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中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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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澜


      身上似乎仍有火燎的灼热感,耳边也仿佛还响着草木房宇燃烧的嘤嗡声。而这具躯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或说,陌生又熟悉。姜筵觉得身上的脱力之感愈重,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姜筵,你莫不是也有什么毛病?”许存一声无奈,语气中隐隐有些怒意,两侧跪坐着的外门弟子们,要么脸上憋着笑,要么小声交头接耳。
      许存咳了一声,又问道:“姜筵?”

      谁在叫我?此处又是?

      瞥了一眼殿墙上挂的字幅——“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1],姜筵半晌方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玉清殿偏殿内,而当她一正眼刚好对着弟子首席上宁著疑惑又有些揶揄的目光时,顿时觉得心漏了一拍。

      师兄?大师兄!

      姜筵没能搞清状况,心中暗想自己大概是死了,方才看到宁见微了吧。可是接下来发生的却让她一振,知道自己所在的确是现实。

      只见偏殿之上跪坐着的郭任拍案而起,行到案旁,愠声道:“你怎的也和他们一样胡闹!”
      姜筵浑身一个激灵,侧正身,直直向殿上的两人一顿首,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而话未出口,掌学师叔许存却道:“罢了,下去歇着吧,你稍次再考。”

      姜筵舒了一口气,走到宁著身侧的席子上,正欲坐下。
      “此是尹师弟的位置……”宁著话里压着笑意,又正色道,“你可当真是昏头了。”

      姜筵愣了愣,似是想起来了,忙弓着身穿过殿前,含胸移到对席。一侧的季邢声音犹稚,倾身问道:“师兄,可要移到偏室稍作歇息?”

      姜筵没有应,低头看着手里已捏了许久不曾意识到的一根竹签。竹签已在姜手里留了一道深深的压痕,签上则写着“凝松式”三个篆文。
      莫非是自己死里逃生,机缘巧合之下回到了数年以前?再细细想来,凝松式、竹签、玉清殿……此时应是每年春分的剑学考课[2]。

      而季邢见姜筵脸色凝重,面有虚弱之色,便也没再多问,离席走到殿前的签筒前,抽出一支竹签,看了一眼,退步在殿中的席上稽首,脆声道:“弟子奉题激云式。”
      而后起身移步,略撩开殿右的草帘,身形便没进了帘后的偏堂。郭任原地踱了几步,之后亦进了偏堂。

      姜筵于是开始小心地将视线移向殿对面的宁著,宁著只是柔和一笑,眼里却尽是别有深意。要不是知道大师兄向来如此,姜筵几乎要以为宁著是与自己一样,经历了一场荒唐。

      再顺着席次看去,是方才的空位,空位右侧坐着一个仿佛玉琢的少年,年纪不过十三四岁,面庞青嫩秀气,只是坐姿不太端正……姜筵目光一凝,手中的竹签霎时断作两截,发出一声脆响。
      顾纾!

      顶住旁人投来的好奇和不解,按住自己此时想掀席而起,一掌拍死那人的冲动,姜筵收回目光。顾纾则蜷起了手,思量了一下方才那个带寒意的眼神,不安分地挪了挪身,随即坐正。

      片刻之后,季邢从偏堂出来,同样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比顾纾稳上许多,神色端正,只是秀眉微蹙,没了之前奉题的自若。
      季邢一回席,顾纾便起身抽了签,手里捏着刻了签文的一端,忽的松开一看,方舒一口气,稽首拜道:“弟子奉题燕回式。”于是掀帘而入。

      姜筵只是跪坐在席,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究竟是何意?为何上一刻还在樊山火场之中,此时却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从前?今是何年何日无从得知,此是梦是真亦无可辨别……
      想着想着,坐久了的腿上传来麻胀之感,殿中角落焚着檀香的亦是实实在在闻得到的。姜筵不由得怀念起犹在樊门的时候,而昔日熟悉的旧音旧容,此刻都一并在这殿内。

      姜筵仍记得,草帘之后的偏堂之内未铺长席,每每穿着苎袜进去,演完剑式,总会在袜底留下灰印,回到帘外的席中时又需坐在脚跟上,故而春考时穿的劲装服色不可过淡,或坐时不可敛裾,以免在难言之处也沾上灰印[3]。当年尚不懂这些细枝末节,闹了几件趣事,而如今这具身体穿着的,恰是能掩住印迹的深灰色。
      姜筵心情稍缓,却又想到此时郭师叔和外门驻道们应该坐在堂内,看着顾纾比划燕回剑式……
      明明少时看上去乖觉纯善之人,最后竟也会犯出那种勾结魔门、大逆不道的罪行。而说来也赖自己,当初在邺城便觉得有异了,樊山脚下却还是领他上了山,结果酿成大错……

      忽然间草帘被卷起束住,姜筵不觉,竟是内外门弟子俱已考完了。
      “有劳了。”沈耽一身青褐深衣,走出偏堂。殿内十分安静,倒衬得这声音温雅徐和。
      师尊?姜筵愈发困惑,师尊怎么在这?

