昆仑赋

作者:张言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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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公子


      一日前还别有洞天的谭府,现在已是破败不堪,空无一人。府中遭此巨变,下人已经吓跑了。昨日失魂的紫衣夫人已成一具焦骨。
      昨夜苏菡超度谭易时,却无法送他往生,想来是他夺人生魂,驱使死灵,积怨过重,所以才令他受炎阳炙烤三魂俱散,无法转世,魂飞魄散作为报应吧。
      千灵走到院中去看那座假山石,当中不知何时冒出一点草芽,绿得不寻常。但已被人生生斩断,端口平整,没有烧焦的痕迹,不是雷劈,是兵器施为。难道有人来处理过?
      “苏菡,昨夜你是一人来救得我吗?”千灵问道。
      “还有一位故友。”
      “他是否使剑?”
      “不错。昨夜他看着阿绫你,还说眼熟呢。”
      千灵感到自己的心窝处跳了一跳,低头看那黑曜石,流光熠熠,难道,苏菡那位故友,竟是自己要找的人。
      “那他现下在何处。”
      “他,你可能暂时见不着了,大荒之中,蒙尘蒙土,等待有缘人,连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苏菡看着千灵失魂的样子,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两人走后,门房后一个白衣年轻人走出,腰间别着一支玉质短笛,手中握着一把蓝银色的长剑。面色不是很好,脖颈处还沁出淡淡血红,晕在他的白衣上,像是落在雪地上的红梅。他凝视着远方离去的那个背影,微微苦笑着:“丫头啊丫头,你现在是越发精进了,不止一刀伤了我,现在还错认了别人。看来我若是再不早日同你说明白,你是真要跟了别人跑了。”他久久看着那个红衣的背影,跟了她这么久,这样明艳,才让他看到她从前的影子。
      只是她身边无关的人太多了,他不敢跟得太近,怕她发觉,适得其反,不过只要知道她平安就好。
      昨夜那谭易的结界设得的确巧妙,九曲回环。他跟得千灵远,千灵随书童走入时,苏菡追出来,他隐去身形,只这么一会,千灵就失去了踪影。他寻了许久,也无法找到结界通往哪里,还是后来随苏菡找到谭府,才急急拦下。却不料那一刀不仅杀了谭易,还伤了没来的及显形的他。待她们走后,他发现那巨石下的恶灵竟还有萌芽的趋势,便一剑斩断了幼芽,至于谭易,他对着那邪鬼又施了道镇鬼符,让他在白日里慢慢消融至死。
      这一段因果,终归是了了。只是每个人所知道的,只是一部分,那一部分,便以为是事情的全部,多年以后,再论起,那个女子才会明白,她找的人一直都在她身边,默默地替她受着苦难。同为历劫,她在凡世修行,他却在沉沦。这千劫,已经不知是谁的劫。
      这一日,天和气清,日光甚好,连平日里不太出门的苏菡都沐浴净身才出门。雾气氤氲,令人遐想。
      听见水落声,便知苏菡已沐浴完毕。
      苏菡拎了屏风上搁着的雪白长裙,披在身上,长发上都沾了湿气。
      “防风、皂角、干荷叶、白芷、丹桂等,捣成粉末煎汤沐浴,三日奇香不散。”隔着屏风,千灵坐在桌旁的小凳上闻着药香味,拨弄着朱雀的羽毛说道。
      屏风内换衣的苏菡笑道:“阿绫你也知道这药方?怎么不见你沐浴时用过呢?”
      “嗯,你在里面沐浴,我在外面看着,我倒觉得我像个登徒子。”屏风内的女子不做声,屏风外的千灵继续道:“可你这样说,我倒觉得你像个登徒子。”
      原本打盹的朱雀不知怎的醒来,丝毫不放过这个调戏她主人的机会,立刻附和道:“登徒子!登徒子!”
      屏风内的苏菡故作冷笑:“好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平时喂你都白喂了,专会戏弄我!”
