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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粗长(8)
玄色幕离缓缓揭开,现出了遮挡住的一张雪白的小脸,身后的侍女将她的披风解下,拥着她进了屋。
她看着徐来道:“我是姒蕤。”
徐来听到这个名字,面色顿时一沉,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把姒蕤扫了一遍,下意识提起手边的剑,就要刺向她:“你这妖妇,迷惑君心,祸国殃民。”
月姬抱着披风,往前拦了一步,怒斥道:“徐将军,你疯了?”
两名侍卫齐步上前,将他挟持住,霎时间便动弹不得。其中一位在他腿肚重重踢了一脚,徐来吃痛,屈膝跪在了地上。
“放开他。”姒蕤低声吩咐。
月姬有些担忧地说道:“王姬……”
姒蕤加重了声音,“我说放开他,你听不见吗?”
两名侍卫听到姒蕤厉声斥责,不好再僵持,于是只得将他放开。
她一步步走到徐来的面前,半蹲在他的面前!轻声道:“你想杀我?”
徐来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祸国妖妇,人人得而诛之。”
闻言,姒蕤轻声一笑,眉梢微微上扬:“你口口声声骂我妖妇,那我倒要问问你,我如何祸的国,又是如何殃的民,如果你说不出来,我有足够的理由当你是信口雌黄。”
徐来怒目看着她:“你魅惑君上。”
姒蕤木滞片刻,讥笑了一声,站起身在方才徐来坐过的蒲团上坐下,理了理袍子道:“那我倒要听听,我究竟是如何魅惑的王上?”
徐来抬眼看着她,恨得睚眦欲裂,半天都没能吐出一句话来:“你……”
姒蕤一脸严肃地看着袭来,厉声说道:“徐来,王上是什么人,你跟了十多年会不知道?你觉得以他的心性,会是我想魅惑就能魅惑得了的?或者在你的心目之中,王上就是这种昏聩无道的人?”
徐来被她这一连串的话问得有些哑然,张了张嘴,大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不是!王上是清明的君王,是你勾走了王上的心魂,他才会放着好好的褒国不进攻,迎娶你这妖妇回周。”
“前有纣王迷恋妲己,夏桀迷恋妹喜……”
“荒谬!”姒蕤道:“纣王迷恋妲己,夏桀迷恋妹喜,断送了自己的江山,分明就是因为这两位君主不思进取,昏庸残暴,所以才不得天下民心。妲己和妹喜何错之有?难道就因为她们生得美所以就要来担覆国的罪名?”
“今日你将我比作妲己妹喜,是否就是说王上也是如商纣夏桀一样残暴无德的君王?”
“不是!”徐来急于分辨,脸上涨得通红:“我没有说王上昏庸!”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姒蕤瞥了他一眼:“你跟从王上多年,理应知道他根本不是为了美色就能放下霸业的人。如果王上当真有心攻打褒国,今时今日就算我有妹喜妲己之姿,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徐来瘫坐在地上,良久不语。
姒蕤面色微变,神色和缓了下去:“而你会这样做,不过就是因为有人跟你说了这样的话。你出身行伍,眼见着王上放着褒国不进攻,反而迎娶了我,所以偏听偏信。”
“信了是我魅惑王上这种鬼话?是不是?”
徐来用力握着剑,骨节都泛着青白,紧咬着牙帮子,好似用力在忍些什么。
姒蕤瞥了一眼他握剑的手,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那笑意却丝毫没有抵达眼底:“那个人……是姜姝,对不对?”
“啪嗒”一声,徐来手中的剑落到了地上,青铜与青石相接的刹那,零丁的声音令在场的人皆是心中一悸。
姒蕤起身,蹲在他面前,直面他的眼睛,脸上挂着得体而又疏离的浅笑:“你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徐来的声音疲惫而没有生气。
姒蕤道:“尊夫人明明是申国人,但你暴露之后,不是将她送回申国,而是送往郑国。这不就说明了一切?”
徐来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目光愣了愣,随即又涣散开来,傻笑了一下,别开眼睛:“枉我自诩对王上忠心耿耿,却犯下这样的事情,我……”
话音未落,随即想要拿起落在地上的剑,姒蕤眼快,一脚将剑踢走,抢在他面前道:“犯了过错就想着一死了之,愚不可及!”