      只见数名身著道袍的驻老[4]随在沈耽身后,皆是上了些年纪的道者。
      许存从席上起身去迎:“有劳各位老前辈了,今日便到这吧。”
      跟在驻老们身后一并出来的郭任,拘着礼道:“那几个乖戾的弟子,晚辈一定会严加管教。”心中却暗叹,今日若非驻老们皆在偏堂,又隔了帘子,只怕要把内门的脸丢个干净。

      才送至偏殿口,驻老们便又是师侄止步又是掌门留步的,几个外门弟子也俱跟上去,一群人推搡着出了殿门。未几,掌门和许掌学就回了玉清殿,宁著四人则早已立在一侧,等着被训话。

      沈耽从四人跟前走过,半句话不说,径直移步偏堂。许存会意,却见四个小的还没反应过来。
      许存抬手在宁著头上一记虚掌,平日里他最是明白,今日却装起糊涂来,于是训了他一两句,方又向四人低声呵道:“跟着进来。”
      于是一列人从高到矮鱼贯而入,进了偏堂。
      只见偏堂中央铺着草席,并非姜记忆中那样全是青石地,心中一时十分疑惑。而向来不理门中事的师尊为何又在场?姜筵努力回忆,依稀记起大概是在冠字[5]下山的两年之前,师兄伤了手,尹敷伤了头,却适逢春考,而那次春考似乎……
      十八……竟是回到十年之前了吗?

      思绪飘移间,沈和许俱已坐入堂上靠墙置的案几之后。偏堂比偏殿其实还要大上几分,却比偏殿要暗上许多。四人只敢立在带窗的那堵墙前,窗上同样挂着草帘,天光稍稍透过帘缝,在四人背上投下点暖光。过不久,郭任亦送完外门驻老进到偏堂,负手立在站作一排的四人面前。郭任板着脸,但宁著等人一致觉得比之前的气氛缓和许多,毕竟郭师叔作为门中管事,弟子们日日都见得到,虽是一张臭脸,也好过师尊此时没有温度的冷脸。

      郭任略过宁著,踱到姜筵跟前,厉色道:“你现下总该考了吧?”
      姜筵答道:“弟子知错。”
      郭任点点头,踱开间又丢下一句:“取签筒来。”
      姜筵移身准备去殿上取签筒,郭任叫住:“不是说你,季邢,你去。”

      季邢也不吭声,从偏殿抱了签筒便放在姜筵跟前。
      “你,去把帘放下来。”郭任说着又踱回排头。
      姜筵欲去放帘,听见郭任添了一句:“虽伤了手,这点事还是能做的吧。”方知在说宁著。

      “还有你,把地上的席都卷起来。”郭任抬手振了振袖。
      姜筵想,这话应该也不是说我……
      果然见顾纾出列,回了一句“是。”便开始卷席。

      席卷好后,郭任手里多了一把沉铁剑。他掂了掂,似是觉得有些压手,便放在了案前。
      沈耽发话:“开始。”

      姜筵只觉得头疼,拧着眉抽出一支签,看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方跪到案前的青石地上稽首道:“弟子奉题……弟子奉签推波式。”话毕将签递给坐在案后的沈耽。沈耽隔案拂了拂袖,示意姜筵用案上的沉铁剑演示。
      姜筵取了沉铁剑,心道还是这般压手。
      前世的自己离开樊门大概有七八年之久,而后虽也需常常舞枪弄剑,但用的剑式皆是自己熟悉的。推波式她不是不记得,只是许久没练记不太清了。而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堂中央,开始凭着模糊的印象演剑,然而身体各处却纷纷不适起来……
      循着习武多年养成的习惯,姜筵下意识地定心运气,手中拈转着铁剑。结果这拈转之间,却越来越顺手……

      比划到一半,姜筵回神,忙停下手里的剑。有种直觉告诉她,自己捅娄子了。
      只见立在不远处的宁著一脸惊诧,而堂前却是一片凝滞之感,只有顾季二人同姜筵一样,一头雾水。姜筵暗想,自己定是使出了现在这具身体不该有的水平,怎么办,装傻吗?
      正思忖对策,却闻见一声:“你从何习得的推澜?”
      沈耽的话里听不出波澜,姜筵心头却是波澜大作。
      自己演的剑式,竟不是推波,而是推澜吗?

