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对红楼梦成书的影响假说

作者:光头风月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元妃省亲,一个性转皇帝的玩笑


      元春省亲是《红楼梦》里一场重头戏,这个只出场了一晚上的女人是宝玉的大姐姐,也是书里贾府最重要的靠山,太虚幻境的判词和歌曲暗示了她的死亡将会导致贾家垮台。只是很少有人发现,作者对她的称呼非常奇怪。

      贾元春应该被称为元妃吗?显然不合适,我们中国人称呼人的时候,在职称前面一般冠的是姓,而不是从名里随便挑一个字。就像杨玉环,我们称呼她杨妃,而不是玉妃。万贞儿是万贵妃,董鄂氏是董鄂妃。同样,贾元春应该被称为贾妃或者贾贵妃。

      其实小说里确实也称呼她为贾妃,以甲戌本为例,可以看出贾妃和元妃两个名字交替出现:

      “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贾政退出。贾妃见宝、林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贾母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携手拦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对同一个人为什么不统一称呼呢?只能猜测是作者故意所为了,他显然就是要写元妃这个词,以至于为了顺理成章的称呼她,而编出她大年初一生日做理由,使元春这个名字显得合理化,让读者心中能够自然接受“元妃”这个称呼。

      但只要对中国古代有足够了结,就会发现,即使名字里有元这个字,也不可以称自己家姑娘为元妃。因为元妃这个词非常了不得。

      元字,有始、头、首、第一、天、大等等崇高的含义。《广雅》是我国最早的一部百科词典,成书於三国魏明帝太和年间,书中对元字的解释是:“元,君也”。

      至于妃这个字,本来通配,指匹配的妻子,就像《说文》里解释的:“妃,匹也”。

      元妃就是原配,第一次迎娶的正妻。在我国早期的史书里,都将帝王的妻子称为“元妃”。例如成书于西晋时期的《帝王世纪》里说“黄帝四妃,生二十五子,元妃西陵氏累祖”,“有二妃,元妃娥皇,无子,次妃女英,生商均”。即使在清朝也延续了这种传统,《清史稿·列传一·后妃》中说:“元妃,佟佳氏。归太祖最早。子二:褚英、代善。女一,下嫁何和礼”,“元妃,钮祜禄氏,弘毅公额亦都女,子一,洛博会”,这两位分别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原配。崇德元年七月皇太极封东宫大福晋,关睢宫宸妃。宸妃的地位在崇德五宫中位居第二,仅次于其姑母孝端皇后。宸妃薨后追封为元妃,是皇太极表达对她感情的方式,在心里将她看做原配结发之妻。

      《红楼梦》故事的朝代有皇帝和皇后,甚至同时有太上皇和太后,连皇帝的家庭也是完整的,是作者虚构架空的完美世界。贾元春只是贤德妃,书中有时也称她为贵妃,总之她绝对不是皇后,她的封号也不是元妃,贾家用这种找死的方式称呼她,纯属活得不耐烦。这是讲不通的,所以只能是作者在搞鬼。

      清末文人陈含光在扬州高旻寺塔湾行宫做过一首诗:“故寺官河曲,斜阳过客愁。籞地犹清设,门即翠华留。尘殿蜘蛛网,凤池菡萏秋。白头僧已尽,谁说元龙游。”元龙就是指皇帝。恰巧清代避康熙皇帝玄烨名讳,以“元”代替“玄”,连“天玄地黄”也要写作“天元地黄”。扬州高旻寺塔湾行宫正是曹寅为了迎接康熙南巡而修建,也许因为清初扬州十日屠杀的阴影,康熙第一次南巡未留宿扬州,但是曹寅建成这个行宫以后,他留在扬州的时间越来越久,最后一次南巡竟然在扬州住了十一天。

      元春省亲其实是写的康熙南巡,许多人有这种共识。朱善文先生说:“康熙皇帝六次省方南巡,曹雪芹表面上是写元妃省亲,实际上是在借省亲事写省方南巡,就连省亲的排场礼仪也是参照当年康熙皇帝省方南巡的礼仪。”史景迁在《曹寅与康熙》里说:“贾府的辉煌精准反映出曹寅为康熙安排一场又一场的宴筵与演戏。”小说中也有这样的提示,而且很多。

      第一处是贾琏王熙凤和赵嬷嬷的对话:凤姐笑道:“若果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没造化赶上。”赵嬷嬷道:“嗳哟哟,那可是千载希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说起来……”凤姐忙接道:“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候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赵嬷嬷道:“那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个口号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甲戌本里这个地方有一条批语:【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说明在清代很早的时候,红楼梦隐写南巡就已经是公认的一件事了。