徐来抓了个空,不可思议地抬起眼:“除了一死,我还能怎么办?犯下如此有辱王上颜面的事情,我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姒蕤下巴微扬,短而有力地回答了四个字:“将功补过。”
“王上不会再给我机会了。”徐来黯然神伤。
姒蕤摸了摸鼻子,直起身子,甩了甩蹲得发麻的双腿:“如果你还有心将功补过,明日辰时,到万寿宫门前去跪着。”
顿了顿,补了一句:“还有,带上你的剑。”
说罢,月姬已经上前,为她披上披风,系好了绸带,道:“王姬,天儿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姒蕤嗯了一声,往门外走去,侍卫已经拉开了门,外头的冷风忽然灌进来,她冻得一个激灵。正要出门的时候,徐来忽然叫住了她:“夫人。”
虽然被冻得不是很想说话,姒蕤仍旧好性子地掉过头去,眯眼看着他,说道:“还有什么事?”
徐来看着她,喃喃问道:“为什么?”
姒蕤轻声一笑,眼中满是戏谑:“因为王上是我的夫,是我的天,是我往后余生唯一的依靠。我不想他因为我失去一个忠心耿耿的股肱之臣。”
徐来一听,面色一僵,惊讶得差点没把舌头给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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镐京下了第一场雪,细雪的雪花像是盐粒子铺成一地霜辉。
外头风吹得大,吹得窗户一声声地响着。天边却仍挂着一轮白玉盘似的月亮,照在殿外的雪地亮堂堂的。姬宫湦翻了两册书,有小宫女上前来换炭盆,方才那一盆炭火已经快熄灭了,换了新的来,烤得身上暖烘烘的。
他抬了抬眼,问道:“夫人呢?”
小宫女摇了摇头:“回王上,夫人用了晚膳就带着月姬姑娘出去了,一直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人去哪儿了?”
“回王上,奴婢不知。”
柏季上前问道:“王上,是否要差人去找一找?”
姬宫湦只挥一挥手,说了一声:“去。”
柏季便立时找人去寻姒蕤去了。
这厢姒蕤正乘了马车回宫,城中千万家灯火如天上群星闪烁,璀璨茫茫点点。宫门上本悬着巨制纱灯,在风中摇曳不定。
雪花飘过纱灯前,似乎还有细小的影子在跳跃不定。
从车窗望去,周宫巍峨幢幢,和她两个月前放在进宫时的样子别无二致。当时她坐在马车上,望见清白的城楼,金光闪烁的琉璃瓦,只觉得这一座深宫里面好似鬼魅横行,不知道要如何去走。
但此时,夜色茫茫里,她莫名地格外安定,好像不管前面的路是什么样子,都不再害怕了。
那风愈起愈大,吹得她身上的披风飘飘欲飞。月姬被风一吹,睡意霎时间被吹散了,急忙放下车帘道:“说了多少回了,这样的风,不宜多吹,容易落下病来。”
姒蕤笑了笑,拢紧披风,没有说话。
柏季的人刚出宫门,就迎上了姒蕤主仆二人,慌张着道:“夫人原来在这处,王上可急了。”
姒蕤愣了愣:“王上在里面?”
柏季道:“已经等了夫人两个时辰了。”
姒蕤点了点头,往殿中走去。姬宫湦正负手信步踱着,左手执了一册书,步子不急不缓,腰际追着的玉坠发出摇动的微声。姒蕤在殿外便除去了披风慕离,进殿便道:“王上。”
姬宫湦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温和地问:“你冷不冷?”
姒蕤不妨他这样开口询问,只道:“不……是很冷。”
声音却带着颤音。
姬宫湦却伸手握住她的手,姒蕤吓得一时怔住。她心中是一片茫然的凌乱,只得将手交到他手中。姬宫湦的手很温暖,携了她又慢慢往火炉旁边走。
姒蕤心绪飘忽,神色恍惚,只听他问:“去什么地方了?”
她低声答:“去徐将军府上了。”
姬宫湦嗯了一声,问:“去他那里干什么?”
