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赋

　　一大早，药庐的门就被人敲响，还伴着女子的喊声：“林姑娘，林姑娘，请姑娘为我家小姐瞧瞧。姑娘开门呐。”
　　千灵早早起来打了会坐，现在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人敲了好一会才转醒，蔫蔫地起床去开门。
　　门外是个绿衣丫鬟，大热天地敲了半天的门，又气又急，又不敢怠慢，脸上已经渗出汗珠，夹杂着女子脂粉味，熏得千灵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
　　“姑娘，您可算是开门了，我家小姐请您过去。您再不开门，我回去晚了，小姐会骂我的。”丫鬟就着袖子抹了一把汗珠，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点。
　　“你家小姐是···”
　　“小姐名叫金戎。她说与姑娘虽是一面之交，但觉投缘，想请姑娘聚一聚，顺带帮她诊一诊脉象。”丫鬟讪讪地递上金小姐的信笺，“小姐要与姑娘说的都在这里，奴婢先回去交差了。”说罢，又急急地跑回去，千灵原想让她喝杯茶再走也没来得及，看来她家小姐却是很让她害怕啊。
　　“金戎······”千灵两指捏着信笺，回忆了下那个假作小生的女孩，秀气又稚气的眉眼，说话时神采飞扬，却不似骄纵坏了的富家女。
　　翻开纸笺，只见上面一行字：永昌茶馆，二楼甲子间，恭候姑娘。
　　“去还是不去？”虽然无事可做，可一想到金戎也不像会有什么要紧事的人，千灵就懒得走那一趟。
　　“不去吧。”门外有人应道。
　　“为什么啊？”只听声音就能知道是谁，千灵便直接问道。
　　白衣年轻人翩翩走进来，轻车驾熟地找了凳子坐下，没过问千灵就端起茶壶猛灌，喝罢，挑眉问道：“还有吗？”
　　“先回答我。”千灵脸上不动声色，眼角却含了笑意，他这灌茶的鬼样子，可与他平日那副端着的作派一点不一样，更有生气些。
　　年轻人勉强咽了咽，咂巴着嘴，干说道：“因为你要想去早就去了，何必犹豫这么久，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得给我煮茶。对吗？”
　　看他一脸哀怨，千灵撇了撇嘴，浅笑着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你今天来，怎么这副样子？伤可好全了”
　　“呃······伤好得多了。”他昨晚尝试联系尹奚，却一直得不到回应，想苏菡说的久不闻音讯也该是这样，尽管凭尹奚的修为是不该出什么问题的，可当初上清也是遭了覆灭之灾，毕竟是于自己有恩的人，他一千余年没有和尹奚联系过，心下也有些不安。
　　千灵把茶壶搁在几上，撒了松针竹露小火煮着，就不再管，反而是起身道：“把衣襟揭开我看看。”
　　“嗯。”年轻人解开合拢的衣襟，把脖子偏到一边，“姑娘看吧。”
　　千灵看过去，那结疤的伤口竟又渗出血来，不禁皱眉，她那药是四合寒香，龙穴石髓，菩提冰凝露三味极寒之物为主制成的，本是阴寒之药，她专为乌灵刃所伤而制，掺了酒就会药性相反，对着那年轻人的病症，可好了又流血她也是头一回见到。
　　凉凉的手不禁抚上去，侧头看着年轻人苍白却不减从容的脸，轻叹了口气，乌灵刃伤的痛感是撕裂元神的，由一丝丝的抽搐增加到全身冰冷，如锥刺骨，那种痛是漫长又让人无法停止的。世上恐怕也就她一人体会过，剩下被乌灵刃所伤的，几乎都去地狱了。不知道伤这人的兵刃比之乌灵刃如何，同样的原理，怕是这人只被此类兵刃带出的劲风伤到一点也不好受。
　　“你皱什么眉，难道我这伤势都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年轻人也皱起眉头来，微微叹息着，可叹气叹得短促，听来显得有些欢快。
　　“也不至于，只是有些棘手，反正伤不了你的性命，你不必担心。”千灵两指探着他颈上的脉息，十分稳健有力，想必此人也是有几分道行，才会抵得住阴寒之气蔓延。
　　“那先谢过姑娘了。姑娘也早日想想需要在下做些什么为报答吧。”年轻人说话时，喉间上下起伏着，千灵的手放置在喉间有些不自在，脸上却是不见半分羞鼐之色。
　　忽然，闯进一人，见此捂眼惊呼：“非礼勿视，小生什么也没瞧见，两位继续。”说罢，就要往后退出去。
　　“站住。”一声冷肃的呵斥，压迫地来人顿了一顿，不敢再动。
　　“我真的不是故意进来的，不过是请了林姑娘，她没来赴约，我就来寻她，哪知见了这一幕。”
　　来人正是金戎。