      这段对话信息量巨大,化用了很多事情。

      第一件:“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舜巡是对皇帝巡幸的美称,传说舜曾南巡至苍梧,死后葬在零陵,娥皇女英泪洒斑竹。这里一联想就有个疑问,舜巡如果对应康熙的南巡,那么舜的伴侣“潇湘妃子”是谁呢?为什么可以联系到黛玉的别号上去?也是很值得琢磨的问题。

      第二件:“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曹寅在《重修东关石闸记》里记载:“是此一闸区淮水而分漕,于平地为岩险,候潮汐盈缩,设版进退,城之内外,轮蹄络绎”,“须置浮梁以通往来,计其劳逸,可无坚工实料用垂永久也。”他修的这个闸就在扬州,是一项水利工程。曹寅担任过巡盐御史,当时盐船需到仪真批验,全部从东关闸进入,停泊在天池。另外江南沿海自古有盐官修筑海塘的历史,唐开元元年(713年)盐官重筑“捍海堤”;宋嘉定十五年(1222年)加筑盐官古塘,名“海晏塘”;元泰定四年(1327年)造木柜囤石修堵盐官海塘岸。海塘鱼鳞大石塘,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起修筑,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完工。元泰定四年工部议:“海岸崩摧重事也,宜移文江浙行省,督催庸田使司、盐运司及有司发丁夫修治,毋致侵犯城郭,贻害居民。”我们不知道曹寅在职期间有没有修筑海塘,但这个说法仍然可以隐喻康熙南巡的主要官方目的——巡视河工。

      第三件:“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这几乎是同时代的张符骧骂曹寅的原话,“三汊河干筑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宵人未毙江南狱,多分痴心想赐麻。”“两淮合口颂虞唐,收债何曾似孟尝?用尽泥沙全不恨,太平天子不征商。”对了,虞唐就是指尧舜。

      第四件:“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曹寅接驾四次。第一次:康熙三十八年己卯(公元1699年)二月,第三次南巡,四月十日抵江宁织造署。第二次:康熙四十二年癸未(公元1703年)一月,第四次南巡,二月二十六日抵江宁。第三次:康熙四十四年乙酉(公元1705年)一月,第五次南巡,三月至江宁。第四次:康熙四十六年丁亥(公元1707年)一月,第六次南巡,三月至江宁。别人也接驾过,但是“独他家接驾四次”的是曹寅,有人说高士奇也符合,其实他只接驾两次。一次康熙二十八年,高士奇以布衣身份伴驾随行。应高士奇之请,康熙巡幸了高士奇在杭州西溪的高庄,并御书“竹窗”相赐,这是高士奇唯一的一次在自己杭州家里接驾。康熙四十二年康熙第四次南巡,高士奇奉召赴淮安接驾,随康熙巡视江南。这是高士奇在江南第二次接驾,但不是在自己家里接驾。至此,高士奇在江南一共接驾两次。

      第五件:“那时候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康熙二十三年开海禁,次年设江海(云台山)、浙海(宁波)、闽海(漳州)、粤海(澳门)四海关,隶于户部,属户关。每关设监督满汉各一人,由各部院司员轮差,任期一年。专司征收海泊货税,检查与监督进出国境之物品、行李、货币金银及运输工具。根据《粤海关志》记载,康熙四十二年,孙文成在广州做过一年的粤海关监督。李煦之父李士桢于康熙二十一年任广东巡抚,当时的对外通商口岸,以广州为第一,许多外国货物大都经粤海关入,所以李士桢、李煦父子两人,与外商接触可能较多。王熙凤说所有洋货都是她家的,恐怕不是孙家或者李家,而是四个海关都是皇帝家的,是王家的。

      此外赵嬷嬷还说了一句“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是护官符里的话,但跟贾雨村门子说的有不同,门子说的是“金陵王”。王,当然是指王熙凤的王家,同时这句话又很有点双关语的意思。猜着玩玩,在当时谁堪称江南王、金陵王呢?好像跟舜帝的潇湘妃子是同一个嫌疑人。
      接着往下看,第十八回有贾元春出行的仪仗描写。