      推波式乃是师祖所创,明文记在门中剑谱内,已算是樊山派上乘的剑法了。后来上任掌门和师尊在推波的基础上再创推澜二式。其剑式精繁,最妙的是那化力之用。纵使以弱对强,实力悬殊,借推澜之化力,亦可一战。

      只是推澜不知为何只传给了大师兄宁著,宁著学了个大概后师尊却封了剑。上一世中,宁著下山之前求师尊将推澜二式演了一遍,后又经季邢改动成推澜剑谱,自己方才习得的。更何况现下这具身体连犹吟[6]都未请到,又从何学得那推澜呢?
      姜筵呆呆愣在原地,依旧提着沉铁剑……
      怎么办?这下如何圆说?

      似乎过了许久,堂内也凝固了许久。
      “沈师,”宁著缓过劲,上前站在姜筵身侧,强颜笑了笑,“弟子以为,这招式虽也是化力,却无推澜之精妙……”而宁著话未说完,案后之人却走了过来。
      “你学艺不精,如何教得他?[7]”沈耽截住宁著的话。

      宁著闻言亦是一惊,只觉得沈师话里好似是误会自己了,连忙低头住嘴,跪在地上。
      许存虽迷迷糊糊没弄懂,但听出沈耽话里并无责备之意,也从席上起来,打算稳住情势。

      而沈耽看着堂中一站一跪的两人,觉着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令人错意的话,欲解释自己只是好奇剑式出处而已。
      却未想到随着一声哐当,沉铁剑已落地,刚刚还站着的姜筵突然一个大拜,几乎是伏在地上,当众道了一句极其荒唐之话:
      “筵思前想后,自愧有瞒于师门……筵实非男子之身……”

      =========================
      (强行注释,只会在前几章注得比较多,后面章节会越来越少...)
      注:
      [1]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周易》
      译:君子就算有卓越的才能超群的技艺,也不会到处炫耀、卖弄。而是在必要的时刻把才能或技艺施展出来。虽然只是作为墙上一个标志性的挂幅被提到,但认真读了文的话其实就知道,跟剧情是有呼应关系的,而且跟后续发展也是相关的。
      [2]考课:化用术语,原指古代官吏考核制度的一种,这里就假装是樊山派的考核弟子的一种方式吧。
      [3]”每每...沾上灰印”:这一段是姜筵对从前在樊山一些事的回忆。樊山派有个奇怪的规定(三不适),其中考剑必须脱鞋(原因很长,在另一本里),而且考场没垫子。因为不可能光脚考试...所以穿的袜子就会被弄得很脏,加之考剑需穿下摆比较短的劲装,所以跪坐(屁股坐在脚跟处)的时候掖着后摆没办法挡住脏袜子,会把外面的衣服弄脏,所以要么就把后摆扯出来,让脏袜子贴着裤子,站起来衣服一挡就看不见,要么就别穿浅色系。有人可能会问袜子沾了灰拍拍就好了吧,我只知道大庭广众下拍袜子肯定是不太雅观的。所以可以推测姜筵当初肯定是弄脏过衣服,被同门笑了,本来没什么,然而(涉及剧透)……成了一件趣事,故而此时想来,脸色稍舒。
      [4]驻老:胡诌的名词,外门常驻道者中资历较老的道者。但要一言概括樊山内外门的区别,其实却是:“铁打的樊山,流水的外门。”
      [5]冠字:古代男子二十及冠取字。樊门中人的冠字除了以示成人,也有出师的意思……涉及奇奇怪怪的樊门规定,这里不多作解释。
      [6]犹吟:姜筵在庐江剑会上所得的剑,剑有灵,所以用的是“请”。而请剑之后,刚好冠字,冠字之后开始冠考(类似毕业设计),考完才能下山。上一世,姜筵是下山前不久才习得推澜。
      [7]“你学艺不精,如何教得(的)他?”:得和的同音,两层意思,详见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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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很难懂,自己写的都看不懂,插叙、双关什么的最为致命...
    后几章依旧是含插叙,但勉强算是从头讲起...
    关于席次,因为是考试,不是宴会,所以座位其实是这样排的(剧情需要没按考据编-.-):
    ===================
    ------签案-------草
    ------[--]-------帘
    -----------------//
    [2]----过-----[1]//
    [4]-----------[3]//
    [6]----道-----[5]//
    ===================
    以此类推,详细解释在更的另一本里T_T....
    注:[]-软席 //-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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