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中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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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回


      “前面就是西苑了。”一个留了点胡渣的男子对着自己说。
      姜筵攥紧了手,跟在男子的身后。
      男子似乎还在跟他说着些什么,姜筵凝神去听,却发现耳边只有断断续续的仿佛被潮水搅动着的模糊声音。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梳着总角,向着男子行礼道了一声叔父。
      男子柔声应到:“哎,阿邢,看见这个哥哥没有,他以后也住这西苑,和我们一起。”
      小孩亦乖巧地对着姜筵行了一礼……
      叔父,阿邢……

      姜筵下意识去记忆里搜寻,却只是徒劳,脑海里似乎只有苍白的一片。
      唯一很强烈的感觉,就是想离开这里,一个人待着。
      果然两人的身影和周围的景色糅合在一起,渐渐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墨绿。
      忽的身下响起汩汩的水声,带着胶着的寒意,渐渐没过自己的鞋,裤脚,小腿……

      惊醒,眼前剩一片漆黑,一场梦罢了。
      但睡意已全无,姜筵抬手拭了拭眼,一如的干涩。

      那年,她不过才十一出头。
      饭香催醒了犹在睡梦里的自己,她揉开惺忪的睡眼,看见窗外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天还没亮呢,家里怎么就煮饭了?
      见榻上的阿姐睡得正香,于是挠挠腮,悄咪咪穿好衣鞋,抹黑梳了梳头,蹑手蹑脚推了门到庭间。火房果然点着暗黄的灯,糊了明纸的窗上时不时有人影划过。
      姜筵径直走过去,饭香味更大了,难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成?
      正打算进去瞅瞅,转念又蹲在了窗下。

      只听见有人小声催道:“大伯母,娘,可弄好了没?”
      “还没呢,麻油还未装好呢。”
      “急什么,这路上可远了,仔细别给你爹添乱子。”

      此时一褐衣男子提了筐东西从廊下走过来,正是姜筵的二叔。姜筵顺势藏到墙边搭着的用来烧火的散竹旁边,却因为隔窗远了些,里面的人在商量什么一概没听着。
      又过了不久,叔父和堂兄姜笈一人背了一个竹篓走了出来。叔父背着的要大些,姜笈背着的要小些,两人和婶婶一齐走向后院那边。

      姜筵小心翼翼从竹堆旁边出来,还是不慎弄了些声音,见没人察觉,方又跟了上去。
      尚在火房的姜筵阿娘听到动静,只是以为大约是些野东西进了院子,等天亮了再赶走便是。
      于是姜筵尾随在二叔一家身后。三人压着声讲话,言说间却只听见婶婶寻常唠着些鸡零狗碎。

      后院之外是一片竹林,婶婶点了盏灯,交由兄长提在手里,与叔父准备出门。突然姜筵的阿爹也过来了,叫住两人,递了一件约摸一尺长的东西给叔父,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姜筵阿爹一走,姜笈又扯着母亲私下说了句什么话。
      接着便听见婶婶大声数落了叔父一句:“你个不长心的,瞧你领子上粘的饭!”
      末了,婶婶替叔父理好衣襟,提声道:“勿要去久了,带着阿笈早些回来。”又拉了拉儿子的手,方转身掩好门,回前院去了。

      姜筵愈发好奇,叔父和兄长到底是要去哪儿?篓里装的又是些什么?索性推了门跟在后头,反正这山上的路她已熟的不能再熟了,大不了天亮了再走回来。

      竹林间漆黑一片,然姜笈手里提着的灯却十分好认,姜筵离得不远不近,以免跟丢或是被发现。
      然而走了不到一刻钟,姜筵感觉有人随在自己身后,而且不止一个,走起来轻手轻脚,似也是在跟着叔父他们。姜筵下意识走得更快些,前头的叔父却是察觉到了有人跟踪,停下来,吹了灯。
      灯光一消失,姜筵霎时没了方向,忙小跑了几步,突然被人拽住了。姜筵失声要叫,又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什么啊,阿筵,怎么是你?吓我们一跳,”姜笈打开火折子[1]一吹,亮了小片刻,又道,“说吧,跟着我们干嘛?”
      “嘘,还有人。”叔父对着姜笈摇摇头,示意不要出声,把火折子收了。
      最后一点光亮也没入林间阴翳中。

