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中志

作者:此人失联中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夜泊


      舟又行了半天,至一处宽谷,河道愈发开阔,岸势愈高。斜阳已经被最近的山头遮了去,余晖染在几片闲云上,透着深浅不一的绯色,河谷间的阴影则渐深。
      穿着女童衣裳,却梳着单髻的奇怪小孩,仰着头看着天,眸子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味道。

      总算是弄清了大晋在哪儿,按照叔父说的,乘水路没个三五日到不了江陵,今又带上她,只怕得多费上许多时间去岸上修整补给。姜筵在舟尾抱着膝,天上的云霞缓缓远移,她无心欣赏,长吐一口气:“叔父,就不能再行快些吗?”

      水势平缓,舟行得自然慢,叔父一下一下撑着篙,虽不耗多少力,汗还是从额角和鬓边淌下。
      之前已因为舟快难泊,错过好几个镇子了,出了这宽谷,水又该急了。也不知这岸上可有人家否,最好能过个夜,补些吃食和清水。

      一小会儿后,舟尾又传来一声:“叔父,我肚子疼……”
      “你事儿怎么那么多?”姜笈淡声抱怨道。
      “我内急,难道也在舟上解决?”
      “……”
      “……”

      叔父挑了一处低岸,戴笠躬身泊舟。执着竹篙的身影,从舟头泊到舟尾,又从舟尾泊回舟头。只见舟头狠狠地撞在岸沿上,叔父身影一晃,纵身跳到岸上。姜笈递过舟绳,叔父接住,却发现没有拴绳的地方,于是将腰间的短刀插在一处石缝内,充作船桩。
      待舟泊好,姜筵一上岸,便匆匆寻地方去了。
      “记着路!”叔父嘱咐。

      回来时,岸边摆着竹几,姜笈和叔父趁着还有些天光,吃了饭,此时已在啃饼了。
      姜筵将湿手往身上一擦,小跑过去,一屁股坐在竹几旁铺着的蓑草片上,先声对着姜笈道:“已洗手了。”
      说罢将双手摆在堂兄面前。

      姜笈依旧一脸嫌弃,用腕部抵开她的手,问道:“你哪儿洗的手?”
      “林子里有处泉,我在那儿洗的。”姜筵翘首笑着,微微得意。
      “当真?水囊快没水了,正愁去哪儿找水呢,”叔父放了饼,起身拿过水囊,又道,“筵丫头,带路。”
      “我还得吃饭呢。”吃饭这事怎么能落下,不急不慢扒完饭,方起身带路。

      二人跟着姜筵行至林间,绕来绕去,在一处小崖下看到了她说的那眼泉。
      只见泉眼在崖缝处,水线纤细清澈,贴着石壁淙淙流下,在崖下的浅洼积成泉。叔父拿起水囊就要取那浅洼里的水,姜笈拦住父亲,说为何不取那泉眼流出来的水。

      “天色已晚,林间不能久待,若按你说的,得取到何时?”
      而姜笈蹙起眉头,先二话不说把水囊抢过来,喝了个空,才一脸别扭递了回去。

      “叔父,他又嫌我脏。”姜筵会意,撅起嘴,不满地看着姜笈。
      已经蹲下将水囊口浸入泉中的叔父,闻言僵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将水装满。取好水,起身睇了一眼姜笈,只见他在泉眼处净了净手,掬着掌喝了好几口,才肯走。
      叔父揉了揉眉心,想来,照自己儿子这脾性,以后定不会再碰那囊里的水了……

      回去的路上,姜筵在前头顾自走着,姜笈在后头生着闷气,叔父在在中间不是滋味。
      “你怎么绕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解……洗手?”走在中间的男人发声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哦,这个啊,我是在别处解手时看见地上有牛的蹄印子,似乎还有人行过的痕迹。跟着那印子过来,便看到了那处泉。”言说间,先前那股子灵快劲儿又回来了。
      叔父暗道这丫头当真是精明细致,这下回岸边生火,回来还能找找附近有没有山野人家,也好借宿一晚。