姒蕤却避开他的话头,只道:“我去的时候,徐将军正要自刎。”
姬宫湦一个晃神,牵着她的手顿了顿,火炉里一个火星子蹦了上来,恰好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痛呼一声,急忙将手抽出来,再拂去火星子,那处的肌肤已经添了一痕新伤。
姬宫湦回过神来,见到她手背上那一处烫得绯红,只抓着她的手问道:“烫着没有?”
姒蕤只当他是因为自己去了徐来府中生了闷气,故意为之,也有了小脾气,从他手里抽了回来,背过身去:“没有。”
语气中的微怒掩饰不住。
姬宫湦笑了笑:“你这又是耍什么小性子?”
闻言,姒蕤的怒意更甚,腾腾腾升起来,压都压不住,世上哪有这种人,分明是自己做错了,还理直气壮问人家使什么性子?
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净房:“我就使了这样的小性子,王上请回吧。”
浴池中已经放满了水,月姬正往水中撒着花瓣,见她进来,笑道:“王姬这么快就回来了?王上去了吗?”
姒蕤除去身上的衣裳,缓步走进水中,直嘀咕:“管他呢。”
月姬霎时间有些慌,这情形,莫不是小两口闹架了?
她急忙走到姒蕤身后,欲给她捏捏肩,眼神却瞥到她手背上那一团红:“王姬怎么受伤了?”
姒蕤瞥了一眼,脱口而出:“被狗咬的。”
“啊?”月姬有些困惑:“柳月宫哪来的狗?”
姒蕤望着悠悠的水面:“你出去吧。”
月姬见她神情不悦,也不敢再多问,于是退了出去。
姒蕤在水中泡了两刻钟才起来,手背被烫伤的地方被水泡过起了小小的水泡,又痒又疼,她咬着牙穿好衣服回到房间。侍女们正忙里忙外给她铺床,香炉的熏香也换成了安神香,却没有想到姬宫湦也进了她的内殿。
她以为姬宫湦已经走了,是以只披了薄薄的一层轻纱,屋中温度燃得适宜,可她却觉得身上都发起了烫,尤其是耳后,那块肌肤就跟要燃起了火花一样。
姬宫湦道:“过来。”
姒蕤涨红了眼,拢了拢身上的轻纱,挪着步子走了过去:“王……王上还没走?”
样子像是被吓着了,乌黑的眼睛,如受惊的小鹿一样,姬宫湦望了一眼,只觉得好笑:“下午的时候,你才和孤击掌为盟,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可是……我……”
殿中伺候的人都是姜姝的。
姬宫湦拍了拍床榻:“就和在卫国时一样,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她这才稍微放下了一点心,又往他面前挪了两步。
他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拉起她的手,她下意识就要抽回去,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他唇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掉头从桌案上拿起放着的膏药,道:“方才月姬说你被狗咬了,一脸紧张,非得把药送过来。”
姒蕤一阵尴尬,登时垂下了头。
姬宫湦一面给她抹药。一面道:“还好烫得不重,明天要是没好的话,就传太医看一看。”
抹完药,又从袖子里抽了一条绢子将伤处仔细包扎了一下,这才肯松了她的手。她轻轻握了握柔软的绢子,姬宫湦脸一沉:“没有孤的旨意,不得将它取下。”
姒蕤嘀咕道:“霸道。”
姬宫湦瞥了她一眼,张开了双臂。
姒蕤斜眼道:“干什么?”