　　金戎今日还是作了男子打扮，自称也是小生小生，将长发用玉簪束起，着了蓝色锦袍，玉带束腰，手执一柄素白的折扇。她本就长得不错，如今的打扮显得也有几分潇洒的气质，比之之前，的确有进步。
　　“你还真是执着，我不去，你就来，上门是客，便就赠你一杯茶吧。”千灵转而去取几上的新茶，说道，“睁眼，过来，喝茶，顺带说说，到底什么事情找我。”
　　金戎有些受宠若惊，秀致的脸上立刻摆出娇憨讨喜的笑，凑了过来，甜声问道：“姐姐，我想问，你愿不愿意教我？”
　　这声酥得凳子上整理衣襟的人先抖上一抖，倒茶的千灵也是一抖，才问道：“教什么？”
　　“武功啊。就上次姐姐关门都不用手的，是用的内力吗？从前跟在我爹身边，还有几位当将军的叔伯来教我几招，偶尔留宿我家的也有武林侠客，他们也说我是很聪明的。可是一回来，奶奶就只知道让我绣花。”娃娃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忽又转为喜，拉着千灵的衣角，晃道:“还好遇到了姐姐。”
　　“那不是武功，是······法术。”千灵有些无奈，她不知道跟金戎讲这些她听不听得懂。
　　果然，金戎若有所思，开始掰扯:“是和那些道士画符念咒一样吗？”
　　千灵直觉，再聊下去，就会超出自己所能解答的范围，往另一个高深的方向发展，然后让她头疼。她不是喜欢多想的人，自觉在此时就斩断金戎的念头为好。
　　“你不能学。”
　　“为什么？”
　　“因为我那是妖法，你是人，学了也会变成妖，到时候有家归不得，还得受同类欺凌······”
　　“···那你不是···不是人吗？”
　　“你说呢？”
　　联想到那日千灵披头散发，眼神冷厉暴虐的样子，金戎吓得花容失色，脚软了软，摊在凳上。
　　“我日食一人鲜血，今日已享用过生血，不会再杀人，你快些离开，省得我改了主意。”
　　果然，凳上空无一物，余下把素白折扇。
　　“呼······总算走了。”
　　千灵口中那已享用过的食物瞧着吓跑了人还一副轻松作派的女子，不禁笑起来。
　　“姑娘还真是果断呢······想出这么缺德的法子。”
　　“缺德是缺德了点，只是若给她希望，到头来怕是失望更多吧。不如趁早了断了她的念想。”
　　“姑娘此言何来？”
　　“我并不想教她，也不知如何教。且不说她跟着我会吃尽苦头，就是她家中亲人也会怨我拐了他们孙女。我何必自招怨来呢？是不是？”千灵托着腮看着年轻人，等着他继续发问。
　　果不其然，那年轻人慢悠悠说道：“你想得太多太远，或许那小姑娘只是想学个一两招，你就满足了她也不麻烦。”
　　“我哄她一时是可以，但是她若仗着这一招半式去逞英雄，总有一天碰上更强的，自招杀身之祸，那是我的罪过。既教她，便不能只学皮毛，否则不是误了她吗？”千灵振振有词，遂又不以为意地收了那素白扇子，完全不复刚才那一副为人师长，严肃尊崇的模样，只顾摆弄那扇子。
　　年轻人片刻前还满含笑意的脸上忽地又凝重起来，不经意地自问自叹道：“对啊，既然答应教她，就该全部教给她，从前总想着哄她，让她开心，反正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她爹娘叔叔在，现在想想，若是当年我多尽心些，她多少也长进些。是我误了她。”
　　千灵看他这有感而发，发得委实晚了点，世人总说若是当初，却哪里有这回到当初的法术；当初当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不知为何，面对眼前的人，她却说不出这样疾厉的话语。“却也不能全怪你，若是她自己不思进取，事事只想仪仗别人，受些苦对她也是件幸事。”
　　年轻人只看着她，不再说话。
　　她垂下眼看着手指，本能地想避开年轻人的目光，心里盘算着那句话是不是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本就对话语里的人心怀愧疚，自己这番说辞，虽是想减轻他的负担，可作为一个外人，自己如何说都没有道理。保不准正是自己的话，让他愈发愧疚。自己如此批驳他重视之人，他想必会觉得自己冷漠过分吧。
　　真是奇怪，不知道何时，对这个年轻人的反应似乎有些在意了。或许，她是太孤单了，苏菡走了，又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有事没事找上门来，冷清的门庭好歹才有人气。他说过，无论如何，在下欠着姑娘，姑娘只需记着这点，日后再看到我不要惊讶就是。那是不是，他不会离开，至少暂时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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