      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金黄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鹅黄绣凤銮舆,缓缓行来。
      庚辰抄本在这里又有一句批语:【画出内家风范。《石头记》最难之处,别书中摸不着。】【难得他写的出,是经过之人也。】“内家”一词,是指皇宫和宫廷,所谓大内禁地是也。作者描写非常真实到位,即使在古代,没有这种生活经验的作家也描写不出来。
      皇家出行的仪仗队叫做卤簿。汉代蔡邕记载:“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唐代封演的《封氏闻见记》卷五:“舆驾行幸,羽仪导从谓之卤簿,自秦汉以来始有其名。”其实后妃、太子、王公大臣皆有卤簿,各有定制,并非为天子所专用。根据不同的场合,卤簿的规格也有不同。按照书中的身份,贾元春应该使用贵妃卤簿。
      实际情况呢?《清世祖实录》卷五十二记载顺治八年正月辛未“定皇太后仪仗及皇妃仪仗制”,而根据修订于顺治三年的《清会典》可知,皇贵妃、贵妃都用【红曲柄七凤伞】,皇后用【黄曲柄九凤伞】,《清史稿·志八十·舆服四·卤簿》记载乾隆十三年改变皇家仪仗,皇后的仪驾用【九凤曲柄黄盖】,皇贵妃的仪仗用【七凤明黄曲柄盖】,同样地,在乾隆十三年以前,一直沿用顺治三年的《清会典》,车驾一律用“舆”;乾隆十三年后,“舆”字全部统一改为“车”字。对照可以看出,《红楼梦》基本是按照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的实际情况描写而成,看似贵妃,而又高出贵妃。
      贾元春乘坐的是八个人抬的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同样根据顺治会典所载,皇贵妃、贵妃的车驾用【凤翟】,皇后的车驾用【凤舆】。书中的元妃竟然用【銮舆】,令人目瞪口呆。

      《说文》中对銮字的解释是:人君乘车四马,四镳八銮,铃象鸾,鸟声,和则敬也。銮是古时皇帝车驾所用的铃,是君主的象征。就像最高的殿堂叫金銮殿,皇帝的近卫叫銮仪卫。而在《清会典》里,这个銮字也只用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皇帝。

      元春的卤簿是康熙皇帝的规格,早已远远超出了妃子的身份。现存的《康熙南巡图》第十二卷,起驾回銮北京图轴中,康熙只坐了一个类似于轿子的便舆,直辕比天子卤簿中常见的步舆、轻步舆要短,跟元春一样,也是只有八个人抬。记载康熙第三次南巡事迹的《惠爱录》上也说:“织造府预备皇轿二乘,用八人抬,轿幔一黄绫,一红绫。宫眷轿二十乘,用四人抬,蓝幔。”显然八人抬的黄绫皇轿是给皇帝乘坐,红绫皇轿是给太后乘坐。

      进一步推测,作者是个对卤簿非常熟悉的人,他知道皇家仪仗队里使用物品的官方正确写法。如果只是经历过接驾现场的普通人,写出来恐怕是“大黄伞”和“坐着金轿”的水平。对此事内行的人群范围就小很多,包括有资格使用各种卤簿的人,接触宫廷礼仪工作的官员,平时方便看到卤簿档案文书的人,等等。

      作者既然是个宫廷仪仗队行家,能写出普通小说家所不知道的准确细节,就更不该犯这些要命的关键错误,但是他竟然这么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还是只有一个可能——他是故意的。

      书中的元妃,这个无比尊贵的女性,众人仰望的靠山,严厉亲切的姐姐,是南巡时候康熙的女体化身。

      朱善文先生故意强调“借省亲事写省方南巡”,其中用了省方这个词,和省亲一字之差,意思就是皇帝巡视四方,出处是《易·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同样,张符骧的《竹西词》里也用了省方这个词,“豫游原为视农桑,官礼明明劝省方。”

      但是用省亲来描述康熙南巡,也不算偏颇。冯景的《解舂集文钞》卷四叶一撰有《御书萱瑞堂记》:康熙己卯夏四月,皇帝南巡回驭,止跸于江宁织造臣寅之府。寅绍父官,实维亲臣、世臣,故奉其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赏赍甚厚。会庭中萱花开,遂御书“萱瑞堂”三大字以赐。尝观史册,大臣母高年召见者,第给扶,称“老福”而已,亲赐宸翰,无有也。毛际可在《安序堂文钞》卷十七叶十六亦撰文《萱瑞堂记》:时内府郎中臣曹寅之母封一品太夫人孙氏,叩颡墀下,兼得候皇太后起居。问其年,已六十有八,宸衷益加欣悦,遂书“萱瑞堂”以赐之。

      萱草在中国古代历来是母亲的象征,“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康熙将养母孙氏当做母亲看待,虽无血缘但有亲情,到江宁看她,岂不也是省亲吗?

