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相到前对象

　　04.

　　“我没有。”三姐姐在小狐狸面前蹲下，抱住她，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还小，很多事都还不知道——现在我都告诉你，然后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活下去。”

　　对于所谓她不知道的事，小狐狸下意识地感到抵触，但她就那么愣在原地，听着三姐姐在她耳边一句一句地说着那些过往秘密。
　　三姐姐说了很久很久，小狐狸只觉得有些恍惚，那些话语化作墨色的文字印在她的脑海中，却不在她的意识里。
　　很快她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她的脖颈上，然后又滑进她的肩窝。

　　三姐姐说了多久就无声地哭了多久。

　　“……人族那些道士，与我们有旧约，无论如何不会主动对彼此的幼崽下手，你要小心的只有那些看似弱小的凡人……”
　　“还有，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等你回来。”

　　三姐姐的最后一句话拉回了小狐狸的神智。

　　小狐狸半阖着眼，莫名地想到了她母亲抱着她回来的夜晚。
　　许久她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哭？”
　　“——那时候，母亲为什么要哭？”

　　为了你不幸地降生于这个时代。
　　这句话三姐姐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那个傍晚，三姐姐就送了小狐狸到山脚，目送着小狐狸穿过森林远去了。
　　小狐狸努力藏起耳朵和尾巴，努力往前看，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的耳边始终回放着三姐姐对她说的话。

　　「你应该在更好的地方长大」
　　「你会见到更广阔的世界」
　　「等你变得强大，变得足够强大，那么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

　　或许就是此生不见了吧。
　　都是借口而已。

　　小狐狸想起以前在森林边界看到人类的小孩子放的风筝。
　　每到春天，就会有很多很多风筝飞在天上，有人感慨说，风筝是多么自由啊，能在天空自由翱翔。
　　但事实是，风筝也要先有那根牵引的线，才能真正起飞，否则终究会狠狠落在地上，落到随便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小狐狸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风筝，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对山外的世界感到好奇，但比起那份新奇，于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那根牵引她的线。
　　而黎山和她的族群、她的三姐姐就是那根线。
　　现在她的三姐姐要放她自由，却亲手扯断了那根线，然后任她孤零零地飘在天上。
　　最后对不知会何时落到地上落到何处的她说，等她强大归来。

　　怎么可能呢。

　　现在的她那么弱小，又向来没什么大志，一离了唯一怀有执念的地方，她还能去哪儿呢，她怎么会变强呢，又怎么才能再回来呢。

　　小狐狸迷茫了，但她别无选择。
　　三姐姐都不愿她留在这里，那么就算是在这里，她也彻底没有容身之所了。

　　身后已经没有家了，她也只能抛开身后的一切，往前走了。

　　小狐狸孤身走在空旷的森林里，只有月亮如影随形，就像初生的那个晚上，她慢慢地走，慢慢地哼着不知名的童谣，脸上仍是一贯平静中带着点懒散的表情，就像是万事不上心一样。
　　只有那双黑色的眸子之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一片寂静的夜里，不知名的调子传了很远很远，一直传到静站在山脚下的三姐姐耳中。
　　她慢慢坐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之中，抬头仰望着星空，一直坐到晨光微曦。

　　小孩子们一窝蜂地跑到山脚下来，看到小狐狸平时待得地方已经没有了人影，有人大着胆子问三姐姐。
　　“三姐姐，那个小家伙呢？”

　　“走了。”三姐姐只是这么答。

　　小孩子们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又一同欢呼起来。
　　“终于把那个废物赶走了！”
　　孩子们簇拥着那个领头的孩子，个个脸上都带着欢喜，像是在庆祝这一场对战废物的胜利。

　　“……所以我没错……”三姐姐惨淡地笑了一下，最终也只在无人时对自己这样自语，“教训他们的事，就留给你回来以后做好不好……”

　　自然也无人应答。

　　…………

　　黎川

　　经过一天一夜的准备，村子里的人终于确定了对小周晋的处置方式。

　　村长特地开了祠堂，祭了先祖，拜了山神水神，望各路仙神保佑他们顺利除了妖孽。
　　刚过了正午，这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

　　在黎川河边拜完河神，村长一挥手，叫人将那个妖孽拉出来。
　　被关在竹笼子里的小周晋便被人拖了出来。
　　村里的先生又指挥着村里的年轻人，合力搬来一块巨石，又取了两指粗的麻绳，仔细地绑到那个孩子身上。

　　经过一天一夜的关押之后，小周晋身上的鳞片已经褪了，这时候仍如往常一样乖巧沉默的模样，只是脸色苍白许多，掩不住憔悴。
　　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又可怜的小孩子模样了。
　　但见了那个晚上她那妖异的模样后，再没有人会分给她一丝怜悯同情。
　　妖孽就是妖孽，再怎么像人，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罢了。

　　周晋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意志，除了本能因疼痛而挣扎片刻之外，再没有过任何反应。
　　——至于挣扎，当然是受到了毫不留情的镇压。

　　绑好巨石之后，小周晋又被推进了竹笼里。

　　“沉湖——”

