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对红楼梦成书的影响假说

作者:光头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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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红述事》详解


      周汝昌先生曾说:“雪芹是有红则喜,失红即悼,与红相依为命。”又在《红楼梦新证》第七章(新索引)第68条“爱红”中说:“《楝亭诗钞别集》卷一页十五有《咏红述事》一诗,体系排律,每句用红色故典,悱恻迷离,极为神秘!竟此爱红一事,渊源亦有自来。曹寅之诗如能获确解,则雪芹本意必不难名。”
      《咏红述事》见于曹寅《楝亭诗钞别集》第一卷第十五页,这首诗前后相邻的诗作为《秋意二首》《晓鸦行》《西苑晚出寄初明》《圈虎》《鹿苑朝猎歌》《西山道上口占怀耦长》《宿卢沟题壁》《直宿左端》。

      《秋意二首》写的是一场情人幽会,其中“竹露闻清响,桐荫掩月华。欢来如不见,手弄紫微花”写约会见面之前。“欢”字是对情人的称呼,例如古乐府《莫愁乐》“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欢来如不见”就是情人来了装作没有看见一样,还在用手拨弄紫微花。第二首“华烛落金炉,沉香生碧烟。花开最凉夜,人困似春天”写情事结束以后慵懒困乏的状态,金炉蜡烛的意象可以参考宋朝诗人柳永的《昼夜乐》“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那也是一首描写云雨之事的作品。

      《晓鸦行》写京郊御田胭脂米收获的场景:“日晒野田红稻香,四郊人静闻打场。”《西苑晚出寄初明》是他在御园当差时写的诗,诗中写到“掖垣疏树隐宫桥”,掖垣的意思是宫墙。《圈虎》以物喻己,写宫苑里豢养囚禁的老虎。《鹿苑朝猎歌》是跟随康熙一同狩猎打围的情景,《西山道上口占怀耦长》写于北京西山的路上,《宿卢沟题壁》是去卢沟桥出公差暂住在外,《直宿左端》则是在宫里值夜班,综合在一起可以看出当时曹寅的主要生活内容,《咏红述事》一定也是在这段时期创作的作品,所以不必联系曹寅中年后在江南的活动。

      《咏红述事》的写法是西昆体,西昆体是一批宋代馆阁文臣延续了唐朝李商隐的写作风格而形成的诗体,主张诗歌语义要深,词章艳丽,用典精巧,对仗工整,重要的写作原则是“不说破”。既然“不说破”,就必然会造成本意不易被理解。

      总体来说西昆体的主要要求一是避免正说,辗转说明;二是追求文字技巧。它的主要手法有:使用“转语”、“代语”、重“用”而轻“体”。

      “转语”、“代语”的例子如李维《枢密王左压宅新菊》诗:“青规前席暇。”以青规指青蒲,又代指禁内密近之地。不说禁宫,只说青规前席。“章台街里翩轻吹,灞水桥边送落晖”,咏柳需用“章台”、“灞岸”来代替。

      再就是化用名句典故,刘绮《鹤》:“可随三匝绕空枝。”化用曹操的“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杨亿的《无题》“一水盈盈语未通”化用《古诗十九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重“用”而轻“体”,就是避免直说本体,只陈述功能,描摹性状、动作、特点。如钱惟演的昆体咏物诗《梨》,用“东海圆硅无奈碧,赚州甜雪不胜寒”来写梨花颜色和梨的味道,但不直接形容本体。

      “不说破”这一诗歌创作表达方式上的要求,在西昆诗人手中大量获得运用,乃至自觉地运用,到了欧阳修、苏轼手中则得以定型,从而形成“禁体诗”,又叫“白战体”。欧阳修《六一诗话》中就记载一个关于写“白战体”的故事:“当时有进士许洞者,善为词章,俊逸之士也。因会诸诗僧分题,出一纸,约日:‘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于是诸诗僧皆搁笔。”