      再看开始游幸以后的剧情: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自不必说。

      曹寅这个人准备接驾,使用的艺术手段跟张艺谋很像,主要靠灯效烘托气氛,在著名景点搞大型实景演出。贾元春所见可以对照《惠爱录》中康熙南巡看到的的景象,“(三月二十二日)时圣驾幸西湖已黄昏矣,但见湖上红灯万盏,火树星桥,亦如元宵佳节。湖内假山数座,将竹为之,上罩青纱,一如青山之状。龙舟数十,从假山洞中穿过,纵横飞捷,亦如端午竞渡。回绕数次,随令去,各有赏。是夜,在湖心亭演剧,三鼓入城,驻跸织造府,其供应之盛,应接之繁,亦如苏郡。”以当时的照明手段,想要搞出这种灯光夜景,只能像《红楼梦》里写的,要“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

      奢侈。

      真是奢侈。

      难怪元妃要“默默叹息奢华过费”,临走不忘嘱咐家人:“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也难怪康熙要在给李煦的秘折里写:“朕九月二十五日自陆路看河工,去尔等三处,千万不可如前岁伺候!若有违旨者,必从重治罪!”

      因为省亲当晚的文字中,作者对贾元春的称呼有两种,我一开始也觉得,可能“元妃”的文字描述的是皇帝的真实举止,“贾妃”就是为了行文逻辑流畅写的虚构角色贾元春。确实文章中出现“命”和“降旨”的时候,主语多为元妃。

      但是逐句分析后,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比如: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贾妃点头不语。

      正殿没有匾,是专门留给大人物题写的。虽然小说这地方留白了,但很明显与康熙御书“萱瑞堂”一事对应。

      再比如: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

      行宫一词历来也只能用在皇帝头上,“天子行所立,名曰行宫”,是帝王外出时居住之处,唯一的例外就是红楼梦,后面还有一个“回銮”的词,也是说君主的,偏用在妃子身上。

      还有贾妃所举行的升座,奏乐,受礼等等仪式,也是帝王驾临必然会有的礼仪。

      甚至最后告别,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贾妃听了,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来,却又勉强堆笑,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

      康熙南巡要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可能有这种举止?他有没有可能掉泪?这种细节史官当然不会记下来,但如果是个正常人的话,我觉得这些反应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所以还是得更自由灵活去看待这本书,既然“贾妃”就是“元妃”,那也不用把这两个称呼分得特别清楚,元妃可以是玄君,假妃子也可以是真皇帝。

      尤其在景点和臣子家宅里题写匾额和对联的行为,放在古代真是十足男性化。我们看小说的时候,很自然地看过去,甚至觉不出有异常,是因为作者写得太好,也是因为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太久,现在男女的文化活动空间几乎趋同,故而觉得正常。但如果仔细回忆一下,能想起有古代女性在什么景点和古迹题咏的遗迹和记载吗?尤其皇帝的女人,皇后和妃嫔可以这样做吗?找了半天,只有颐和园里留着慈禧掌权以后题的字。

      如果是君王,这些场面可就寻常多了,康熙本人尤其喜欢干这种事,随便列举就是一大堆:康熙三十八年,在杭州题写西湖十景,把“两()插云”改成“双()插云”,把“麯院荷风”改成“曲院风荷”,连不喜欢的字要改一改这点也跟元春一样,元春把“花溆蓼汀”改成“花溆”,“天仙宝镜”改为“省亲别墅”,“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总之从南到北,很多旅游景点都能看见康熙和他孙子乾隆题的大字,不用逐一列举。

      关键作者最手贱的地方是这一句:(元春)又有四字的匾额十数个,诸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此时悉难全记。

      分明就是康熙题的西湖十景,都是四个字:苏堤春晓,平湖秋月,断桥残雪。作者没改写的另外七个是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曲院风荷。顺便说一句,蒋勋那厮讲西湖十景是乾隆定的,但我上上周去杭州,康熙的印和高士奇的签名还在西湖边上竖着呢。

      元春题匾写诗之后,向诸姐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

      妃子出宫笔耕不缀,回宫后还要写文交任务,这种事千古奇闻!不过康熙南巡回去后确实作了《过金陵论》和《南巡笔记》,还给曹寅修的高旻寺行宫写了《高旻寺碑记》。针对《大观园记》,康熙也有一篇对应的《畅春园记》,不过建花园联系到现实中另一件事,这里暂不多说,我们接着看元妃的弟弟妹妹们作诗。

