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相到前对象

　　06.

　　年迈的老婆婆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下，抱着那个孩子的尸体哭着叫嚷。

　　台上的人顿时神情有些尴尬。
　　“怎么又是这个老东西……”年轻人不耐地一挥手，“罢了，走吧走吧，回头施舍你几个银两葬了就是。快走快走。”
　　说完，年轻人便自己转身进了大门，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门口的下人朝台阶下丢了几个碎银，便也慌忙转身进去，砰一声关上大门。

　　坐在地上的老婆婆擦了擦眼泪，慢慢站起身，看着地上小孩的尸体，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世艰难，倒不如早去投胎。”老婆婆转头看向周围的行人，道，“哪家的小孩子，还是领回去葬了吧。”

　　老婆婆话音落下，人群里跑出来一对年轻夫妇，沉默地低着头将小孩子抱着走了。
　　临走之前那个妇人朝老婆婆颔了颔首，轻声道：“婆婆，谢谢您了。”

　　待那对夫妇离去，有人摇头叹气，又劝诫老婆婆。
　　“你这是何苦呢，天天来这闹一遍，虽说那沈少爷看着你儿子的面上不敢动你，但也难保他心头记恨，哪天就找你泄恨了，再说反正……”路人顿了顿，才又道，“反正那些孩子已经不在了，在哪里又不是一样的呢……”

　　“可总不能让那些孩子身后也不得安稳啊，就算好生葬了也算是件善事了。我老婆子一把老骨头，活到这个时候还怕什么呢，再说这还有两个呢。”

　　老婆婆指着角落的小周晋和小狐狸，其他人也才看到这两个孩子似的。

　　“这是哪家的孩子，瞧着眼生，怕不是外乡来的？”

　　陡然之间被一群人注目着，小周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瞬间，被那些村民塞进笼子推进水里的记忆又冷不丁地冒出来。
　　周晋紧张地手都在微颤。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走吧。”老婆婆走上前，表情和蔼，朝两个小孩招了招手，“不嫌弃就先跟我来吧。”

　　小周晋转头看了小狐狸一眼，伸手帮她把兜帽裹紧了一些，才有些迟疑地跟上。

　　走至城东城墙之下，老婆婆才再度开口，说的不是安慰的话，而是告诫与感慨。
　　“小娃娃啊，你们年纪小不知道也就罢了，往后记住，若是见到那高门大院的，都避着走，虽不是什么铁律，但也能少许多麻烦。”
　　老婆婆叹了口气。
　　“如今这世道……早已经没什么律法可言，那些富人倒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以玩弄同类为乐了……只可怜了那些孩子……”
　　“可惜可惜，那些仙人只知除妖，却不晓得为同族肃清败类，现在倒只有人才会为难人了……”

　　走到城门外一个小屋前，老婆婆才停下来。
　　“不嫌弃的话，就来我家喝碗水吧。”

　　“请问那是怎么回事？”周晋犹豫几番，终于克服了心里的障碍，开口问起先前街上发生的事。

　　“你们是外乡来的吧。”老婆婆端出两个碗，碗上有些划痕，却被洗得很干净，她挨个倒上半碗水，然后端给两个孩子，“这手上还沾着糖浆呢，怕是吃了甜食吧，还是喝点水解解腻吧。”
　　老婆婆朝小狐狸笑了笑，目光在她身上的大袍子上落了一会儿便又移开。
　　“你们家里大人呢？”

　　“大人不在了，只有我们两个。”周晋答道。

　　“可怜的孩子啊。”老婆婆又问道，“你们打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家中没有其他亲人了吗，怎么连个安身的去处都没有。”

　　“我从黎山里来的。”小狐狸瞄了小周晋一眼，代她答道，“在山那头。”
　　“我准备去找我娘。”周晋也跟着说道，这话当然只是个谎言，但她也不想被当做举目无亲任人可欺的孤儿。

　　“那便好，既然有人可投奔，那就休息一阵赶快走吧。”老婆婆道，“这里可不是你们小孩子好待的地方。”
　　“刚刚那家人啊，仗着家里有亲眷嫁了仙人，祖上又有些产业，在这城里就是个土大王，那家公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病，专抓小孩子玩弄取乐，可恨家里的大人连句话都不敢说。”