      曹寅通过自注说明自己的《咏荷述事》是“白战体”,他的《咏红述事》当然也是“白战体”。

      了解了西昆体、白战体的写作手法以后,这首《咏红述事》虽然很晦涩,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解读。

      曹寅的标题《咏红述事》意为通过歌咏红色来叙述事情,咏字放在物品前面,表示是以某物为题写诗,例如咏梅、咏雪、咏月。他这首是咏红,红是一种颜色,比起实在的物体要更抽象些。但红就是红,既不是红颜美女也不是朱明王朝更不是《红楼梦》,在诗人没有给出提示之前,我们不应该轻易对诗的主题进行扩散发挥。

      现在有吴氏石头记的造假者,将这首诗的题目进行歪曲,说曹寅写的是《咏<红书事>》,企图证明他从别人手里看到了《红楼梦》这本书,他们主要错在将原标题的文字进行了篡改,曹寅也写过一首《咏荷述事》,莫非他还看过一本《荷花梦》吗?其实用《述事》为题写诗的人不少,陆游有《幽居述事》,邵雍有《闲居述事》。述事就是记叙事情,“武帝获麟,迁以为述事之端”,汉武帝至雍获白麟,司马迁作《史记》述事,于此处止笔,后人便用“麟止”这个词形容绝笔。当然这些不重要,我只是用来证明“述事”是一个很正常的古代汉语词汇。

      下面看正文。

      “谁将杜鹃血,洒作晓霜天。客爱停车看,人悲仗节寒。”

      杜鹃啼血是一个很常见的典故,传说蜀地的君主望帝名为杜宇,国灭身死后化为杜鹃,昼夜啼血哀鸣。杜鹃啼出来的血,是诗里的第一抹红色。它是一种很哀痛很愁苦,悲伤至极的情绪。至于杜鹃啼血具体形容什么,其实没有标准答案。像白居易《琵琶行》“杜鹃啼血猿哀鸣”是表达他与琵琶女同是天涯沦落人,曾经得意张狂如今贬谪失意的情绪。李商隐的“望帝春心托杜鹃”又跟他私人感情的期盼失落有关。文天祥的《金陵驿二首》“从今却别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则是他抗元被俘,远离家国的沧桑之感。

      晓霜天的红色,则是来自红叶,因为秋天霜降以后枫叶会变红。谢灵运的《晚出西射堂诗》有“晓霜枫叶丹”之句,黄庭坚的《大风》:“霜重天高日色微,颠狂红叶上阶飞”,明代朱权的《宫词》:“霜露满天红叶老”,晏几道的《临江仙》:“晓霜红叶舞归程”。

      “客爱停车看”一句直接化用杜牧的《山行》:“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一般来说,诗的主语应该是“我”,也就是曹寅自己,他停车下来观看的还是这漫山遍野的红叶,铺天盖地的红色都是杜鹃啼血而来,天地之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愁苦,连手持绛节的人也在秋霜寒天感到深切的悲伤。

      诗中仗节的人是谁?我认为还是诗人自述口吻。
      曹寅的《祭郭汝霖先生文》里说过:“昔我先司空,秉节东南”,《康熙上元县志曹玺传》里说:“子寅,字子清,号荔轩……玺在殡,诏晋内少司寇,仍督织江宁;特敕加通政使,持节兼巡视两淮盐政。”宋荦的《绵津山人诗集》里有《寄题曹子清户部楝亭三首并序》:“十年中父子相继持节,一时士大夫传为盛事,题咏愈多。”
      古代使臣奉命出行,必执符节以为凭证,节就是一根长竿子,上面绑着旄旗。曹家虽然在南京任织造,但并不是地方官,只是中央部门的派出机构,相当于皇家内务府驻南京办事处,所以也是“持节出使”,同时期很多人称呼曹寅为曹使君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家居住的地方叫“金陵使院”(尹继善《题不系舟》诗前小序),所以曹家确实可以被称为“金陵一个使”。
      “人悲仗节寒”这句诗里仍然有红色,因为古时候节上绑着红旗,它也有另一种名称叫做绛节,曹寅在《游仙诗》里写过“绛节朱幡奉起居”。还有南朝梁简文帝的《让骠骑扬州刺史表》也写到绛节:“故以弹压六戎,冠冕九牧,岂止司隶绛节,金吾缇骑。”
      班固的《苏武传》说:“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就是说苏武在关外时间长了,节上的红旗都掉下来了。
      作为出使南京的人,他感到悲哀笼罩在天地间,以至于杜鹃啼血,霜染山林。

