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中志

　　此时偏堂之中只剩案后的沈耽和跪在案前的姜筵。其余人虽惊诧不已，想知道经由，但沈耽说散，也只能纷纷散了，各自回各自的院落。

　　“说吧，何故？”
　　姜筵依旧看不出师尊神情是明是晦，也听不出语气是怒是疑。她无意隐瞒，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半天憋出了一句：“筵有难言之隐……”
　　“起来，坐那。”沈耽见她一脸窘迫，便抬手指了指一侧还未收起的数枚软席，示意姜筵坐下。姜筵也是循言起身之后才发现腿已全麻了，膝头也传来阵阵痛意。半挪半移到席上，好不容易坐正，只见沈耽已坐在自己身侧的席上。

　　“不必拘着。”沈耽温声道。也算是在樊山看着长大的孩子，沈耽觉得自己温善一点，也好让她不那么局促，将经由说与自己听。
　　姜筵又何尝不知，不论是现下，还是十年之后，师尊都待人温淡。只是经历过刀光剑影，心境再平和，举止间的多少都会沾上些冷锋之意。姜筵见过战场上的杀伐与血腥，却自问做不到如此。如今犹吟不在身侧便已是十分的不习惯，总觉得腰上少了这点重量，需提着心吊着胆，防着所有人。

　　姜筵思绪似乎飘远了，沈耽耐着性子等她开口，于是二人并排坐着，却是一片凝久的沉默。

　　“何时回梓潼[1]？”沈耽见姜筵久久不语，索性直接开口。
　　“师尊！”这是姜筵意料之外的，也不问缘故，便让自己离开樊山[2]，忙道，“师尊，弟子不能回去，弟子隐瞒多年，只想有所学成……”
　　“荒唐。”
　　“弟子亦知道荒唐，可惨死的叔父与兄长如何安息？”迫于局势，姜筵只好搬出自己的往事。
　　“当初你奉太平经[3]上樊山，却隐瞒如是，他们便不能安息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筵竟听出了沈耽话里些许压着的怒意。即便如此，也只能厚着脸道：“弟子无别处可去，只能留在樊山。”
　　沈耽蹙眉道：“樊门中皆是男子，男女有别，正如我坐于你身侧，你也能毫无羞耻之意吗？”
　　“能！”姜筵面不改色，“弟子本就是把自己当做男子，方能熬到如今的。”言罢，竟拉住了沈耽的手，以示决心。
　　“……”

　　沈耽说不出话，一脸的忸怩，只能把手抽出，匆匆从席上起身，又觉得似是距离还不够，接着退了数步方停下。
　　见此情景，姜筵竟有些忍俊不禁。虽是极不合礼数的行为，但剑走偏锋，兵行险招，最是能乱对手的阵脚。于是姜筵也从席上起来，走到沈耽跟前，虽矮上不少，但气势却犹有过之。趁势抬眸道：“弟子心中有数，只待两年，两年一到，我便离开樊山。弟子自知不合礼教，但与门中师兄弟皆是相熟多年，如师尊先前所言，不必拘着便是。如今弟子年满十八，过些时日，自可下山游历。既不必同季邢他们一起修课，所住院落亦不在西苑，如何不能继续留在山中？”

　　言说之间，都是些不搭调的话，只胜在气势足，既有些凛然之意，还有些毅然之色，显得一字一句仿佛都在理上。加之姜筵声色清朗，无半分女气，的确很难将其归为女流之辈。
　　沈耽只觉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自己明明站着，反而如坐针毡。这样的女子若是放出去，不知会掀出多大的乱子。想来，倒觉得应该先让她待在樊山，改了这不知男女之羞的性子才是。

　　姜筵见已强行达到晓之以理的效果，也该动之以情了。于是又跪在沈耽跟前，声音略颤抖道：“还望师尊替弟子隐瞒。”
　　隐瞒什么，沈耽也不是不知。这种事，若是出了内门，只会成为旷世的荒唐，不过……
　　“只我一人如何替你隐瞒？”沈耽苦涩道。

　　跪着的姜筵霎时想起，先前堂中并非仅有师尊和自己，而是……
　　姜筵忙站起身，想着趁他们还未行远，不论如何先拦住大师兄的嘴。于是掀起草帘，冲出偏堂，却见偏殿内，众人慌乱作鸟兽散开……
　　沈耽随在姜筵身后出来，沉声运气道：“站住。”

　　“沈师，弟子们当真什么都没听见。”宁著先声道。
　　“掌门师兄。”许郭二人面露惭色。
　　顾纾和季邢只是低头不言。
　　“季师弟，你说。”姜筵抓住季邢。
　　“我们的确什么都没听见。”季邢忸怩道。
　　“明明是许师叔和郭师叔他们偷听，还罚我们在一侧捂耳朵。”顾纾补道。
　　“……”

　　只见沈耽却依旧一脸清淡，也是，以师尊的修为怎么可能没察觉到有人在偷听。
　　沈耽扫了宁著一眼，又走到许郭二人跟前，掸掸衣袖，道：“今日之事，不准外言，知否？”
　　姜筵见沈耽发话，心中暗舒一口气，却又听见一声：“姜筵，中题错演，闭门自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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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梓潼：东汉置郡，今在四川绵阳。此文中此时（公元342），梓潼属大成（成汉此时国号为“成”）。姜家原属巴郡（今重庆），因故举家在梓潼避难。
　　[2]樊山：本文虚构的一个地方，原型大概是英山。地属庐江郡，大约在湖北省东北部，北倚大别山东部，南临蕲春县和浠水县，是浠水的发源地。放到这里可以设想一下，姜从湖北回四川的痛苦，蜀道难啊。
　　[3]太平经：全称《太平清领书》，内容主要是以阴阳五行解释治国之道，宣扬散财救穷，自食其力的思想。在这是一个引子，因为姜家家主的一个承诺，姜和其叔父、堂兄从蜀地乘水路到江陵，后又到了西阳郡，奉佚失的太平经残卷沿蕲水岸前往樊山，路上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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