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相安

　　不一会，那个弟子便领着广智大师迈出门口。
　　“阿弥陀佛，顾施主好久不见。”广智大师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询问我们。“今日可是来给红绸开光？”
　　我阿爹也颔首道：“正如大师所料。年关将至，求佛祖庇佑。”
　　广智大师也不做惺惺客套之事，转身引着我和阿爹去给红绸开光。
　　梨花庙虽小，五脏俱全，大殿里一尊铜佛像庄严肃穆立在中央。檀香缭绕，烛火照亮大殿的灰暗角落，菩萨低眉，用流畅线条勾勒出来的面容流露出慈悲。
　　广智大师接过阿爹的篮子，摆好贡果，拿出那一条红绸置于佛前的案台上，敲起木鱼。我跟着阿爹跪在蒲团上，阿爹轻声跟着广智大师念经，我就这样静静的低着头，但是过了半个时辰，我实在觉得无趣，便抬起头四处张望。就瞥见一抹灰色瘦长的身影从大殿的柱子后溜出去。
　　我偷偷瞥了眼阿爹，他还在闭目虔诚地念经。
　　蹑手蹑脚地起来，猫着要挪到门口，撒开脚丫子向那抹灰色身影追去。
　　“呼呼…呼呼…广空你等等我。”我冲上去抓住广空的袖子。不小心用力过度，他松垮垮的外罩衫被我扯下肩膀，还好是冬天，他没有再骚气的露出胸膛，不然那画面一定很不可描述。
　　广空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裂开嘴笑：“这不是安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听不懂广智大师的偈语么？”
　　我丝毫不在意他的明嘲明讽，扯着他皱了的衣角，得意地说：“我要告诉方丈你在广智大师念佛的时候在佛祖前打盹了。”
　　广空脸上有一刹那的僵硬，但也只是一刹那。他依旧笑眯眯问我：“后山巡山一波？”我决定大发慈悲不计较他了。
　　我和广空在后山乱窜，四处寻找山鸡野兔。我一把折断眼前拦路的枯枝，想到他打盹的事情，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不敬畏佛祖么？”
　　“你说大殿里那尊佛不过是一个死物。一声不作，二目无光，三餐不食，四肢无力，五官不全，六亲无靠，七窍不通，久坐不动，实在无用。”广空不在意地摇摇头。“这世人因为各种念想求佛，有求便放低自己姿态，去敬畏。可我又有何所求？”他无所谓般答到。“那小安子你信么？”
　　“我信也不信，我信这世间自由因果报应，为恶者终有自食恶果之日，行善者我也愿他世世平安。”我拨了拨手里的枯枝，想着要不要收集一点等下烤鸡吃。
　　我们在后山晃荡了一圈，毫无所获，不免有些失望。
　　广空见我有些丧气，摩挲了会自己的下巴，决定带我去他的秘密基地看。
　　所谓的秘密基地，便是梨花庙最高建筑物止语塔的最高一层。止语塔平日里是僧侣静修的地方，不对外人开放。令我吃惊的不是与机会到这禁地一游，而是广空这厮居然看着是弱不禁风白面僧一个，居然会轻功，提着我领子点地一跳便是第四层。他拍拍手，时刻不忘记吐槽我：“你太重了，我只能带你跳到这一层。还有六层，爬爬更健康，我先去上面等你，你麻溜点啊。”说完闪身不见，徒留我一人咬牙切齿跺脚。
　　气喘呼呼爬到塔的顶端，那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酒斜倚栏杆，临风独酌，灰色衣袖翩翩飞起。我忍不住想，如果这厮有一头绸缎似的黑发……但是事实是，他的光头仔阳光下发亮，难免有几丝违和感。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景色还真是美丽。冬日午后的阳光像轻烟似的在四季常青的树木上晃动着，远望过去有竹林，有小河潺潺从山脚汇入宏伟京城的护城河，京城的重重殿宇楼阁都映入眼帘。虽然冬季使这景色少了些生趣，但那清爽是透到脚底的。
　　我迈着两三步到栏杆边，挺直腰板，要大声嚷出什么，可怕破坏了那清朗静穆的景和这佛门重地的清净。我只是伸出我短短的手臂，向着太阳，似是要拥抱那个温暖的太阳，很久很久。在我要忘记自己的时候，广空缓缓开口：“小安子，我明日便要下山了，不知何日回来。”他的嗓子略有嘶哑，仿佛声音都醉了。
　　“啊？你要去化缘么？”我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他伸手一把捏我脸上，宽大的灰褐衣袖拂过我脸颊，浓浓的檀香味混合这酒的清香钻入我鼻子。
　　“本僧怎么看都不缺吃喝吧？”他眉头一皱。“本僧昨晚夜观天象，发现有大劫难将至，不得已要去寻那破解之法。”
　　我看他难得正经的神色，差一点就信了他的鬼。我鼓起腮帮子，挥开他的手：“佛曰，不可妄语。”
　　“哈哈，小安子，你还真是傻得可爱。”他也不恼，依旧眯着他的丹凤眼自顾自地说话。“寻到也好，寻遍不得，便去那塞上江南的落梅庄。你要记得来寻我一起巡山呀。”
　　什么塞上江南落梅庄，我虽生于市井，奇闻趣事听得多了去，但依旧没有这个名号的一丝半毫印象。塞上……估计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可能离开宁安了吧。从宥州到宁安后，我便没有离开过那个既繁华又有序的城市，这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我更喜欢的地方了吧，以后嫁给沈公子这个京城人士，也就有了京城户口，真正安身立命于此地了，没有什么动乱，很难离开了吧。谁对外面的大千世界没有过旖旎幻想，但是我骨子里却更安土重迁。
　　看着他狭长凤眼里似流光溢彩的琉璃眼珠子，我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他看我答应，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走吧，你该回去是了。”
　　偷偷摸摸从止语塔溜回大殿，正巧碰上阿爹接过广智大师开过光的红绸。阿爹为瞪了我一眼，表达对我在广智大师为红绸诵经加持过程中溜出去的不满。我在心里偷偷吐了个鬼脸。
　　阿爹收好篮子和红绸，和我一起下山。我回头一看，接近日暮的阳光懒洋洋撒在梨花庙大门上的屋檐上，广空慵懒地斜躺在上面，向我微微挥手，我眼底涌起一股酸涩。广空是我除阿爹，槐树公公以外，最亲近的人，我有一种直觉，我可能真的要许久许久见不到他了，一想到这，我心里就有些莫名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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