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相到前对象

　　07.

　　小周晋和小狐狸站在山坡之上，怔怔地看着山下的火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小狐狸问道。

　　“我看到了。”小周晋低语似的喃喃道，她的目光落在那片火海之中，眸中似有闪亮的光，“我看到先前那个人……他偷偷跑到柴房里……在周围倒上了油，然后放了火……”

　　这是一场蓄谋的报复，而周晋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但她第一反应不是去告诉收留她们的老婆婆，而是她和小狐狸该怎么办——
　　就算她看到了又能怎样呢，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孩子，连反抗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去阻止成人世界的一场恶行了。

　　小周晋甚至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两个外乡来的小孩子，刚刚住下就失了火，就像是背黑锅的人也已经找好了，又有谁会相信她们呢。
　　就算别人不认为是她们放的火，但迁怒或许是难免的，毕竟许多人受过老婆婆的恩情。
　　虽然不过只是经历了一次背叛，周晋却已忍不住对所有的一切抱以怀疑。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不是人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个道理周晋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所以周晋什么都没说，只是第一时间去找了小狐狸，叫她一块走。
　　许多良心与道德上的谴责都被周晋尽数压进心底——或许，或许当她们逃出去之后还能去通知其他人来帮忙。

　　但现在小狐狸看穿了一切，她只是平平静静地问了一句，却让周晋心中压上了千斤重的负担。
　　“抱歉……我还是很自私的吧……”周晋自嘲地轻笑一声，“我只是想着，至少……至少我们不能死在那里……”

　　“这份恩就当是欠着人类的吧。”小狐狸看着火光的方向，耳朵微微动了动，她轻声道，“有人来了。很多人。”

　　“希望……”周晋只说了两个字就不说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资格再说什么了。

　　“谢谢你。”小狐狸转身，伸手抱住了周晋。
　　周晋被抱得措手不及，她的目光落到小狐狸的耳朵上，那双耳朵雪白的，没有半点杂色，她甚至能感觉到上面的温度。
　　周晋一时出了神。
　　——有点想摸。
　　想要亲手触碰，看看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

　　“……什么？”周晋恍惚之余还记得问

　　“谢谢你。”小狐狸重复道，“谢谢你第一个想到的是将我带出来。”
　　而不是将她丢下。

　　这种被重视被关注的感觉，一直都是小狐狸所渴望却得不到的。
　　现在她感受到了。

　　周晋微怔，然后伸手回以一个拥抱。
　　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周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到地上，安定下来。

　　在无人的山坡之上，两个年幼的异族孩子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小兽，相拥着取暖，直到天幕微曦。
　　新的一天到来了。

　　……

　　周晋与小狐狸在天亮之后就按照老婆婆的建议，继续往东走。
　　在山林间赶路对两个生长在山野之间的小孩并不是太难的事。
　　最重要的是老婆婆的话给了周晋一些希望。

　　——一个被妖庇佑着的人族地界。
　　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人与妖至少是能共存于一处的。
　　那么是不是像她这样的半妖半人也能在那处觅得一个安身之处呢。

　　若是这样的地方不能，那么周晋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接纳她这样的异类了。

　　比起周晋，小狐狸的心思就简单得多了。
　　当初三姐姐叫她走，她就走了，叫她去人间生活，她便往有人的地方走。
　　后来她碰上周晋，周晋不会丢下她，所以周晋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除了活在世间这一件事，小狐狸就别无所求了。

　　山是一片连绵的山脉，两个小孩走到另一边的时候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

　　山的另一头是个热闹的城镇，三面环山。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比起前一个城镇来说可以说是奇形怪状了。
　　——这里有很多妖，还是不会化形的妖。

　　周晋第一眼就被镇住了，回过神转头看小狐狸时却发现她也一脸激动。
　　这真是她少有的表现得比较生动的时候了。
　　但是周晋看出来小狐狸跟她震惊的地方不一样。

　　“原来不止我一个不擅长化形啊。”小狐狸一脸唏嘘，拍拍胸口，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真是让我欣慰啊。”

　　周晋失笑。
　　这算什么理由，果然还真是小孩子啊。
　　这么想着的周晋没有想到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虽说妖大多早熟，但也终究是不比成人的。

　　而且周晋也从未听到小狐狸说过她过去的事，更不必提她为此所受过的屈辱。

　　小狐狸高兴是真的高兴，但高兴完又有些怅然。
　　现在知道也没什么用了，她毕竟也已经离开族群了。
　　再说就算还在，她还能说什么呢，说你们看，我才不是最弱的，还有比我更弱的，；连化形都化不了呢。
　　别说同族，就算是没有大志的小狐狸本身也是说不出这种话来的。

　　周晋见小狐狸笑着笑着又变得有些苦闷，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便拉起了她的手，往城内走去。