      朱雀不服气地瞪着眼睛,咕咕哝哝,忽然开口:“不是!我不是白眼狼!不是!”
      苏菡出了屏风,轻轻捏住朱雀的喙缘,笑骂道:“听听这院里的虫都吵成什么样了,也不知去赶一赶,我瞧着你不是白眼狼,就是个懒骨头。”
      一阵奚落,朱雀无法作声,黑黑的眼睛委委屈屈地转着,方才还神气的翎羽也耷拉着,直叫人不忍。
      千灵拍开苏菡的手,强忍着笑意,朝贴在她膝上的小小绒绒的鸟脑袋温言哄道:“殷儿,咱们别理会她,少你了,看她怎么奏百鸟朝凤。”
      此言一出,小朱雀立马精神起来,无比感激地瞅着千灵,麻雀似地叽叽喳喳,似是当即就要奏一曲百鸟朝凰。
      然而没了琴音相合,雀鸣声有些暗哑涩听,甚至远远比不上普通鸟儿。雀儿叫的欢快,像是从未意识到。
      苏菡静静听着,一双清雅的美目竟然有些转红。
      千灵瞧着,不由想起三年前初见苏菡同她说的,手下抚着雀儿的力道也更温柔了。
      这只朱雀原本有把极好的嗓子,未幻化出人形的时候,日日在山间泉边清鸣,音清韵空灵,直击人心。苏菡同一位姐妹在山间弹琴起舞,雀儿相合,引得二位称奇,便收在身边陪伴。天地孕物有灵通,不多时,雀儿幻出人形,得道之日,百鸟来贺。她虽非凤凰身,大抵也是有几分凤气的。
      三人相伴,好不自由。然而变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位姐妹许了人,阖家遇上一场天火。雀儿听闻,赶来请苏菡相助,二人赶到时,才知这火原是天命,不可违。苏菡二人使尽解数,仍是无法。最终姐妹魂散,才保全了一家。雀儿的嗓子和修行便是坏在那一场天火,如今,化不出人形也唱不出灵音。
      修为丧了尚可再补,天赋失了便是心结。苏菡不忍,施了障眼法,令雀儿难辨五音,只听得到自己从前的声音。无修行的等闲旁人听来也是。
      二十年,再三年,时光易逝,岁月无情,多少物是人非,她们却仍旧那个模样。
      “苏菡,如今是何日了?”千灵有些悲怆,那种虚无的痛楚隐隐袭来。
      苏菡答道:“再过几日就立夏了。”
      千灵蓦然惊觉,自己在这菡纺里竟住了一月有余,平日只看着苏菡翻弄针线,或帮殷儿顺顺羽毛,逗它几句话;闲来也会写写字,看看书,看着铺子里来的客人,走的客人,一天天地,过得飞快。
      居然忘了平日里自己一人都如何度日的了。
      果然果然,和止息说的一样,她并不是天生孤独的人,她只是孤独太久了,以为自己习惯了。
      虽说她陪他三年起初只是为了承诺,但也不如说他也陪了她三年,她也渐渐习惯着止息在书案上写字看书,她在旁边拿着笔画符,外人来了,她便假装拿起披风,为止息披上,再替他研墨,一副贤内助的模样。
      止息笑她,每次外人来都是披披风,研墨,也没些新意。
      她不以为然说道,谁让你每次都在写字呢。
      止息搁下笔,道,那你还想让我做些什么。
      练剑啊。会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他如今这样的身体,怎么能······
      “出来看。”在她愣神的时候,止息已经走到门外,手里执长剑,挥舞起来,如行云流水,令人莫辩纷呈。身姿动作很是飘然俊逸,许是因为体虚,稍显力道不足。