      绕出林子,天已大暗,叔父去取篓里的火绒和火石时,却不由想起之前阿笈在舟上糊弄筵丫头时说的那句话。他嘴角抽了抽,将盖在篓底竹简上的绸布掀开,想起早前阿筵爹交代他们的话,仿佛肺腑间悬着口气,却怎么都舒不出。

      必要时,毁书……

      在心里默声重复了一遍,叔父复盖好绸布。
      两个孩子寻好了枯枝干草,搭成火架子。
      叔父将火绒摆好,一手拿着火石,一手下意识往腰间摸去……

      “刀呢?”
      “爹,你拴舟时用了的,还插在那呢。”姜笈无奈,心道,爹要是没带上他,只怕是错子出的愈多,把自个儿丢在路上都不知道了。

      言罢,姜笈拿起一截粗细合适的木棍,把短刀替了出来。
      叔父一手接过姜笈掷来的短刀,道:“可插稳了?”
      “孩儿做的事,哪件是不稳的?”姜笈反问道。

      刀背擦在火石上,跳出几粒火星,又反复几次,只见火绒升起一段袅烟,再一吹便燃着了。
      几人架好火,叔父方简易制了支火把,对二人说到自己去找找附近有无人家。姜筵要跟,说是知道脚印方向。

      “夜里不安全,指不定有什么野东西。”叔父将她按回地上铺着的蓑片上,“我带着刀,不怕林子里那些畜生,却唯独怕管不住你,你还是和阿笈守在火边吧,知道了吗?”
      姜笈应声附和,不忘从篓里掏出未用的火折子,取好暗火,与火石一并递给他爹。

      火光衬着男人的侧脸,昏暗中投下一团颀长的影子,倒显得叔父比平时高大了许多。只是这巨大的影子随火光的抖动摇晃着,看着倒有些骇人的意味。
      二人目送着这团影子消失,相视笑了笑。

      “好大的野东西。”
      “……”
      “阿笈哥,你说叔父他找得到人家吗?”
      “我看,我爹没一两个时辰是回不来了,指不定我俩还得寻他去。”

      忽的一阵风刮来,火势头一倒,风一过,又扑腾回来。林叶簌簌摇动,枝干在暮色下张牙舞爪的,空气中则弥散着细微的雨水味道。
      “怕是要雨了”姜笈随口。

      话毕,又一阵风刮来,带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地上顿时洇湿了一片。两人举起地上的蓑草片,挡在火堆上方。然而骤雨势头不小,姜笈将大小两个竹篓搬到舟上,而后两人举着蓑草片到舟中篷下躲雨。
      岸上的火挣扎了几下,便熄掉了。

      河上翻起不小的浪,雨水多多少少能顺着舟槽排出去,舟却晃得厉害。姜笈则有些担心插在岸上的船桩,也不知爹何时回来。然姜筵觉得头昏眼花,有呕吐之感,只嚷着难受。
      “你再闹,就去岸上淋着,要么就到水里待着。”姜笈也晕了舟,没好话给她。

      这一句下去,舟中突然静了下来,小姜筵往堂兄坐的方向使劲挪了挪。
      “你干啥挤我?”篷下本就放着两篓东西,地方不够。
      “漏雨了”姜筵嘀咕道。
      姜笈抬头一看,虽然不见有洞,但确有水滴从篷中的蓑草缝里渗下来,打在姜筵先前坐着的地方,吧嗒吧嗒,和舟外的雨声连成一片。
      姜筵的后襟已湿了大半,风一吹,凉飕飕的。

      “啊啾!”过了许久,雨声里传出一声喷嚏,却不是姜筵的。
      打喷嚏的少年,后背抵了一下舟篷,小舟越发摇得厉害。
      姜筵看向堂兄,原来堂兄坐的地方顶上也在漏雨。只见他湿嗒嗒的黑发贴着侧脸,斜眉微蹙,紧抿着冻得泛青的嘴唇,一声不吭,眼底有难掩的焦忧情绪。