      写应制诗,是我国古代官场男性文人的一个典型生活场景。应制诗是封建时代臣僚奉皇帝所作、所和的诗。唐以后大都为五言六韵或八韵的排律。内容多为歌功颂德,少数也陈述一些对皇帝的期望,包括两类:宫廷游宴的应制诗和科举考试的省试诗。词臣,是指文学侍从之臣,一般都是翰林之类,并不是实在的官衔。鲁迅先生说过:“所谓国家的柱石,也常是柔媚的词臣。”就是指这种现象。康熙身边的大臣诗集里都不会缺少这种作品,包括曹寅纳兰高士奇朱彝尊宋荦等等都写过。比较典型的有曹寅的《畅春园张灯赐宴归舍恭记四首》,纳兰性德《扈驾马兰峪赐观温泉恭纪十韵》。

      大观园的小姐公子这天做的都是应制诗,比如迎春“奉命羞题额旷怡”和探春“奉命何惭学浅微”点名是奉命所作。李纨“珠玉自应传盛世”则是在拍皇帝马屁。宝钗的诗则几乎每句都有看头:

      修篁时待凤来仪。(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文风已着宸游夕。(宸游,特指帝王巡游。)

      孝化应隆遍省时。(帝王省方,教化万民,又是拍马屁)

      睿藻仙才盈彩笔。(睿藻特指皇帝所作的诗文,这里是说元春前面做的那首诗。)

      黛玉的应制诗,诗眼在最后一句上,细琢磨其实很香艳,可以品一品:“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嗯。

      宝玉有枪手,关键也是落在最后一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还是拍皇帝马匹,跟黛玉的诗一样用了个问句,果然是有人帮忙。

      至于元春看戏,赏赐礼物,也都是南巡时候的真事。我前面说过,三十八年南巡,康熙在西湖湖心亭看戏,其实每次南巡都看戏。康熙二十三年首次南巡至苏州时,姚廷遴的《历年记》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他观看昆曲的情况:“(九月)二十六日至苏州,由北童子门登陆,即上马进阊门大桥,……随请到铺设行宫内去。……皇上进内,竟至河亭上座,……唤工部曰:‘祁和尚,我到你家用饭罢。’即起身,同工部出行宫,上马南去。到工部衙门,进内至堂上,自将公椅移在东壁,西向而坐。……上曰:‘这里有唱戏的么?’工部曰:‘有。’立刻传三班进去,叩头毕,即呈戏目,随奉亲点杂出。戏子禀长随哈曰:‘不知宫内体式如何?求老爷指点。’长随曰:‘凡拜要对皇爷拜,转场时不要背对皇爷。’上曰:‘竟照你民间做就是了。’随演《前访》、《后访》、《借茶》等二十出,已是半夜矣。……次日皇爷起,问曰:‘虎丘在哪里?’工部曰:‘在阊门外。’上曰:‘就到虎丘。’祁工部曰:‘皇爷用了饭去。’因而就开场演戏,至日中后,方起马。”康熙四十四年第五次南巡时,正逢康熙生日.三月十八日当天,康熙亲点了曹寅写的《太平乐》全本。

      动不动赏人东西的记载就太多了,从大臣到脚夫都有,和小说里的元春一样,多得没法列举,不过这段有趣的点在元妃给贾府老爷们的礼物:“贾敬、贾赦、贾政等,每分御制新书二部”,居然发送皇帝自己出的书。

      宴会过后又提了一句元春游寺庙的事:见山环佛寺,忙另盥手进去焚香拜佛,又题一匾云:“苦海慈航”。南巡时候也有很多佛寺的游玩记载,比如《惠爱录》记载康熙去云楼寺,“方丈取文房四宝呈上,御书更云楼寺为云林寺。”类似的很多,这里只举一例。

      总之在元妃省亲这场戏里,元春简直是康熙的性转替身。也有人说康熙的密嫔,或者曹寅的长女可能是元妃省亲的原型,只要和我的前文逐条对比一下,有没有说服力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关于这两人,有时间我另外撰文说说。)

      但事情还有很奇怪的方面,如果只是为了用元字暗示君主,暗示皇帝(元通玄),以作者的文学造诣,完全可以避开元妃这个引人误会的词,坚持用元春的名,或者称元娘娘都可以啊。

      何以必须用元妃称呼康熙?

      为什么要把玄烨当做原配?

      怎能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试想这本书在清朝传抄,发行,一刊再刊,满纸荒唐言终于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着实可惊可叹。

      作者跟康熙开了个玩笑,作者也许跟所有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244447/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