“给孤更衣。”
姒蕤扬了扬手上明黄的绢子,朝外面叫了一声:“来人。”
侯在外面的却是明霞,听到一声唤,立即小步走了进来。姒蕤指着姬宫湦道:“伺候王上更衣。”
明霞应了诺,正要上前,姬宫湦却道:“不用了。”
一时之间,明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站在原处,脸色为难。姬宫湦挥挥手:“下去吧。”
姒蕤忽而轻笑出声,眼中满是戏谑,翻身就裹了被子上床。
姬宫湦这才知道自己被她戏弄了,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袍子,啪的一声搭在衣架子上,吹灭蜡烛,跟着翻身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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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姒蕤就到寿坤殿向老夫人请安。
她去得早,老夫人方才念过经,她就进了殿。最近念姜的面色越发红润,整个人神采奕奕,见着她格外亲密:“王嫂。”
姒蕤朝她点了点头,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
云嬷嬷正要奉茶,她从云嬷嬷手中接过茶杯拱举道:“多谢母亲相救。”
老夫人接过茶,朝念姜使了个眼色,念姜立即将她扶了起来。她道:“这一次还多亏了湦儿,若不是他连夜让赵叔带回来传信,让我注意着一点,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情。”
姒蕤低下头,低声道:“王上要谢,母亲也是要谢的。”
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笑得和蔼可亲:“母亲心中惦念着你和湦儿好好的,只要你们俩好好的,母亲做什么都甘愿。”
闻言,姒蕤倒有了一丝羞意:“母亲……我会和王上……好好的。”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快起来,让我看看,这些日子在念堂受苦了,好像人都瘦了一圈。”
姒蕤站起身,转了一圈:“这回母亲可看走眼了,我在念堂的时候,吃得好,睡得也好,也没怎么受苦。”
“念堂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吃得好睡得也好,你可别尽捡好听的话来骗我了。”
她正要答话,云嬷嬷疾步匆匆进来福了福身:“老夫人,王后娘娘来了。”
老夫人厌恶地挥了挥手:“让她去吧,我不想见。”
云嬷嬷神态为难,站了片刻才说:“太子殿下随行着,王后娘娘说,太子殿下这几日害了些病,吵闹着要叫祖母。”
“宜臼?”老夫人倒顿了顿,她抬眼看了看姒蕤,一时之间,叫他们进来也不是,叫他们走也不是。
不知为何,姒蕤觉得心头横着的那根刺越长越大,面上却一片和色:“母亲,太子年幼,还害着病,跑一趟也不容易。”
老夫人轻叹一声,“也罢,让他们进来吧。”
没多久,姜姝就牵着宜臼进了门,姒蕤起身与她见了礼。
宜臼的小眼睛转到她身上的时候,愣了愣,随即将目光移开,给老夫人磕了个头,奶声奶气道:“宜臼见过祖母,见过姑姑。”
虽说不待见姜姝,但宜臼是姬宫湦唯一的孩儿,老夫人心里疼着,忙招了招手:“宜臼,快到祖母这里来。”
宜臼小脸喜了几分,小滚了几步跌进老夫人怀里,奶着声音道:“祖母,许多日子不曾见着,我可想你得太。”
原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句俏皮话,姜姝听后却板起了脸,轻斥道:“宜臼,从什么地方学来的流话,祖母是长辈,母亲有没有教过你要怎么跟祖母说话?”
宜臼眼睛里的光闪了闪,又黯淡下去,低低一声:“是,母亲。”
“还不快从祖母身上下来,祖母年纪大了,你还害着病,病气过给祖母了怎么办?”
宜臼的睫毛扑闪了好几下,垂了下去,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从老夫人怀里脱了身,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姜姝对老夫人歉然一笑:“母亲,宜臼这孩子顽皮了些,冒犯了母亲,可别往心里头去。”
老夫人不冷不热道:“宜臼还是个孩子,管教虽说要管教,但不能太迂折了他。不管怎么说,他才只有三岁,你要他表现得像三十岁,岂不是抹杀了他的天性?”
姜姝道:“母亲教训得是,道理虽是如此,可是宜臼身为国之储君,自然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般将养,往后他还要挑起周国的大梁,若是太过顽劣不懂事,岂不是白白糟践了祖先打下的江山。”
顿了顿,她巧笑嫣然地掉过头看向姒蕤:“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姒蕤不防她会忽然问到自己,忽然想到那一日宜臼无缘无故给了自己一脚,有些不悦道:“太子也是人,王上也是人,教训要教训得,可宠也要宠得,否则教出来没心没肺冷心冷肝就不好了。”
姜姝听后淡淡一笑:“妹妹现在还没有孩子,不知道教育孩子的苦累。常言道说话容易动手难,要宠要教,这个度可不好把握精准。”
姒蕤被她一句话堵着,不知道要再说什么才好。
老夫人道:“我听说上次宜臼害天花,哭着喊着叫娘你也不曾去看一眼,莫不是也是你说的这个道理?”
