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寒

　　“阿笙。”
　　我第一次听到扶风的声音，他正叫着我的名字，当然那时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连名字是什么都未曾知道。可他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如果声音可以比作实物的话，他的声音是一捧似融未融的雪，淡漠却并不冰冷。

　　但是日后我遇上宁予，他帮我找回记忆时看到这一段，眯着眼瞟我，朝嘴里塞了个包子，嘴唇的淡红色衬着白白的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那丫不就说了俩字儿，你哭什么哭，熊孩子。”
　　我正惊异“哭”这个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咽下去了包子，倾身过来看着我，眼睛里像盛满了星光，拿起一个包子送到我嘴边，他笑着说：“季笙，你哭起来真是丑死了。”
　　那时我虽然尚不知哭是什么，但却知道他说我长得不好看，我一把抢过来包子塞到他嘴里，对他说：“我哭起来也一样很帅气。”
　　我径自站起来走开，他在我身后笑骂我：“熊孩子，不知道等等我。”

　　我生来便是记事的，就好像我生来就是十八岁的模样从没改变过一样让人感到奇怪。所以大概“生”这个字儿不适合我，教会我说话睡觉吃喝拉撒的扶风，并没告诉我，我是怎么来的，所以我定然是不知道的。
　　哦对了，我是一个噬梦仙，且是一个只噬噩梦的好仙，这对被我噬梦的人来说有益无害，因为我将他们的噩梦一一抢过来，然后梦上一遍。
　　但这并非我一心向善舍己为人，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活下来。
　　我居住在莲花境，仅有篱寒湖、千叶园、迭送林还有羌竹峰四处，我本以为莲花境就是一个世界，而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就是我和扶风。后来我知道原来莲花境渺小地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它不过是扶风所筑的一个幻境，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让它匿于人世从未被发现。
　　一天十二个时辰，我有八个时辰都在睡觉。我睡在在篱寒湖上一朵大大的睡莲上，其实我是有自己的房间和床的，可是扶风说睡在这里至少睁开眼时看到的景象是灿烂温暖的日光，波光粼粼的湖面，开得正盛的荷花，还有漫天飘舞的柳絮，可以减轻我的噬梦之苦。我小声在心里补充，当然也有可能是很耐看的扶风。总之至少不会是厚重阴暗到让我疑心上面藏了什么东西的床梁。

　　扶风大概为了鼓励快要被噩梦折腾死的我，那一日我醒来时，他正坐在我的身旁，他摸了摸我的头，淡淡笑着说：“阿笙，待你噬梦至三千岁有了真正地□□之时，我便带你去外面。你要听话。”
　　我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睡眼问他：“外面是哪儿？”
　　他掌心浮现出一块油纸包裹的桂花酥，递到我的嘴边，声音清淡又好听：“就是到处都有你爱吃的那些零嘴的地方。”
　　我接过桂花酥含了满嘴，又想起来前日吃的糖葫芦，大前日吃的葡萄，我忍着口水禁止自己再脑补下去，很开心地看着扶风，窝进他的怀里，摒弃脑海中那些灰暗的梦，吃着桂花酥含糊地开口说：“那一定是个好地方。”

　　当一个人有了可以期盼的东西之时，日子就过得异常的快了，连同莲花境里的十二个时辰不变的日光，天空中飘浮的柳絮，时不时下起的雨和吹过的风，都好像按了加速器一样飞速旋转。
　　而我就怀揣着“外面”这个好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噬着噩梦，每当自己累了，只要想起桂花酥满满地砌了一屋子，空气中都流动着香甜的桂花香，心情就不是一般的好。

　　直到我两千九百九十九岁时，甚至还有一个月我就要过生日了，届时扶风就可以带我去外面看看。
　　我正在翘着二郎腿躺在迭送林的草地上，盘算着如何在一天里吃完桂花酥、葡萄、糖葫芦、糖人、地瓜、葱油饼。
　　地上的柳叶向四周散了一散，扶风便已经站在我的身边，我起身看着他，满心幸福地问他：“扶风，我们先去吃三两桂花酥，再去吃五串糖葫芦，然后……”
　　他却沉默着走近了几步，俯下身来，薄薄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正愣住时，他已经起身，对我说：“阿笙，等我半年，我回来接你。”
　　我落实了扶风交给我“不懂就问”的基本方法，于是问他：“那个动作，表示什么？”
　　扶风的手落在我头顶的发上，轻轻笑了起来：“表示你喜欢一个人。”
　　“那喜欢又是什么？”
　　他拢了拢我脸侧的发顺势把我揽进怀里，清冷的声音里少有地夹杂了笑意：“就是你想和他在一起，想每时每刻看到他。”
　　我的头顶抵在他的下巴上，于是我靠着他的肩膀，玩着自己的发梢，十分努力地理解了一下这个句子，喜欢大抵就像我对桂花酥的情感，我很开心地从他怀里挣脱，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拉低。
　　他微微弯着腰，身体有些僵，我踮起脚学着他一样将嘴唇贴在他的额头然后离开：“那扶风，你快去快回，我也很喜欢你。”
　　因为只有你可以带我去看永远都吃不完的桂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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