      叔父这么久还未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林子里情况如何二人一概不知。万一出了事,他们两个孩子家又该怎么办呢?
      心口堵着吐意,想着这些,姜筵忽的就泪了目,埋声道:“是我不好,我该跟着叔父的……不对,我,我一开始……就不该,不该跟下山的……不该不听叔父的话,硬,硬是跟过来……”说着说着,话里全是她断断续续的哽咽声,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襟前。

      “有话好好说,别含含糊糊的,”姜笈呼出一口气,忍着鼻头的酸意道,“我爹再不济,也是个大人。”
      又瞥见姜筵极难看的哭相,拍了拍她的背,淡声道:“别哭了,先生说了,有泪不轻掸。”
      兄长的语气淡淡的,却让姜筵好受了许多。她擤着鼻子,又用衣袖拭了把脸,让出自己不漏雨的位置,拉了一把堂兄,意思让他坐那。
      “我反正都湿透了,干脆就淋着吧。”姜笈不动,忍住不去想刚刚被她擤过鼻子又碰了的衣料,又道,“再说了,我还有干净衣物可换,你却没的。”
      “我可以待在舟尾的隔板里。”姜筵极其自责地回道。

      本是置气的话,却提醒了姜笈,他手往自己头上一拍。对啊,舟尾的隔板是防潮的,再将蓑草片一盖就能防雨了。这一想来,为何自己一开始不用蓑草片补了头顶的漏呢?
      姜笈平生头次觉得自己脑袋不好使,顶着雨将两个竹篓放到隔板下,湿漉漉地回到舟篷里。

      而他刚要坐下,又是一阵冷风,吹得他直打哆嗦,连声喷嚏。舟又摇了起来,姜筵扶住兄长,问着:“这晃的,不会连着舟都晃走吧?”
      “应该不会,我船桩插死了呢,舟绳也结实着,除非……”
      话未说完,舟真的突然离了岸,眼看着就要直飘向河心。姜笈抄起竹蒿,往河里一插,恰插在河底一石缝处,舟身横过,稳在了离岸不远的水面上。

      也恰在此时,叔父弯弯绕绕出了林子,在雨里大声嚷道:“阿笈!阿筵!”
      从河上遥遥传来两声回应,叔父下意识去找绳桩,结果只发现断在缝里的半截木桩。

      舟上的两个孩子声声唤着自己,叔父淌身入河,水深至腰。再往淌几步,水便没到胸口了,于是游近两人。
      叔父将插在发间的火折子一掷:“接好!”
      姜笈借着河面微光,单手稳稳接住那节细竹管制成的火折子,往衣内一放。而舟却不受控制,再次有飘走的势头。于是连忙抓牢竹篙,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再不敢松开。

      “阿筵,把舟绳给我!”叔父半浮在河中大声道。
      骤雨已是强弩之末,打在河面的雨点也纷纷柔缓起来。姜筵手里握着系着舟绳的另外半截木桩,朝叔父抛去,却还差了点力,木桩错过昏暗中的那双大手,径直坠入叔父身前的水中,捞都捞不着。

      水中的叔父又潜身游近了一些,脚底有暗流卷动,他不能再上前,又唤了声递绳。
      姜筵大半个身子探出舟外,再次将收上来的半截木桩掷去。叔父稳稳接住,却听见扑通一声,应是姜筵松了劲,翻身跌下了舟。

      “爹!人!”姜笈亦急的不行,抓着篙大声喊道。
      “叫那么大声作啥!”叔父又是一个潜身,一把捞起落水的小侄女,带着舟绳淌向岸边,边振声回道,“你爹向来急中见稳,放心便是!”

      父子两人齐心协力,一人水里牵着舟,一人舟上支着篙,使足了劲把舟往岸边泊。
      终于,一片夜色中,短刀插回原来那处石缝,舟绳在鞘身上绕了数圈,舟这次稳稳泊住。
      雨停了,岸上三人身上皆无一干处,湿了个透。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梳了头,这一章湿了身,男装小姜筵马上上线~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244555/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