姜姝瞥了一眼宜臼,笑道:“宜臼这孩子,被娇宠惯了,有点小伤小痛就要叫娘。当时我也是忍着不去见他,要断了他对母亲的依赖。国之储君,优柔寡断,以后如何去扛着江山天下?”
“害天花这般严重的病,宜臼年纪小,差不多就是在阎罗殿里走了一圈。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你居然说这也是小伤小痛?”
姜姝脸上习惯性的笑仍未散去:“可是他不是没事了吗?”
果然,只有心硬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姒蕤腹诽道。只是可怜了那宜臼,白白净净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孩子,自小就学会了一副冷心冷肠。
姒蕤抬手撩了一把耳边的碎发,姜姝的余光不经意一瞥,正好看到她手上缠着的那一块明黄丝绦,那般鲜艳的颜色,扎眼得很。
她缓缓握紧了袖中拢着的双手,心中仿佛大火燎原,那是姬宫湦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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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寿坤殿后,月姬就小声向她禀报,说是徐来从辰时就在万寿宫门前跪着了,一直跪了两个时辰,现在都没有离开。
姒蕤抄着手慢慢地走着:“且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他就没事了。”
月姬不信:“可是他犯下了这么大的事情……”
姒蕤摇摇头:“其一,他犯的事情虽大,可是他是受了人挑拨,我能看明白的事情,王上必然也能看明白;第二,虽然做了这件事情,但总归没有酿成什么重大的失误,所以也没有什么;其三……”
说到此处,她特意停了停,月姬尖着耳朵追问道:“其三,什么?”
“其三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追随王上十余年,这等关系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昨日我见赵大人跟王上说徐来要离开的时候,他神色中微有动容,所以就料定了他心中其实是舍不下徐来这样一个部下的。也正因如此,我才会亲自去徐府一趟。王上和徐来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反而这是徐来和我的矛盾,所以呀,只要我这边的矛盾解决了,他们那边自然也就通了。”
月姬恍然大悟:“王姬之所以让他今日来万寿宫前,是想让他给王上一个台阶下?”
姒蕤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欣慰道:“这脑袋总算是长着有点用了。”
月姬不满地撅起嘴:“我要是王上,铁定留不得王姬在身边。太机智了。”
姒蕤嗤声一笑:“所以你永远都成不了王上。只有弱者才害怕身边的人比自己强,而强者就不怕了,他们会努力提升自己,变得更强。”
月姬被她这一套道理绕得有些晕,挠了挠脑袋:“好像是这么个理。”
姒蕤嗤声一笑,对她道:“赶紧的,我们去万寿宫看一看,主仆冰释前嫌的场景想想还有些动人呢。”
她们往万寿宫打算去看一场热闹,到了万寿宫门前,门口的侍卫只道姬宫湦正在会见重臣,让她得再等一等,于是引着她从夹道穿过,又走过抄手游廊,直走到后面的一座偏殿里,道:“烦请夫人现在这里等一等,王上出来了奴才自会去禀报。”
姒蕤头一回到这偏殿来,见门匾上书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思勤殿”,又观屋中满屋子的书架,想来是姬宫湦闲来看书的地方。正对出去是一方园子,园子里正开着腊梅。
缕缕幽香窜进鼻尖,若有若无的一点麻,随即又落了下去。
她对月姬道:“腊梅开了。”
月姬使劲嗅了几下,点点头:“好像是开了。”
她笑了笑:“走,我们去看看。”
月姬想要阻拦,可见她兴致正浓,思量着,也罢也罢,于是扶着她小心地出了殿门。满园的腊梅开得正盛,香气浓郁,笼在园子里,久久不散。一地寂静,忽然起了丁点声音。
四面萧索冷清,往来侍女都很少,极是幽静,所以这点声音也显得空旷起来。
她心中越发疑惑,忽然听到那个极清和的声音说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雾,昨日这场雪却散得格外早呢。”
另有男声相和,说道:“昨日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可依臣之见,再往后可能还有好几场大雪,这个冬天才能过完呢。”
这一句话传入耳中,姒蕤忍不住一阵发笑。本能就举目望去,只见梅花重影当中,隐隐绰绰两个人影并肩而过。恰是风过,赵叔带站在风的一侧,袍子鼓动,替念姜挡去了大半的寒风。念姜已然换了一身玉色的衣衫,侧影姣好,眉目笑得朗朗。
她掠过鬓边碎发,道:“真希望如赵大人所言,往后再多几场雪。”
月姬指着他们:“那不是念姜王姬……和赵大人?”
