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梨

　　在周景曜的帮助下，郑董事答应和棠梨他们见一面。

　　他们约在周壹集团附近的咖啡馆碰面，郑董事先前只听说是记者采访，但在了解到他们是为调查小何自杀一事而来，脸色立刻变得有些糟糕。

　　她的双手交叉环在胸前，一副典型的防御姿态，“我确实听说过这事，但与我有什么关系？”

　　方倾见她如此防备，连忙微微一笑，主动缓和气氛道：“郑女士，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采访一下事件的周边人对此事的看法，我们已经走访过学校里的老师及小何的朋友，现在是想找一个家长代表，来谈谈自己的看法。据我了解，你家儿子就是小何的同班同学吧。”

　　郑董事愣了片刻，她虽然还有些不解，为什么偏偏会找上她，但听说这个女记者认识小少爷，她不想回去以后不好与周景曜交代，所以勉强同意下了采访的请求。

　　抱着随便应付的心态，郑董事又开口补充道：“我工作很忙，只能抽出半个小时，速战速决吧。我看电视里是可以进行马赛克处理的吧，麻烦你们帮我做个后期，以我的身份不太方便出现在这种节目里。”

　　“当然没问题，一共也就几个提问，很快就能结束的。”方倾一边笑着，一边颔首。

　　郑董事特意选了咖啡馆里一个背光的地方，这样在画面镜头中，她只会露出一个轮廓，就算他们后期没有按照约定进行马赛克处理，她的脸也不会被曝光。

　　棠梨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心里有些无奈，果然是混战商圈的女强人，对什么都将信将疑的。

　　不过幸好方倾先用一些无足轻重的谎言，暂时安抚下对方，骗她留下来接受采访。

　　这叫循序渐进式的采访策略，先给受访者一些甜言蜜语，然后再在后续的采访中一点点地加料，逐渐套出对方的话来。

　　专业记者必须拥有这般的说话技巧，棠梨没这种好口才，所以最开始新闻部里的领导认为她长得漂亮，想培养她当出镜记者的时候，她就果断地摇头拒绝了。

　　她的性子比较闷，不会巧舌如簧，还是比较适合做幕后。

　　短暂的走神以后，棠梨才发现穆和泰已经架好机子了，连忙小跑到他的身边，从包里取出笔和本子，投入到认真工作的状态中。

　　这场采访他们三个人都很紧张，如何从对方的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十分考验新闻媒体者的专业素养。他们昨晚在酒店里预演了几遍，提前想好了郑董事可能会回答的答案，做好了全面的准备。

　　能在大企业里做到高管位置，郑董事的心机与城府一定不简单，大家都如临大敌，生怕搞砸了采访。也许断了郑董事这一头的线索，这“案子”就没法调查下去了。

　　看见穆和泰比了个“OK”的手势，方倾落落大方的声音随即响起：“郑女士，我听说你的儿子也在N大附中念初三，他的同班同学小何半个月前，因为中考失利而选择了轻生，我们想知道，你作为学长家长，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镜头面前，郑董事斟酌了一番，才谨慎地开口道：“我也是从我儿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小何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却做出了如此轻率的决定，我对此深感惋惜。

　　“现代教育一直强调成绩的重要性，仿佛只有成绩好，才能拥有光明的未来，给孩子传达了错误又片面的价值观。其实通过小何这件事，我作为家长也在反思，平时对于自己的孩子是否寄托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目标，要求他在考试中考到前几名，但这些压根没有那么重要，最关键的还是孩子能够幸福地成长。”

　　棠梨在一旁暗暗撇嘴，与穆和泰交换了一个眼神，啧啧啧……这女领导的口才真是不错，这段话都可以用作节目片尾的总结语了。

　　方倾佯装有些感动地点点头，向对方给予一个肯定的眼神，可谓演技相当精湛。

　　“我听说郑女士的儿子这次是获得了学校内部的直升机会，所以中考没什么压力吧。”

　　方倾的口气有些漫不经心，就像是随口一提似的，所以郑董事还没产生危机意识，自然地回答着：“是啊，比起其他学生来说，他确实比较幸运。”

　　“但令我感到费解的是，小何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他为什么没像你儿子一般，获得直升的机会呢？假使能够直升高中部，他也不会因为中考成绩而走上绝路了吧。”

　　郑董事蹙起眉头，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记者是有备而来，不是随机挑选了她这个家长代表这么简单。

　　这时候她大可以甩开手，忿忿地离场，但这样的画面一定会被他们用到节目里，被过分解读。

　　所以她还是忍了下来，耸了耸肩，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着：“这其中的理由我就不清楚了。”

　　方倾才渐渐露出狐狸尾巴，“我们去问过了，小何确实有过直升机会，但他却放弃了。正是因为他的放弃，你儿子才能获得这次宝贵的内部名额，你难道不清楚吗？但我怎么从教导主任那里听到了不同的说法，他说你作为学生家长是知情的，到底是谁在说谎？”