      三人匆匆下到山脚的镇里时,天边已微露鱼肚白了,犬吠鸡鸣声稀疏可闻。
      “待会儿到了河边,你就别和我们一起了,等天大亮,你就回去,知道吗?”
      姜筵答了一句知道了,又问到为何,叔父未回应,只拉着两人趁着天色尚早赶路。
      到了河边时,已有几个船夫撑着舟,载着货物,欲往下游的镇子卖些好价钱,顺道也可捎带旁人。

      这时便有一戴着箬笠的中年人支着长篙,缓缓将舟撑近他们三人,唤到:“几位官客,这大赶早的去哪呢?可要顺乘,价钱好说。”
      叔父朝着那人招了招手,示意到岸上商量。

      中年男人摘笠,露出一副略有倦色的面容,小跑着过来,又挤出笑来道:“几位是要到哪?”
      “江……”姜笈才吐了一个字,叔父把衣袖掷在了他脸上,接过话头,“去巴郡。”
      “巴郡,那岂非要到西汉水入江那一块儿了,这太远了,载不了。”

      叔父从身上搜出一小锭金子,往那船夫眼前一晃,道:“这舟我要了。”
      姜家虽不比从前,但底蕴还是有的。姜筵听到“巴郡”二字,便猜测叔父和兄长应是要去投奔巴郡姜氏。在家中倒是偶尔听见婶婶和阿娘提到巴郡,说是如今蚕婆山上的姜家,便是十年前从巴郡分出去的一支。

      船夫眼直直的,却不敢信这是真金,鉴了好半天。
      “若真是拿假的糊弄你,又何必讹你的船,这么大的东西,又不抵钱,带着还不方便。”站在堂兄身侧的姜筵看那人一脸没见过世面,懒懒地开口道,“买你的船,自然是因为有要紧事咯。”

      船夫看着这三人中,男子和少年穿的衣料都算不错,面相也极好。一侧的女娃虽梳着歪乱的总角,顾盼间却是伶俐过人,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又琢磨了一会儿,方应道:“成。”

      叔父将手里的金子给了那人,又掏出些碎银,让船夫将姜筵带到蚕婆镇的柳家。转而把一只脚迈上了船板的姜筵揪住,拎回了岸边:“你跟着这个阿伯,去镇里柳家伯伯那,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拿出来,自己看好自己。”

      姜筵喏嗫道:“我都没弄清那些个追我们的人的来历,万一是坏人,还藏在山上怎么办?”
      “你柳伯伯自会护着你。”
      “这舟上多我一个重不了多少,我也不添麻烦,跟着阿笈哥哥和叔父你可行?”姜筵死缠烂打,拽住姜笈的袖子不撒手。

      叔父板着脸,似是不愿与她多说。
      姜笈亦知不能由着她胡来,也摆起了架子,颇有做兄长的腔调,道:“都是笤姐平日把你惯的,你还是回去跟你阿笤姐姐打花架子去吧。”

      两处都碰了钉子,姜筵撇撇嘴,挪着步子站到船夫的旁侧。
      叔父和姜笈背着竹篓,正要上舟,却见那船夫神色匆匆,拦住两人道:“哎呀,对不住,我的货还在上边,瞧我这记性……”

      舟上除了载人的舟篷子,舟尾还有两个隔板,拿蓑草片掩着。隔板下放着好些累着的布料,为了避潮,还垫了不少枯蒿。等到船夫搬完布货,二人才又将地上的竹篓背起,先后上去了。
      船夫将栓舟的绳一松,再一送力,舟上的叔父一撑篙,舟缓缓离岸。