姒蕤“嘘”了一声,拖着月姬不动声色地走开,当下心中一喜,待走出一截了才道:“小声点,别被他们发现了。念姜脸皮子薄,要知道被我们瞅着了,还不知道要羞成什么样子。”
月姬嘻声一笑:“王姬是说他们……”
姒蕤道:“你知我知便好,切莫让别人知晓了。”
月姬掩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夜,姒蕤躺在床上,每每想起白日里在园子里见过的场景,就忍不住吃吃低笑。
姬宫湦侧躺在一旁,不知道她在白开心些什么,辗转了一个来回,以示提醒。姒蕤停了一下,屏住呼吸控制住自己不要笑,但很快又忍俊不禁。
姬宫湦看着她起伏不定的身板,忍无可忍,踢了她一脚:“小声点。”
姒蕤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又跟姬宫湦有关,憋得心里头难受极了。见他没有睡着,于是翻过身,面向他这一边,问道:“你最近见过念姜没有?”
“见过。”
“那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没有。”
“那你最近见过赵叔带没有?”
“见过。”
“那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姒蕤!”姬宫湦忍无可忍地翻过身来,却没有料到姒蕤也正面向这一方,两人的脸庞顿时近在咫尺。姒蕤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脸上,带着香气,温软而又绵长,直让姬宫湦身子一热,体内仿佛有无数只蚂蚁爬来爬去。体内的热浪久久不散,余下的话也咽进腹中。
姒蕤轻轻的,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才翻过身,双手枕在脸颊下,动也不敢动。
“睡觉。”
半夜落了雪,两人都没了瞌睡,静听一夜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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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月姬来伺候她起床的时候,发现她和姬宫湦之间颇为微妙,两人的眼睛都有些红,仿佛夜里没有睡好,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又迅速将眼睛挪开,像极了不好意思的两个人。
整理床铺的时候,她发现昨夜的床榻比从前的似乎要凌乱那么一些,再联想到姒蕤的神情,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用早膳时,她净挑了一些滋补的给姒蕤,也不知道自家王姬最近夜里该有多疲累。
冬日里本来就容易养膘,姒蕤怕胖,于是一个劲地给姬宫湦布菜,一边道:“王上多吃一些,最近辛苦了。”
她说的辛苦是政事辛苦,临近年关,诸侯进贡纳税的多了起来,他疲于应付,自然辛苦。
但这话听到月姬的耳朵里,却变了味,于是看向姒蕤的神情越发微妙并暧昧。
尚有半月余就要过年了,这是姒蕤在周朝过的第一个年,新年是家族亲人一起过的节日。姒蕤没有亲人在周朝,这个节日的到来,于她而言不过是平添了几分忧思罢了。
姜姝已经传下了令来,各宫领了银钱布置过年。
大红的灯笼,喜气的门帘早已经挂上了。
姒蕤想起过年的时候,宫中女眷有互赠小礼物的习俗,她虽然和各宫的夫人来往不深,但是好歹还有念姜和柳月宫的宫女们,于是便思索着要出宫去找找看,有什么入得了眼的东西买回来。
当天吃过午膳,她就和月姬收拾停当出了宫门。周朝对出入宫闱之事,放得很宽松,她们顺顺当当地出了宫门,顺顺当当地摸到了街上。
月姬鲜有机会能出宫,一出宫门,就跟那脱了缰的马一样,见着什么都觉得稀奇。
面人、糖人、糖葫芦、兔爷抱了满怀,各个摊位挑挑捡捡选了又选,姒蕤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你跟着我出来买东西的,还是我跟你你出来买东西的?”
月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人家从小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在街上挑东西不用问价格嘛,今天好不容易梦想成真了,王……小姐也忍得下心毁我梦想?”