      沈治钧在《楝亭集读札》一文里这样评论《咏红述事》:曹诗起首便给人以悲凉的感觉,气氛压抑。《红楼梦》中紫鹃的名字用的便是杜鹃啼血的典故,预示其主人的归宿是一场命运悲剧。林黛玉《葬花吟》“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桃花行》“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同样抒发了难以抑制的悲哀情绪。

      我觉得往小里想,这就是他自己的私人感情,他怀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情绪和悲哀预感。往大里想,大概可以联系一下同时代传说中林四娘写的诗:“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前朝灭亡的悲痛依然在人们心中徘徊不散,这种强烈的感情也使他受到影响。

      “昔年曾下泪,今日怯题笺。”

      接下来曹寅就开始叙述了,要把心里的感情写红笺上。在这两句是化用薛涛的《牡丹》诗:“泪湿红笺怨别离。”薛涛笺本来就是红色,她用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制成深红色精美的小彩笺,后人称之为薛涛笺。而她的全诗是这样的: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很奇怪,诗写到这里,所用的典故又缠绵了起来。若说诗人的每一句话都有红色,那泪也该是红泪。可昔年流下的红泪又是什么泪?《拾遗记》中说,魏文帝的美人薛灵芸离别父母登车上路之时,用玉唾壶承泪,壶中泪凝如血。后来这个典故又被按在了杨玉环头上,说她入宫前,“泣涕登车,时方寒,泪结为红冰。”
      不管是谁哭出来的红泪,哭的人是男是女,这都是不得不离别父母,独自进京侍奉君王的眼泪。

      “宝炬烟销尽,金炉炭未残。”

      这句就更冶艳。文章最开始我引用了曹寅写幽会的《秋意》二首,里面有“华烛落金炉,沉香生碧烟”的话,宝炬正是蜡烛的美称,它跟华烛完全是一个意思,用曹寅自己的作品互相印证,也最有说服力。而且他甚至将《秋意》紧挨着放在《咏红述事》的前面,不能不说是希望读者可以对照阅读,注意其中相似的语句。

      烛火跟炭火当然都是红色,更进一步就可以参考宋朝词人柳永的《昼夜乐》:“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金炉华烛是卧室里的摆设,甚至这蜡烛映照的是红帐子,这香炉熏着的是欢好的洞房。诗人含泪用红笺写下的内容,正是彼此的感情。趁着烛火刚销,趁着炉炭未残,趁我们的感情还热着,趁它还没凉下来,我要说一些话。
      “小窗通日影,丛杏杂烟燃。”

      “小窗通日影”化用元代薛昂夫的《阳春曲》:“坐听西掖钟声动,睡起东窗日影红,山林朝市两无穷。”

      “丛杏杂烟燃”化用唐代诗人高蟾的《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这两首都是政客的诗词,“天无二日,人无二主”,“日”在古代也经常用来比喻君主。薛昂夫的“东窗日影红”,其实就是从西掖看向东边皇宫君王的身影,朝市,犹言朝廷。高蟾说的“日边红杏”,就是皇帝身边围绕的那些得志的才子,从高蟾的题目《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可以看出他科举下第了,没有上榜,上榜了的考生们是“天上碧桃”和“日边红杏”,没有上榜的他自己是“秋江芙蓉”,虽然没上榜但是也不敢怨恨东风。
      曹寅是康熙近臣,是能跟皇帝沟通交流的人,所以他的小窗通着日影,不能算不得志。但皇帝的身边红杏也很多,有那么多才子和官员围绕着他,密密麻麻鱼龙混杂像烟雾一样。
      “睡久犹沾颊,羞多自倚栏。”