　　“走吧。”周晋道，“天要黑了，也许能找到一个住处呢。”

　　“好。”小狐狸点点头，很快那丝怅然便消失无踪，她看着周围的人群，眼中满溢着好奇与欢喜。

　　见状，周晋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但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两人又被拦了下来。
　　拦着她们的似乎是个妖，头顶着一对鹿角似的东西，脸看起来像是个少年，看着两个孩子的目光中带着明亮的笑意。

　　“你们是新来的？”少年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生面孔。

　　周晋抓紧了小狐狸的手，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才慢慢点头：“……是。”

　　“你们打哪儿来的？”少年问，“我们这儿可是好久没有生人来了。”

　　“黎川。”周晋看了小狐狸一眼才答道。

　　“黎川？那是什么地方？”少年道，“黎山我倒是听说过，不过那里是大妖的族地。”
　　“看你们来时的方向——是不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嗯。”周晋抿着唇点点头，她感觉得到，小狐狸似乎不太喜欢这个问题，便也不多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

　　“黎山似乎是天狐的地盘——”少年的目光果然落到小狐狸身上，他看着她的耳朵，“你是被他们庇佑的小妖怪吧，怎么这么想不开跑来这里了呢。”
　　“这里可不比黎山安全。”少年继续道，“可惜听说天狐极度排外，除了同类族群，不多与外族交往，否则我也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大妖怪呢。”

　　少年像是许久没见人的话唠，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了。
　　周晋倒是很有耐心听一些废话，但她知道小狐狸并不喜欢这些废话，于是她不得不主动打断了少年滔滔不绝的话语。

　　“抱歉，请问我们可以进去吗？”周晋问道，“天快黑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都没注意呢，主要是难得见到生人，实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见谅见谅。”少年看看天色，又转头朝两人笑笑，道，“不过，你们现在还不能就这样进去。”

　　“为什么？”周晋忍不住问。

　　“一方有一方的规矩。就算是小孩子也一样。”少年晃了晃手指，振振有词道，“不过也不用担心，你们是小孩子，那就不会太为难你们。”

　　“那规矩是什么？”周晋问。

　　“那就要看你是常住还是过路了。”少年一指旁边，道，“若是过路就往旁边绕道走。”
　　“若是外来客居常住，那必要通过试炼登记才可进去。”
　　说着少年再次抬头看看天色。
　　“看着天色，应该还来得及。”

　　“什么试炼？”

　　“妖有妖法，人有人法，人不归我管，妖的话就只需要简单地测试一下天赋。”少年伸手比划了一下，“那么你们都是妖吗？”
　　“我知道你肯定是。”少年的目光滑过小狐狸，最后落到与普通人类无异的周晋身上，问道，“那么你呢？是人还是妖？”

　　这个问题一下就将周晋问住了。
　　“我……”周晋顿了顿，转而问道，“人与妖，难道不是都居于一处吗？”

　　“当然不是。小妹妹你也太天真了。”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了一阵才继续道，“人与妖哪能共存呢。当然是分开住了。”

　　周晋一怔。
　　“……但是……我听说这里的人是受妖仙庇佑的……”
　　这难道不是说人与妖生活在一处吗？

　　“是啊是啊，我们根据契约不会伤害那些人类，并且保证人类不在城内受到伤害，那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肩负着与人世无关的重任，或者是极度厌恶同类，宁肯只与妖相处的。”
　　似乎是洞悉了两个小孩子的无知，少年又是一大段话甩出来。
　　“但是人是人，妖是妖，终究是不一样的，维持表面的相安无事已经是了不得了，为了我们城的长久和平，当然是要分开的，人类住在城东，妖都在城西。”

　　这一次周晋没有打断少年的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原来她幻想中的梦幻之地也将人与妖的界限分割得如此清晰。
　　虽说这里以这样复杂的情况还能维持着长久的和平，已是很难得的事，但眼下的一切又让小周晋陷入了迷茫。
　　尤其是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人还是妖呢？

　　从出生起，周晋就知道自己与人类不同，但她又是在人类之中长到这么大，一直被当做人类的孩童教导着。
　　但是在黎川的何边，周晋已经被人类抹杀了为人的资格。
　　那么就只剩下妖了吗？
　　可妖也未必会接纳这个混血的异类。

　　但此时此刻，周晋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要么长久地流浪，要么剔除自己身体中的某一部分，只以一个身份安定地生活下去。
　　而这个问题还需要什么选择吗？

　　小周晋转头看了小狐狸一眼，后者像是明白她内心的挣扎，只是静静地以一种信赖与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就好像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一样。

　　周晋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不过克服自我认知的问题。
　　当看到小狐狸时，她几乎立刻就平静地做出了决断。

　　“所以啊，小妹妹，你是人还是妖呢？”少年再次问道。

　　“我……”周晋最终说，“我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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