姒蕤被她可怜巴巴的眼神盯得心里泛酸楚,只得缴械投降道:“好好好,买买买,你想要什么,咱们就买什么,好了吧。”
月姬喜上眉梢:“好嘞。”
于是两人就彻底放慢了步子,在街上流连了许久。傍晚日落时分,姒蕤拖着月姬到了一家酒楼,打算以一餐美食结束一天这欢快的半天。
两人踏进酒楼中,大堂中大半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招眼如姒蕤之人,镐京之中难得一见。不是有人悄悄抬眼瞥了瞥她。
就连店小二格外热情:“两位姑娘是要些什么?”
姒蕤眼睛往隔壁桌探了探,只道:“你们家有什么好酒好菜,通通上上来。”
店小二喜得直乐呵,颠颠地往后厅堂去了。
小二一走,姒蕤便同月姬凑在一处,翻检方才买来的一些东西。街上买的东西,远没有王宫中做的精细,也入不得姒蕤的眼,只权当给月姬买了个开心来。
两人正看得欢快的时候,斜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那人肥头大耳,獐头鼠目,不怀好意地笑道:“两位小娘子也是出来打尖儿的吗?”
他的尖声细语实在令人作呕,姒蕤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只当没听见他说话,对月姬说道:“这个兔爷颜色不大好,要是艳红就更好看了。”
那尖细的声音挥之不去:“姑娘生得这般美,不知道在下有没有那个荣幸,请姑娘喝一杯。”
月姬闻言一怒,就要起身,姒蕤却将她摁了下去,笑着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有苍蝇在叫唤”
月姬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扯着嘴角笑道:“怎么没听见,就算没听见,都闻见了,臭苍蝇。”
被骂了的那人面上微微挂不住,他同桌的几个人都暗暗嗤笑,其中一人道:“少宇兄,请不来就算了,反正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在我们面前说大话了。”
被叫做少宇的那人怒瞪了他们一眼,回头对姒蕤道:“哪来的野丫头,小爷给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对身旁的小厮道:“给我拖过去。”
那小厮摩拳擦掌倒真有要来拖姒蕤的态势,月姬护主,凶巴巴地挺身站在她面前,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敢动?”
少宇朗声一笑,指着自己道:“你知不知道小爷是什么人?敢不从?”
说话间,店小二又出来了,见着姒蕤和少宇起了争执,上前解围道:“陈公子,这位姑娘……”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陈少宇一个掌掴,掀翻在地,嘴角还流出了一丝丝血:“什么下贱的东西,也有脸跟本公子说话。”
收拾完了店小二,又要伸手来拖姒蕤,扬手间,手腕却被人从身后扼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姬宫湦下了狠劲,捏得他嗷嗷直叫。陈少宇的小厮要去开解,却被赵叔带一个扫腿撂倒了,完事之后,他笑眯眯地向姒蕤拱了拱手道:“夫人。”
姒蕤眼皮子一抬,见到姬宫湦,眼睛里闪着笑意,下意识跑到他的身边,扬起小脸道:“你怎么来了?”
姬宫湦伸手将陈少宇一搡,他便撞向了桌角,吃痛道:“你什么人?连小爷的闲事都敢管?”
姬宫湦看了看姒蕤,掷地有声道:“她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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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半年之后,姒蕤小心翼翼地裹着被子上床。
指着床中间的那道分割线,道:“王上,当时你说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王上:孤不犯你,孤融入你~
姒蕤(欲哭无泪):你答应过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王上(反正我要耍赖到底了):哦,为了你,孤愿意当两个时辰的小人~~~
姒蕤(两~个~时~辰~果断吹灯):来吧王上。
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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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回复你们的留言好开心哦~
像回到了好多年前,下了自习回到宿舍~~
发现秋秋zone里好朋友说“葬爱家族大公主特来踩踩~记得回踩哦~”
嗝~
虽然有几个小天使贼爱抬杠,给她们一个支点,就能把宇宙给重新排列一下了~~
阔是~~~我还是爱泥萌哒(毕竟我是红尘痴汉)
热烈表白~
—————————说正事分割线————————
我可能要开始修文了~~
最主要集中在前几章~
对后面的影响不会太大哒~~
到时候改完了~再通知泥萌哦~~
笔芯~biu~
希望和泥萌一起,越变越好~~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