      颊红和红颊都是古诗里常见词汇,很多人用过,比如陆游的“少眠危坐待窗白,得酒细倾生颊红”,李白的“竹粉千腰白,桃皮半颊红”。“羞多自倚栏”似乎也可以说是化用辛弃疾的《水龙吟》“倚栏看碧成朱,等闲褪了香袍粉”。

      但这些我都抛弃不选,我凭直觉感到这两句是写杨玉环醉卧沉香亭,硬要说理由我也只能说是这个典故最有名,杨妃醉酒睡醒后脸上红晕未消,带着羞赧的神色倚在栏杆上,与他这两句话写出来的画面也最相符。

      这正是西昆体重“用”而轻“体”的手法,只写她的举止动作神色,不写主语,不提她是谁。
      这段用两个杨妃的典故合二为一,其一出自《冷斋夜话》: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装鬓乱衩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曰:“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尔。”典故二出自李白的《清平调》:“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因此曹寅的意思应该是,饮酒宿醉第二天还红着脸,皇帝也没有怪罪,享受到像杨妃那样的待遇。这个醉酒的人是谁?按照上文顺下来,应该就是他自己。

      “爱拈吴线细,笑润蜀丝干。”

      “笑润蜀丝干”一定是化用宋代周邦彦的《月中行·怨恨》“蜀丝趁日染干红”,因为关键词实在太像了。

      蜀丝趁日染干红。微暖面脂融。博山细篆霭房栊。静看打窗虫。

      愁多胆怯疑虚幕,声不断,暮景疏钟。团团四壁小屏风。啼尽梦魂中。

      唐宋的丝绸,总是首推“锦城”成都,所以蜀丝很名贵。“蜀丝趁日染干红”,写女子盛装以待,“微暖面脂融”,写女子严妆以待,“博山细篆霭房栊”,写女子焚香以待,可结果只是“静看打窗虫”。

      但“爱拈吴线细”一句我确实没有找到确定的出处,所以先参考了曹寅自己的《咏荷述事》:“浣纱非越女,荡桨是吴娘”,南京地处“吴头楚尾”,春秋末年吴王夫差在此建冶城,越王勾践灭吴后,令越相范蠡修筑“越城”于秦淮河畔。曹家在南京担任织造之职,确实是在吴越之地拈线染丝,曹寅写“吴线”应当是为了与“蜀丝”对仗工整。

      或许还可以参考白居易的《红线毯》:“红线毯,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披香殿上毯。”这首诗写的是宣城太守纺织进贡的事,口吻是严厉的,主题是讽刺统治者为了自己荒淫享乐,不惜织工辛劳浪费人力物力。

      但曹寅写这两句话,情绪跟周邦彦和白居易都不同,他使用了爱和笑这样的词来形容情绪和表情,就好像做纺织娘纺线染布,心里也很愉悦满足。有人以前写文说,他这两句是在写晴雯,当然“爱拈吴线细,笑润蜀丝干”从字面上看去,就像在描写一个擅长针线活的可爱姑娘。但直接说成是写晴雯,就过于想当然。

      “一点偏当额,丹砂竞捣丸。”

      这句应该是化用寿阳公主的典故,她是东晋至南北朝时期宋武帝的女儿,不是后来的宋朝。唐朝牛峤有《红蔷薇》诗云:“若缀寿阳公主额,六宫争肯学梅妆。”