　　这一招叫声东击西，听说刑警都是这么审问团伙犯罪的，一对一拉个小房间，分别诱骗：“你的同伙已经招了，你就算再守口如瓶也没用了。”那么心理脆弱一点的人，几乎是立刻就会把真相说出来。

　　如果他们的猜测没错，教导主任和这个郑董事是一个鼻子孔出气的。

　　果然郑董事听到这话，一下子慌了，语气有些闪闪烁烁的：“哦也许吧，我可能当时听说过，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方倾继续咄咄逼人道：“我们看过学校的选拔标准，发现你儿子的成绩只能算是中上，但却因为体育比赛获奖而额外加了二十分，这对于排在他底下的同学不是很不公平吗？”

　　郑董事此刻再也无法控制面部表情了，忿忿地拍桌道：“这是学校自己定的规矩，我怎么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是要把舆论的导向转移到我的头上吗？小何放弃直升，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谁也没有逼迫他，难道还是我们的错吗？”

　　既然都已经撕破脸面了，方倾也就不再保留：“郑女士，根据我们调查到的资料，你是某大型企业的高管吧，是否联合学校层面进行了一些暗箱操作，这点我们还在调查中，不好随便得出结论来。

　　“但你说谁都没有逼迫小何放弃直升机会，恕我们不能认同。我们昨天从小何亲近的朋友口中得知，你的儿子也就是小许，曾经在学校里对小何有过拳打脚踢的暴力行为，这件事本来是汇报给班主任了，但不知为何却很快不了了之了。”

　　这个消息，是他们昨天下午离开周壹集团后，从小何的同学那里了解到的最新情况，无疑更加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这些都是臆测，男孩子之间有些小打小闹很正常。那次老师为什么没有处理，绝不是像你们所暗示的那样，我做了什么‘暗箱操作’，而是两个孩子在沟通后决定和解，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还牵扯到内部直升的事情上，简直是一派胡言。”

　　“也就是说，你承认了小许与小何之间发生过肢体冲突。”方倾却顾左右而言他。

　　这个采访郑董事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直接站起身来，“你们这是什么无良媒体，满口胡言乱语，我警告你们，如果你要播出这一部分的内容，我一定会找律师告你们诽谤，到时候法院见。”

　　说着她便气愤地拿起自己的包，大步流星地往咖啡馆外走。

　　她现在可顾不得这记者是不是小周总的熟人了，这人情她不肯卖了。

　　这群记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在这里大放厥词，令她感到怒火中烧。

　　郑董事往外走的时候，又瞥了眼摄像机旁的棠梨。

　　先前就觉得这个工作人员长得有些眼熟，也就是这么一瞥，突然想起她的身份来。

　　大概是找到了发泄桶，郑董事不再朝外走，转而来到棠梨的身边，嘴上浮起一个戏谑的笑意。

　　“我还以为是哪家记者那么没素养，原来是棠初义的女儿啊，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当初你爸把周壹的商业机密透露给竞争公司，像个过街老鼠似地被扫地出门、行业封杀，你们全家还不嫌丢人呐？现在女儿也靠做这种断章取义的新闻而博出位，真是够差劲的。”

　　郑董事的每句讽刺都如同一根银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头。

　　棠梨不愿回忆起的事此刻被人这么血淋淋地直接揭开，她默默地握紧拳头。

　　是啊，当初他们一家并不是自己离开N市的，几乎算是被撵走的。

　　周壹集团的权势只手遮天，她爸爸很难在这里重新找到工作，更何况还有那些接踵而来的侮辱声……

　　她咬紧下嘴唇，半天只挤出一句话：“不准污蔑我爸爸，他不是这样的人。”

　　郑董事有些嗤之以鼻，又后知后觉地联想到什么，原来并不是刚才那个女记者认识周景曜，而是棠梨啊。

　　从前她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周家的软弱小少爷成天就喜欢跟在棠初义那个漂亮的女儿身边，真是没想到，这小姑娘也够有手段的，爸爸都背叛了周壹，还能让周景曜不计前嫌，出面帮她。

　　“这位郑女士……”气氛正僵持着，却听见一旁的穆和泰突然开口。

　　他狠狠地瞪了她几眼，“你认识棠梨吗，一见面就说些道听途说、莫名其妙的话，我有幸见过棠叔叔几面，他的性格温和稳重，绝对不会做你说的那种不堪的事。你说我们在造谣？我看现在散播谣言的人是你才对。”

　　方倾刚刚被郑董事莫名地羞辱了一番，暴脾气也上来了，连忙走过去替棠梨出头：“是啊 ，我们所怀疑的事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别高兴得太早，我们一定会查到真相，因为正义是会水落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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