      “好了,不要逞强。”她捡起树枝一跃格开止息的剑,叶止息忽然停住,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脸色苍白,额上是细密的汗珠。她上前扶住,将真气由他后背汇入体内,责怪道:“这么不想活,下次我可不救你。”
      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向着女子笑说:“夫人看我刚才那样可还能入眼?”他一向温和谦恭,彬彬有礼,很少有今天这样孩子气的时候,纵使痛苦,他眼里的神气却是明朗的。
      “勉强能入眼。只是劲道不足,你还是要注意身体。”女子心里有些酸涩,眼眶里有些润湿。但面上仍是漠然,因为她的一丝温和,他就会多一分偏执。于彼于此,都没有半分好处。
      “那夫人下次练剑,不必再对着个木桩子,也可以喊我作陪。”他依旧坚持着想追随她的脚步,哪怕只是近一分,也是莫大的欢喜。
      “好。”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应允了。
      三年不长,于止息却是一生,他一直以礼相待,没有越礼之处。他看她漠然,却又怎知她也慢慢习惯着有人的陪伴,受不住孤独了。先是止息,后有苏菡,但终究有分别的时候,她最终还是要回到孤独中去。
      “阿灵,明日城中有斗茶会,可与我同去?”苏菡已经梳洗完毕,看到刚才还在开玩笑的人现下一脸纠结,便将手上的水珠甩去,想吓她一下。
      “我想,我在这里叨扰了许久·······”千灵就着衣袖擦脸,话未说完就被殷儿打断,“不准走!不准走!”
      苏菡叹了口气,时年匆匆,这一月相处,也有了感情,可一月前好友那句“聚散离别自有定数”让她沉默了。
      “不如明日之后,阿绫你再走吧。”苏菡道,“我在这里也住了几年,呆久了被人发现你我形貌不变倒不好,明日之后,我也会离开。届时,说不准还同路呢。”
      “好。”
      “突突突···”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殷儿扑棱起翅膀飞到架子上,千灵上前去开门。
      一个白衣公子站在门口,腰间别着玉笛,气质出众,面容清俊,浓黑的眉,挺拔的鼻梁,凉薄而血色全失的嘴唇,难得好看的一张脸。
      千灵门开得快,他敲门的手还顿在半空中,面上看着很清冷,见到她后,倒是微笑着问道:“姑娘店中可有新茶”这一笑,冷肃的脸庞顿时暖开了。这身影,和记忆中一个人冥冥相合,千灵的心颤了一颤。
      “苏菡,有客。”千灵将白衣公子迎进屋里,让出道来打量他。白衣公子不徐不疾地走进屋里,负手看着屋里的陈设。千灵看他腰间的玉笛十分眼熟,脑海里想起离开临安那一日,执着止息的玉笛催开那一树木兰的人。
      “是你。”千灵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想起我了?”白衣公子转过身来,面上有些吃惊,然而目光竟是分外柔和深情,惊了千灵一惊。
      “当然,把笛子还我。”千灵伸手去夺。
      不料年轻人轻巧闪过,面容恢复如前的清冷,推拒道:“姑娘,不可妄言。姑娘说这是你的笛子,可有何证明?”
      见千灵不语,年轻人继续道:“我却知道,这笛子用的是昆仑和田玉,色白微青,内有碎纹。姑娘可还有话说。”
      苏菡站在一旁瞧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接话道:“公子光临小店,是要买些什么?”