      因为有一个美人,她的红点偏偏长在额头上,以至于大家都争着捣碎朱砂丸,模仿她的样子化妆。类似的故事还有曹丕的薛灵芸,张泌《妆楼记》:“夜来初入魏宫,一夕,文帝在灯下咏,以水晶七尺屏风障之。夜来至,不觉面触屏上,伤处如晓霞将散,自是宫人俱用胭脂仿画,名晓霞妆。”但没有明说她是伤在额头,所以还是寿阳公主的故事更像。古代女人化妆,有额红、斜红、面靥、花钿,都是在脸的不同位置贴东西画东西。

      《太平御览》卷三十“时序部”引《杂五行书》:“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

      那么这个众人争相模仿的美人是谁,是曹寅的某个情人,曹寅自己,某个受宠的宫妃,还是康熙皇帝自己,我不打算给出确切答案,如果《咏红述事》这首诗的写作情绪是连贯的,这个美人一定也跟曹寅所书写的感情困苦有关系。因为诗人在题目里说了。这是一首“述事”诗,并非单纯炫技而作,背后是实有其事的,有些典故重播了,有些命运再次上演了,只是不方便说破。

      顺着寿阳公主这个记载扩散一下思维,我们知道《红楼梦》也用过这个典故,书里写道:“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但是把寿阳公主写成了寿昌公主,寿昌公主是唐代宗的女儿,时间一下子往后推了500多年。难道真是记错写错了吗,我感觉不一定,因为寿昌两个字在小说里重点出现过,那就是通灵宝玉上写的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而李斯所刻的传国玉玺上写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一个额头生有花钿,享有寿昌的公主。

      “弹筝银甲染,刺背囗囗圆。”

      银甲是银制的指甲套,古人套在手指上弹琴弹筝的道具。写到银甲的诗词很多,如李商隐的《无题》:“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银甲弹筝用,金鱼换酒来。”刘禹锡的《伤秦姝行》:“长安二月花满城,插花女儿弹银筝。南宫仙郎下朝晚,曲头驻马闻新声。”

      但曹寅这里用了一个染字,并且肯定跟红有关,所以有可能是形容染的红指甲。

      古时候用凤仙花染指甲,元代杨维桢在《凤仙花》一诗中有“弹筝乱落桃花瓣”的语句,形容染红指甲的女子弹筝时,手指上下翻动,好似桃花瓣落纷纷。元代陆琇卿有词《醉花荫》写染指甲的过程:“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红指甲戴着银甲弹筝,红颜色也染在了银甲上,这样语句的意思就完全通顺了。

      “刺背囗囗圆”,原诗虽然被涂黑了两字,但应该是岳飞刺字的典故,岳飞刺字始见于元人所编的《宋史本传》,书云:“初命何铸鞠之,飞裂裳,以背示铸,有‘精忠报国’四大字,深入肤理”。明成化年间创作的《精忠记》,提及岳飞背脊有“赤心救国”字样。囗囗如果补上“绛珠”二字,整首诗的平仄和语意都没有问题,纹身刺字的时候针扎下去,皮肤上会渗出红色的小血珠。

      两句连起来看,正是表达诗人自己精通音律,具备音乐才华,同时内心也非常赤诚,像岳飞一样深沉地爱着国家。

      “莲匣鱼肠跃,龙沙汗马盘。”

      莲匣是曹寅本人很喜欢使用的一个词,意思是宝剑。他有一首《唐多令·登边楼作》:“莲匣无光衣有垢,千古下,我来游。”还有一首《满江红·登白塔小梵天楼怀古》:“唯世间情种,且狂且放。热酒浇残莲匣剑,寒鸟叫彻芙蓉帐。笑英雄,千古不回头,沉黄壤。”都使用过莲匣宝剑这个意象。这个意象出自李白的《胡无人》:“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还有郭震的《古剑篇》:“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莲花是红色,所以莲花剑匣也能联系到红色。
      鱼肠本来就是名剑,出自《史记·刺客列传》,历代书籍中也有提及,如《越绝书.外传.记宝剑》:“阖闾以鱼肠之剑刺吴王僚。”《梦溪笔谈》:鱼肠即今蟠钢剑也,又谓之松文。

