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梨

　　其实只有大大咧咧的棠梨自己没有注意到，周景曜对她的态度已经改观了许多。

　　他的生活里本就没有多少亲近的人，棠梨是非本意闯入的一个，也是特别的存在。

　　有时候周景曜甚至会问起他爸：“棠梨姐姐这周六还是会来补课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的脸上会情不自禁地扬起一个笑容，然后又默默地走开。

　　周昊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补课的事本来就已约定俗成，还有必要隔几天就确认一次吗？

　　这样的事接连发生了几次，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景曜这是期盼棠梨能来的意思呢。

　　如果不仔细注意的话，压根留意不到他的这份心思，但周昊然足够了解自己的儿子，这样的转变对于他而言，已经是非常巨大了。

　　后来某天放学的时候，周景曜没能在校门口找到棠梨，他一个人执着地等了半个小时，学生走了一批又一批，直到保安都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的时候，棠梨还是没有出现。

　　最后他只能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家了，当晚他的情绪相当低落，管家看出他的反常，十分担心小少爷，就给周昊然打了个电话。

　　周昊然起先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又很快联想到了什么。

　　大约两个小时前，棠初义给自己发了条短信，说棠梨今天放学的时候，临时被班主任留了下来，让她帮忙统计班上同学的情况，所以耽误了四十五分钟放学。

　　事发突然，她也没途径联系到周景曜，可能让他白白等了一会儿。

　　周昊然本来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过短信以后，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但谁知道自家的小儿子好像因此而闹别扭了。

　　让管家把电话转交给儿子，只听见周景曜急匆匆地问着：“棠梨姐姐是不是以后不陪我回家了？”无疑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怎么，舍不得了？”周昊然暗自觉得好笑，故意捉弄着他，“但我可听人家说了，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你的态度都非常冷漠，棠梨觉得自己就像和空气说话似的，时间长了有些自讨没趣，就不愿意继续陪你了，我自然不好再强人所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周昊然似乎都可以想象得到，周景曜此刻不甘心地咬紧嘴唇的模样。

　　他的性子实在太内敛了，又很能忍耐，即使再不高兴，也没有向同龄孩子一般不满地抱怨，吵着闹着让他一定要让棠梨继续陪着自己。

　　缄默了半分钟后，周景曜终于又问了一句：“那她还会来给我补课吗？”

　　“你不是不情愿吗，我就让她别来了。”

　　“哦好吧……”他只闷闷地回了这一句，然后就失落地挂掉了电话。

　　周昊然本来就是在与他开玩笑，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确认一下，周景曜心里到底有多在意棠梨。但谁知道他会这么突兀地挂了电话，他都来不及将误会解释清楚。

　　平时他工作忙，与周景曜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哪一次他与自己打电话，不都是尽量多聊一会儿的。

　　但此刻听到棠梨从此将会离开自己的生活，他一定是心情糟糕透了，才会匆匆地挂掉电话的吧。

　　景曜这孩子太缺爱了，如果有一个人愿意毫无保留地接近他，确实很快就能取得他的信任。他很执着，认定了什么东西以后，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周昊然想要给他设下一个考验，在遇见自己想要抓住的东西时，他是不是能像个男人一样，自己去争取一番？还是说，他还是会像从前一般，怯弱地躲在角落里？

　　他很好奇周景曜到底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干脆继续保留着这个误会，回家以后也没有找他解释。

　　*

　　周景曜接下来一整天的情绪都非常糟糕，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诧异，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棠梨已经在他的生活中，有了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棠梨走了，他又可以重新和司机叔叔待在一起聊天了，照道理来说，他也不至于那么沮丧的。

　　但就像少了什么似的，莫名地觉得空虚。

　　因为棠梨的存在，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活可以那么有趣，她就像一束光，让他本能性地想要靠近。

　　但阳光本来就不会停留在黑夜里，所以她离开了，再也不会在他的生活里驻足。

　　周景曜的心里忽而浮起一种奇怪的情绪，有点不甘心，不想让她走，甚至想要努力争取一把。

　　如果是棠梨的话，他或许会对她说起自己的那个秘密。

　　所以当下午体育课，他趁着自由活动时间，鬼使神差地偷偷溜到高中部，来到高一四班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怕被老师发现，所以蜷缩着身子，贴着窗户旁的墙壁而站。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在她上课的时候跑过来找她，要是被高中部的老师抓到，一定会被臭骂一通的吧，但只是……单纯地想见她一面。

　　他偷偷地探出脑袋，张望教室里坐着的棠梨，正巧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所以此刻只要微微侧一下头，就能看到他躲在外头。

　　棠梨正在认真听课，笔记本上的字迹工工整整的，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好似在熠熠发光。

　　周景曜此刻才明白，为什么棠梨会那么有名，她确实是个特别闪耀的人呐，即使是放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好像是感觉到有炙热的目光在追随自己，棠梨突然侧过头来，从她斜对角的方向恰好对上他探出的那双眼睛。

　　她心里吓了一跳，不明白周景曜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对方在留意到她发现自己后，又立刻缩回身子，重新贴在墙壁上。

　　……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既视感。

　　他小可怜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了，以至于就连他做这样的动作，都会让棠梨觉得他这是遇上了麻烦。

　　她几乎是立刻就举起手来，“老师，我想去趟厕所……”

　　在老师点头同意后，棠梨连忙从后门跑出去，又折返到窗户旁的墙壁处。

　　此时周景曜正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她不假思索地抓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外面跑。

　　周景曜正愣着神，突然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温热极了，让他觉得陌生又抵触。

　　他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对方的手，却看见是棠梨，手动了动，然后又安分下来。

　　他实在是没有过这般经历，上课期间在走廊里狂奔，还是被一个女生拉着，心情实在微妙。

　　直到棠梨将他带到一个偏僻的楼梯口，才停了下来，她有些关切地问着：“你跑到高中部来干什么？难道你遇上了麻烦？”

　　周景曜摇了摇头，那些想问她的话，好像堵在心口上，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棠梨实在想不通，如果不是穷途末路了，周景曜干嘛要来找自己。

　　“我……”他却一直支支吾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现在想来，他今天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了，鲁莽得不像自己。

　　棠梨想起什么来：“昨天我们俩没一起回家，你是担心我了？”

　　看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她才知道自己这是找到了症结，莞尔一笑地解释道：“我没事，昨天是班主任突然把我留下来，你知道我是班长吧，所以有时候会有一些突发的状况要处理。不过，你倒是挺关心我的嘛，居然还专程跑到高中部来找我，难道不怕被老师发现吗？”

　　所以有时候，棠梨也拿不准周景曜的性格，他那副小胆量又怎么会忽然那么勇敢？

　　“我……我哪有……”周景曜结结巴巴的同时，耳朵根却红了起来。

　　他的皮肤很白，所以只要觉得害羞，很容易让别人发现。

　　看见他此刻就像是个憋红的小番茄似的，棠梨觉得他有些可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哈哈好啦，现在可被我发现你的心意了。”

　　她本来就是在开玩笑，但周景曜却当真了，一时间脸更加红了。

　　他终于鼓足勇气，挤出一句话：“所以你今天还是会陪我回家吗？”

　　“是啊。”她觉得他的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大大方方地点着头，又道，“不过如果以后你等不到我，可以先自己回去，我或许是临时有事。”

　　谁料他却摇了摇头，“那我就像今天这样，来高中部等你行吗？”

　　“嗯？”她愣了片刻，“也行啊，反正都放学了，就算被老师看到，也不会说什么的吧。”

　　回应她这句话的，是周景曜像个小傻子般的笑容。

　　棠梨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吧，还真是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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