      “新鲜茶水,不拘是什么。”
      “小店开的是绣坊,并不卖茶叶,公子还是去别处寻吧。”一言不合就送客,果然是苏菡的作风。
      那白衣公子也不多缠,转身便出门,走过千灵身边时缓缓带起她的手,然后一步,摔在门口,抱着腿喊疼,还拉扯着千灵说要赔钱。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停步指指点点。在他们看来,就是千灵推了那白衣公子一把,就该负全责。
      这年头,耍赖的耍横的是一个不少,可见世道是有多乱。没买着新茶,还抢了自己的笛子,诬赖自己推他要自己赔钱,这样的人偏生生着一副好容貌,一点不像作假的样子,该是有多闲啊,专门来讹自己的吧。
      “刚才小女不慎推到了这位公子,是小女的不是。可家中贫寒,姊妹甚多,我才寄居在表姐这里。女儿家讨生活不易,还请公子宽恕。”千灵做小伏低状,可怜巴巴地看着周围的人,对着那跌倒的白衣公子鞠了又鞠。
      周围的人立马又转了风向,有说世道艰辛女子难过活的,有说苏菡素日冷淡不答允金家的婚事,原来是家中贫苦不敢高攀。
      千灵低头冷眼看那白衣公子,却发现他清俊的脸庞嘴角竟噙了一丝笑意。
      苏菡的菡纺多年门庭清冷,难得今日这般热闹,便自顾自进了内间起针绣花。
      年轻人仰起头,道:“在下也不需姑娘做多大牺牲,不过是家中没有女眷,希望得姑娘三两日照顾罢了。”
      周围人纷纷称这公子通情达理,劝那姑娘就应允了吧。
      千灵没有说话,一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就都散了。
      白衣公子自己爬起来,一拐一拐地走进菡纺,毫不客气地看到凳子就坐。千灵面无表情,只静静地关上门,回头打量那年轻人,冷声道:“把裤管卷起来,把伤口露出来。”
      白衣公子笑着照做,只看千灵有何动作。
      她毫不在意在外人面前施法,一道白光拂过年轻人的腿,那青紫便立刻消了。“你可以走了。”她转过身去,手指微动,门便打开。
      那年轻人竟是一点不诧异,对着千灵作了个揖,朗声道:“姑娘救了在下,便是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
      “真要报恩,不若把笛子给我,我自有更上乘的玉器翡翠还你。”千灵转过身来,手中变幻出一枚羊脂白玉平安扣和一块紫晶玉珏。谁知那原本面上和善的年轻人瞬间冷了下来,眼里喜怒不明,径自理好了衣装出去,留下一句:“无论如何,在下欠着姑娘,姑娘只需记着这点,日后再看到我不要惊讶就是。”
      苏菡见那不速之客走了,才过来同千灵说话:“不必为些闲事闲人烦心。”
      千灵摇头,无奈地看着手里的东西,这是从她那个锦袋里掏出的东西,虽说在凡间珍贵,却也并不是到独一无二世人惊奇的地步,反倒有些古旧,许是她得到之前旧主人爱惜经常摩挲的缘故吧。那些东西,有古玩玉器,有小孩子的玩意,也有兵刃法器,不知道从哪里来,只知一直带在身上。绝世罕见有之,寻常普通有之,她向来不作珍视,银钱不够时时常拿去换钱。
      她贴身带着的,只有黑曜石与那乌灵刃。止息的旧物大多是叶管事收着,除了这支笛子。也不是为了缅怀故人带在身边,她没有这样的奇巧情怀;她看重视为至交的是止息,止息死后,他的东西也与这个人没有干系了,这支笛子不可能像止息一样对着她笑,与她说话。到底为什么带着,她也不是很明白。
      也许只是觉得亲切而已吧。
      再说,这笛子真这般珍贵值钱,以至于那个年轻人对自己手里的两件东西冷眼相看吗?
      苏菡倒是觉得这大早上来的人,看似是个无赖,但是好像只想找个理由留在这里,不为钱财,为着的,该是她菡纺里这个客人吧。只是这理由也太过蹩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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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羊脂白玉平安扣。曾是阿棨赠与千灵的生辰礼。
    2.昆仑和田玉,千灵生于昆仑,从前的许多玉器皆是昆仑玉所造。
    3.斗茶会,古代立夏有烹制新茶的习俗,茶中还要掺上茉莉、桂心、蔷薇、丁香、苏杏等,再搭配时令水果,在邻里间相互赠送,到后来,发展成为一种民间茶艺比赛。富豪之家借此争奇斗富,雕刻出精致茶具。文人墨客则要举办“斗茶会”,品茗吟诗,以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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