　　随着村长一声长喝，笼子被几个年轻人合力推进了水里。

　　周晋木然地睁着眼睛，就那么看着自己慢慢被水淹没，又向河水深处沉去。
　　在进水的瞬间，她看到岸边的人们纷纷露出轻松快意的笑，好像共同完成了什么惊世创举一样。

　　在接触到河底的瞬间，周晋的理智仿佛瞬间回笼，电光火石之间眼前又闪过无数景象。
　　包括更小些时候，村头的婆婆一再告诫她不要靠近黎川，否则会被淹死。
　　——结果她现在真的在这水里了。

　　这河叫黎川，据说源头自于不远的黎山深处，这小镇也正是由此得名。
　　黎川是活流，却被当地人称作死水，因为凡是世间物只要一入水便会沉入深处，再浮不上来，无一幸免。
　　所以黎川之上没有桥，没有船，只有水流。水流之下葬着无数误入其中的生灵。

　　但即便如此，那些人还不放心，要在小周晋身上绑上巨石，好叫她沉得更彻底些。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这又让小周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天晚上，也就是她的世界骤然天翻地覆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与她同屋的孩子们睡不着觉，彼此玩闹，周晋只是离他们远远的，最后却还是被盯上。
　　小孩子们不知轻重，鬼主意多的那个脑筋一转，看到了墙角的水缸，便起了歪主意，叫了兄弟们一块掀了盖子，将不合群的小周晋扔了进去。
　　周晋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个血缘上是她哥哥的孩子是怎么说的。

　　“我之前还听村口的先生说了个砸缸的故事，先生总说你聪明，不知道你进去还能不能出得来啊。”

　　说这句话的孩子一脸笑嘻嘻的表情，像是十分好奇，对于可能有的危险后果却不以为然。

　　然后呢，然后的事周晋就记不太清了。
　　本能告诉她该反抗，但小孩子力气毕竟不敌众人，理智告诉她该怕水，水能淹死人，她不能进去。
　　但最终她还是被扔进去了，进入冰凉的水的瞬间，她本能地开始挣扎。
　　结果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水缸已经碎了一地，她坐在碎片之中，水向四处流散。

　　最后周晋终于回过神来，当她抬头时，她就看到了那些蕴藏着恐惧与恶意的视线。

　　于是现在周晋就在这黎川河水里了。

　　这个时节的河水有些凉，周晋觉得自己应该是感到冷的，或是慢慢失去意识，最终慢慢悲哀地独自死在这水里。
　　但事实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周晋的意识还是清楚的。
　　既没有觉得冷，也没有窒息感，她甚至觉得她还是能够自由呼吸的。
　　在这寂静微荡的水中，周晋甚至感到了舒适与安心，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因为是水里的妖啊。

　　想到这一点的周晋又恍然，这也是她被处刑的原因啊——
　　她的母亲是妖，她的身体之中自然是带着属于妖的特征的。
　　这也是周晋唯一隐瞒着的秘密——现在这个秘密也被人知道了。

　　明明在那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
　　那些孩子偶尔调皮，也会过分玩闹，但大部分孩子都乖巧懂事，那些大人对她也总是和颜悦色，叹息她生为女儿身太遗憾，却依然夸奖她聪明，有什么富余的小东西也会想着为她送上一份。
　　在那之前，小周晋以为自己会在这个小镇之中过完这一辈子。

　　那一瞬间，小周晋的心里止不住地生起一股怨气。
　　要是她的母亲不是妖多好呢。
　　又或者她的父亲不是人多好呢，那么她就可以生活在妖族之中，而不是被人养大，又要被他们亲手杀死。

　　再或者，如果人和妖不是敌人多好。
　　出身是无法改变的事，可外在的环境总是可以变化的。

　　但那又怎么可能？

　　人与妖生来就是死敌，这是这个小镇上的孩子们从小就被教导的一个常识，即便这些偏僻小镇上的人可能到死都看不到一个妖族。

　　周晋终于觉得冷了，她看到太阳下山了，视野中的一切开始变得黑暗。
　　然而她始终清醒地躺在河底，身下是一块巨石，手腕脚裸都被绑着，动弹不得。
　　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发呆和睡觉。
　　于是周晋闭上了眼睛。

　　……

　　惊醒周晋的不是阳光或是饥饿感，而是仿佛近在耳畔的一阵哗啦水声，像是有什么下了水，然后又出去。
　　如此反复了许久，周晋终于感觉到那个物体来到了自己身边。
　　她睁开眼，便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与她对视着。

　　周晋微怔。

　　那实在是个很奇怪的家伙，乍一看是个黑发黑眸的小姑娘，但头上却顶着一双雪白的兽耳，身后还有一条雪白的尾巴。
　　小姑娘鼓着嘴，嘴里叼着一条鱼，手里抓着一条，看着周晋大概是感到好奇，那双眼睛却平淡得很，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许久，终于顶着兽耳的小姑娘朝周晋挥了挥手，一张嘴，一串气泡带着嘴里那条鱼一块跑了。

　　“你要吃鱼吗？”小姑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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