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寒

　　扶风离开后，我睡醒时没再见到他这让我觉得很不心安。自我存在于这个世上开始，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扶风，闭上眼时看到的也是扶风。所以直到扶风离开我才知道，即使他于我算不上空气，却算得上一块儿香甜的桂花酥，我离开他可以存活，却觉得无味。

　　刚出生时我并不会说话，他便带我坐篱寒湖的睡莲上，让我窝在他怀里，一点一点教我说话，每天对着沉默的我一遍一遍地讲着故事，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已经记不清他说的内容，可我一直可以清楚地回想起，那时的我只觉得面对扶风心凉得可怕，就在他说到我心烦时偏开头去不看他，装作睡着，届时他就会把我抱回床上，为我盖上被子。他总会将被子拉到我的脸侧，把我整个人裹起来像个白白的包子。
　　而后他会在屋外的千叶园里抚琴，不得不说他的琴抚得异常的好听，所以我总会因为这琴音觉得心安，然后就真的睡着。有次我偷偷爬起来躲在门后，看他拿出琴弹琴的样子，十指纤长划过琴弦，长长的发柔顺地垂在地上，时不时和衣衫一起随风轻轻飘动，清冷的眉眼也变得柔和而温暖，像是融入了莲花境里的日光里一样温暖而耀眼，让我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不过这种感觉总是转瞬即逝，让我疑心我得了什么疾病。
　　那时我也并不会噬梦，扶风总会在我睡觉时用手轻轻按住我的额头，便有温暖的热流汇入身体。日后我才明白，那时他是在将修为渡给我，大概是想让我晚一点承受噬梦之苦。

　　我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彼时他递给我一块桂花酥，送到我的嘴边，我张口咬下去就在唇齿间便是一咬即碎的柔软，盈满了桂花的香甜。我咽下桂花酥，然后开口问他 ：“扶风，这是什么？”
　　扶风眼里第一次有了除淡然外的神采，他笑了起来，连眼里都盈了些笑意：“桂花酥。”
　　大抵那是我尝到的第一个味道，所以后来即使扶风给我带来很多很多千奇百怪的美食，我最爱的，也只是桂花酥的清香。

　　日久年深，千年的磨合时间让我和扶风熟络起来，以至于后来，我已经可以拉住扶风的袖子，一脸严肃地对他说：“近日你买来的桂花酥没喂饱我，我有点儿饿，因此心情不佳，所以说，扶风，你给我弄点儿桂花酥，然后抚琴给我听吧。”
　　扶风都会有些无奈地看着我，而后便为我准备好桂花酥，让我坐在他的身旁听他抚琴。我偶尔看向他的时候，却觉得他专注地望向琴弦的眸子里含了些我不懂的情绪。
　　后来一日我缠着扶风教我抚琴，他看我的眼神暗了几分，我有些怔愣时他已经把我拉到身前教我指法，温热的气息延绵在耳侧，扶风的手轻轻附在我的手上，指尖是琴弦的触感，手背是扶风的温暖。
　　心底腾起一丝疼痛的意味，我猛地抽回了手，抬头时撞上他的下巴，却只急于脱离他的怀抱。我有些惊讶自己过激的反应，回头想要道歉，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从不知道扶风的眼里可以有那么浓重的感情——悲伤和懊悔。不过一瞬，他又变得淡漠，指腹抚上我的脸颊，我才感受到脸上的湿意，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地不合时宜地问他：“这是什么？”
　　“眼泪。因为你在哭，所以会流泪。”
　　“就像葵水，控制不了，收放自如？”
　　“……”
　　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表扬我举一反三的机智，但最后他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对我说：“阿笙，你不要怕我，我不希望你哭。”
　　当然我日后才知道我反的三是有些猥琐扶风才会沉默……

　　抚琴一事我用了近百年都没有学会，直到有一日，我噬的梦中有一个女子，一席白衣，辨不出眉目，只有腕间一个黑曜石的镯子衬着白衣和略有些苍白的皮肤十分显眼。她坐在那里抚琴，指法变幻自如，琴声美不胜收。
　　有泪水落在手背上和琴上，我听到那个女子在说：“我跟在你身后缠着你叫你师父四千年，其实每次我给你琯发的时候我想说的都不是‘师父，你头发真好看’，而是‘我想和你结发百年’。”而后她收了手，十指纤纤，收势美而静，而下一瞬她却骤然将左臂撞在石桌上，镯子碎裂，手背到手肘一片血肉模糊，我听到她的声音满是无奈还有释然：“这样死得真是不值得，不过所幸，我没有来世。你动手吧。”
　　那是我长久以来见过最美的噩梦，大抵梦中女子已死，我却觉得梦境十分赏心悦目。过了那夜，我的琴技突飞猛进，女子的指法就像印在了脑海里，而后随意奏出的曲调，也和梦里的如出一辙。
　　我常学会梦里的千奇百怪的事情，想必学会这曲子也必然是噬梦的一个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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