　　“……那没有人管吗？”周晋忍不住问，“那些‘仙人’呢？”
　　在周晋的记忆里，人们所说的仙人就是那些有灵力可以修炼的人，他们足以与妖族抗衡，一向是普通人的保护神。
　　于普通人来说，那些就是正义的化身，仿佛专为除魔卫道而生一样。
　　当然周晋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仙人不常往我们这儿来，何况就算来了又怎么样呢，说是仙人，不过也是凡人，凡人就有凡心，自然偏袒亲族，哪会管我们的死活呢。”老婆婆道，“再说，如今世道艰难，只能安慰自己，死了免些罪受。”

　　“他会来找你麻烦的。”周晋忍不住提醒道。
　　对于人心变化，周晋有种近乎直觉的敏锐感知，先前那人明显对老婆婆极不耐烦的，却不知为何只是任她在门口闹一场。
　　但是怨积得多了总不是一件好事。

　　老婆婆却只笑了笑。
　　“我一把老骨头了，儿子媳妇具是早亡，连孙子都跌入湖底死了，于这人世也没什么好挂念的，早一步晚一步也总要去投胎的。”
　　“亏得我儿子曾对城主有恩，这才让他们对我多有忍让，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闹一闹也算泄了我心头之怨啊。”

　　小周晋抿了抿唇，而小狐狸则默默地捧着碗喝水，一直把脸埋进碗里。
　　见小狐狸这副万事不问的模样，周晋莫名地觉得有些羡慕。
　　不过再转念一想，小狐狸毕竟是妖……
　　大概是真的无法理解为人的苦楚吧。

　　“哎，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老婆婆站起身，看了眼屋外，对两个小孩子道，“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明天早起好赶路。”

　　周晋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她转头看看小狐狸，见她没有反对，便也点点头默认了。

　　就一晚，应该没什么事吧。
　　周晋是这样想的。

　　……

　　半夜的时候，小狐狸在一片火光中醒来。
　　自从离了黎山之后，小狐狸很少睡觉，但每次睡着都会睡得很熟。
　　周晋花了好大工夫才叫醒了小狐狸了。

　　小狐狸揉了揉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晋抓住了手臂。
　　“快走！”周晋压低了声音在小狐狸耳边低吼。

　　小狐狸第一次见到周晋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一时也懵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
　　——大概是睡得太熟没有知觉，那双雪白的兽耳又露了出来，还不安地抖了抖。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小狐狸是信任周晋的，于是她在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之前便跟着周晋下了床，就往门口踉踉跄跄地跑去。

　　但到门口的时候，小狐狸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也不肯走了。
　　“快走啊！”周晋伸手拽她，“这里都烧起来了，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小狐狸反过来拽住了周晋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有人。”
　　在小狐狸话音落下的同时，门板便被卸下，收留她们的老婆婆满脸焦急地叫她们出来。

　　“小娃娃，快点出来，快走吧，这里——”

　　老婆婆的目光落到小狐狸的耳朵上，瞬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周晋警惕地拉住小狐狸往后退了一步，余光瞄着其他的出口，但也只有床边墙上的一个窗户而已。

　　“你——你们——”老婆婆往前一步便看到周晋往后退一步，目光是警惕与决然，于是老婆婆便停了下来。
　　“你是妖？”老婆婆问，“你们是妖？”

　　两个小孩抿着唇没有答话，小狐狸的神情有些恍惚，但前面的周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半晌之后，老婆婆先往后退了一步，出了门。
　　“你们快走吧。千万不要回头，那个仙人回来给他们撑腰了，怕是我老婆子也不保了。”

　　“你……”周晋一滞，神情中带上几分动容，“你不走吗？离开这里的话……”

　　“傻孩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老婆婆打断了周晋的话，将视线移到屋外，缓缓道，“这是我的家，我哪还能跑到哪儿去，这也是我的日子到头了，本也没什么盼头，倒是能解脱了。”
　　“走吧，往东走。”老婆婆看向那远山，“过了那山头，去山的另一边，那里是被妖仙庇佑的地盘，到那里你们就安全了。”
　　“到那儿好好过日子吧，你们还小，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周晋拉着小狐狸慢慢往外走，虽动容但眼底多少还带着些警惕。
　　直到出了屋子，她们就置身在一片大火之中了，老婆婆给她们指了一条路：“往那里走吧。”
　　走到火圈边缘的时候，周晋才朝老婆婆鞠了一躬：“谢谢您。”

　　“罢了罢了，当年我儿也曾受妖仙恩情，如今我也算还了。”老婆婆在火光中目送她们远去，“走吧，走吧，不要再回来了，不要回头。只管往前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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