      水势不急,舟摇摇晃晃到了河道上便平稳下来。姜笈开始整理带着的东西,把吃食和衣物分开,又拿出水囊,二人喝了些清水。叔父有一竿没一竿的撑着,舟却愈行愈快,见河岸笔直,也不用掌方向,索性也坐到篷子下,任小舟自流而下。

      忽然舟似乎遇了急流,偏了方向,晃了起来。小憩中的叔父忙起来支篙,舟尾却还是触了暗石。

      姜笈照父亲的话去看舟尾的情况,打开第一个隔板,拨开蒿草,没撞破。略掀开第二个隔板,望见里边似乎有好些东西,伸手拨了拨,露出一角衣料。
      姜笈向着父亲说道:“爹,那位船夫似乎还有货忘了搬呢,真是跟您……”说话间他拨开边上的蒿草,却吓坏了,只见从其间探出一颗脑袋,脑袋上还插了不少蒿草,甚是可观。

      “啊!”姜笈嚷了起来,手脚并使挪到船头,“阿爹,阿,阿……”
      “啊什么呢,不像样。”
      姜笈慌乱间稳了稳气:“阿筵……”

      “阿筵?”
      “阿筵她跟过来了……”
      “……”
      见素来稳重的儿子吓成这样,叔父一脸错愕,心想,这是在水上吧,跟过来是不可能的吧,莫不是撞邪了吧?

      往舟后一望,河面宽阔,夹岸青山上开着不少山踯躅[2],鲜红成簇。天色湛亮,与山景一同倒映在水中,清心悦目。
      “胡说,哪有谁跟着。”

      姜笈理着袖子上沾的蒿,闻言指了指。只见一小人顶着满头的蒿草,欠身从舟篷子底下出来,小眼神却还在瞟着岸上的景色,一个没走稳,踉跄了几步,方腆着脸到二人跟前。

      “你,怎么跟过来的……”叔父似还没反应过来。
      姜笈抢在前头道:“这丫头藏在舟尾的隔板里,一声不吭的,跟了我们一路呢。”
      “哦。”叔父若有所思,手上依旧撑着篙。忽的一顿,脸越来越难看,接着怒声道:“我不是叫你回镇上吗?怎么又跟过来了,跟下山就算了,难不成还要跟到江陵去!”

      “那叔父呢?几两银子就让我跟别人走了,要是万一……”姜筵振声辩驳,忽然吞了前话,转而诧异问道,“姜陵,姜陵是什么地方?不是说去巴郡认祖归宗的吗?哦,我知道了,姜陵是巴郡姜氏的祖坟不成?”
      “祖坟你个头!”叔父将姜筵头上的蒿草三三两两拔了,“江陵在大晋!”

      “还有,谁跟你说是去认祖归宗!你自个儿成日里不消停,净会瞎猜!”
      “是我在河边糊弄她时,呃,随口跟她说的……”姜笈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大气不敢出,埋着头小声道。
      “……”

      小姜筵蒙了头:“大晋是哪儿?很远么……”
      叔父一竿子敲在她头上:“问你个头!”

      =========
      [1]火折子:东晋时期似乎是没有火折子的,为了减少行文赘述,所以这里只能假装有火折子了。
      [2]山踯躅:映山红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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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尬剧场之“随口糊弄”
    小姜筵问:阿笈哥哥,你们去巴郡干什么,是不是跟巴郡姜氏有关啊?
    姜笈随口:快清明了,回去认祖归宗呗。
    小姜筵撇嘴:啊?好吧,我还以为有什么稀罕事儿呢,一大早就起来了。认祖归宗什么的,听着就不好玩儿。
    姜笈哄她道:认祖归宗不好玩,巴郡却好玩着呢。
    小姜筵信了:真的?
    姜笈得逞:你去不了,问了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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