      龙沙本意是沙漠,后来成为塞外通称,《资治通鉴》有云:“ 赵延寿恨契丹主负约,谓人曰:‘我不复入龙沙矣。”清代甚至也用龙沙指代东北地区,有一本书《龙沙纪略》是清康熙时方式济写的。

      汗马,原指战马奔走而出汗,比喻战功,见《北史·宇文贵传》:“男儿当提剑汗马以取公侯,何能为博士也!”杜甫《收京》:“汗马收宫阙,春城铲贼壕。”延伸意义也可以指工作作出贡献,比如《史记·公孙弘》:“今臣愚驽,无汗马之劳,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封为列侯,致位三公。”

      汗马同样可以是汗血宝马的缩写,《史记》记载张骞出使西域时,在大宛国曾经见过一种好马,这种马的耐力和速度都十分惊人,不但能日行千里,更会从肩膀附近位置流出像血一样的汗液,故称“汗血宝马”。“(大宛 )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种也。” 南北朝·沈约在《日初东南隅行》里写道“宝剑垂玉贝,汗马饰金鞍”就是用汗马指宝马。

      盘马就是马盘旋驰骋或者人骑着马驰骋回旋的意思。

      马和剑都是行武之人的装备,剑跃鱼肠,马盘龙沙,都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情绪,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是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是渴望机会冲出去干一番事业。

      “相思南国满,拟化赤城仙。”

      最后一句反而很简单,是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有疑问的地方是曹寅究竟想表达他在南方想念一个人,还是人在北京想念南方。我根据前面的“人悲仗节寒”一句,倾向于这首诗是他持节在外的时候写的,也就是在南方思念北方。曹寅在康熙二十九年正式出任苏州织造之前,也曾经数次去南方办差,例如康熙十三年他曾经在扬州参与抵抗耿精忠的防务工作,康熙十六十七年左右在江南与遗民接触交流,康熙二十三年到康熙二十四年在南京处理父亲的丧事,他有可能在此期间写了这篇作品,而且根据诗词的内容和比较成熟的文字功底,最大可能是在康熙二十三年秋天。

      “拟化赤城仙”一句直接点明赤字,红的颜色在哪里已经不用找了。赤城可以指帝王宫城,因为皇宫的城墙是红色。例如唐朝王勃的《临高台》诗:“高台四望同,帝乡佳气郁葱葱。紫阁丹楼纷照耀,璧房锦殿相玲珑。东弥长乐观,西指未央宫。赤城映朝日,绿树摇春风。”一看就是写的现实中的皇宫。

      赤城也可以指仙宫,参见宋代释行海的《赤城》诗:“玉京仙额篆封苔,密密春云洞不开。白蟒降时凭铁锡,红霞飞处接瑶台。”明显不是描写人间世界。

      曹寅说他想要化为赤城里的神仙,这个赤城究竟是人间的帝王府还天上的飘渺的仙宫,是“金门玉户神仙府“还是”桂殿兰宫妃子家”,恐怕已经很难完全分清楚。在他心里,人间和仙界交织,幻想和现实统一,既是向君王表达离别相思,阐述忠心衷情,又时刻承担这感情带来的悲哀和危险。

      《咏红述事》的红,是缠绵悱恻的红蜡烛,也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曹寅《咏红述事》
      谁将杜鹃血,洒作晓霜天?
      客爱停车看,人悲仗节寒。
      昔年曾下泪,今日怯题笺。
      宝炬烟销尽,金炉炭未残。
      小窗通日影,丛杏杂烟燃。
      睡久犹沾颊,羞多自倚栏。
      爱拈吴线细,笑润蜀丝干。
      一点偏当额,丹砂竞捣丸。
      弹筝银甲染,刺背囗囗圆。
      莲匣鱼肠跃,龙沙汗马盘。
      相思南国满,拟化赤城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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