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相安

　　要不要前去相认？可是这样会不会太突兀？他会不会不与我相认？内心犹犹豫豫，正准备开口，便看见一个打扮不同于云府的小厮神色匆忙地往这边走来，看到我身边的儒雅公子，眼里一亮，快步跑过来：“公子诶，您可让我好找，云国公已经在大厅等候您了，且让小的引你前去吧。”
　　沈如卿向我拱手表示谢意，抱歉地看我一眼，跟随小厮离开了。
　　我在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就是问不出口，情怯了。算了，他与阿雯定下婚约，也是可以常见到的，多刷下存在感再去问吧。按照燕国风俗，订婚后一年以上才能正式成婚，一是给女方考察男方的时间，二是培养感情。在此期间，男方要经常来探望女方，因为女方订婚后就不能轻易地抛头露面。在王公贵族中，这无疑给某些人机会明里暗里拉帮结派的机会，还美名其曰，为了儿女亲家间的和谐相处。当然，据那些在茶摊对朝廷局势侃侃而谈的书生秀才说，官员间的联姻确定，阵营秒清，管你之前多么惺惺作态，不私结党营，廉政清明，一结亲，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九族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也不是那么确定他就是槐树公公，仅凭借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和曾经游历在外就下结论太草率了。
　　回去把园子清扫干净便到了下工得到时间，吃完午饭便挎着一个篮子走到和阿爹约定的朱雀门前。已经有许多人陆陆续续提着篮子贡果，往城外走去。我靠着高高的城墙边，看伛偻提携，往来不绝。阿爹迟迟不来，本来打算和他一起去买贡果的我就先行买好了。差不多等了一个时辰，阿爹才从玄武门赶过来，
　　“阿爹！你怎么来这么晚，等下都赶不回来了。”我一跺脚，迎上去拉着阿爹往城外走。
　　“安安，不急，阿爹今天不用值夜班。”阿爹端方的脸上露出无奈宠溺的笑容。
　　我看着莫名的有火气：“阿爹你还笑，等下我们回来的时候布庄关门了，买不到做荷包的好布头我就再也不给阿爹捶背了！”
　　阿爹一愣：“做荷包的布头？”不过刹那便明了。“原来是安安恨嫁了。”
　　红着脸瞪了阿爹一眼：“明明是阿爹说年前绣出个什么东西给沈公子。”
　　“好好，阿爹不笑话安安了。来，我们快走吧，我也好久没有看到梨花庙里的广智大师了，正好叙叙旧。”阿爹接过我手中的篮子，牵起我的手，往郊外梨山上走去。
　　梨山上不止梨花庙一座庙。天子脚下自是最繁华有序的都市，所以供奉神佛的信徒也多，不说离那紫禁城最近的天子祭祀专用的虞山祠庙和周边的其它山上的庙。光这不算大不算小的梨山上，就有三座庙。一座是位于半山腰下的波若寺，这座寺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寺庙，庙宇重重，佛塔矗立，高僧坐镇，传授佛意，香火旺盛，不少达官贵人都来这里求财求子求姻缘，还捐赠了几座金佛，至于灵验了多少就不知道了。第二座是位于山顶，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匡义寺，这里是武僧的修行处，以苦修少林武学为己任，虽比不上波若寺处处装潢精致，但是十分庄严肃穆，尤其是在悬崖上雕琢出来的石佛，曾令各国游玩的人赞叹巧夺天工，而武僧们就在石佛前的平台上习武，雄浑厚重的声音连半山腰的我们都听得到。
　　我和阿爹已经爬到了梨山的半山腰，但是并没有进入人来人往的波若寺，反而是绕过了它。步上了它后面的一条蜿蜒小路，前往这山上的第三座庙——梨花庙。梨花庙庙如其名，在一片梨树林的掩映下，隐隐约约看到几座黄墙红瓦的院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隐士的居所。实际上，梨花庙也跟居士之所差不了多少，一样的雅静，不同的是供奉了几座佛像，几个厢房里住着二十几个和尚。
　　这二十几个和尚里有一个住持，一个方丈，四个大师，其余的皆为扫撒弟子，打扫庙里的同时跟着四位大师学习佛理。可别小看了这座庙，规模虽然小的可怜，但是就连山腰处波若寺的高僧都是出自这里的扫撒和尚的。
　　教授弟子的四位大师我只常看见两位，一位是与阿爹交好的广智大师。阿爹尤为喜欢与广智大师探讨禅理，这偏偏又让我听了头晕，总是偷偷溜出去玩，于是便识得了不安常理出牌，同时也被阿爹和广智大师笑称为狂徒的广空大师。
　　广空大师现今年仅二十五岁，从小拜在前任方丈跟前。本来在前任方丈坐化时，最有资格继任方丈一职的是天资聪颖又后天努力的人，但不知为何让给了他的师兄，从此在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广空大师原来并不叫广空，而是后来他自己改了名号，气得前任方丈差点把他赶出梨花庙。他不像其余三位大师诵佛理经，而是喜欢到处晃荡，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我甚至看到他在后山打野鸡吃，当时我惊诧得不得了。他看见我撞破了他的好事也不恼，晃一晃手里油光光的鸡腿笑眯眯地说：“小妹妹，要不要一起吃呀。”我本想，佛门重地不宜开荤戒，但是闻着烤鸡腿的香味，摸摸好久没有尽兴吃过肉的肚子，忍不住朝鸡腿扑了过去。
　　“和尚，你是哪个庙的，不怕遭报应么？”我吐出一根鸡骨头，打了个饱嗝。
　　“非也，非也，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依旧笑眯眯地，像一个瘦版的弥勒佛。严肃的灰色棉麻僧服被他松垮垮穿在身上，露出一大块锁骨至胸膛的白皙皮肤，显得他玩世不恭。
　　“我看你不像个僧人，倒像是某个被人剃成秃瓢的江湖游侠。”我躺在大树下的草地上恶劣的说道。
　　广空大师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从我边上翻身而起，蹲下来戳我的脸，又极其恶劣的拉着我脸上的肉肉往两边拉。
　　“泥……咯……土飘咋……竿森么（你个秃瓢在干什么）？”我被扯得话都说不全，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
　　“你个小娃子还挺有意思的，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可能不是僧人咧。”他哈哈一笑。“听好了，我是梨花庙的广空，下次来找我玩啊。”说完便运起轻功两三下不见踪影了。我偷偷腹诽：信你有鬼。
　　我在后山玩了一阵，想着阿爹应该和广智大师谈人生谈理想谈得差不多了，便回到了梨花庙，正巧赶上广智大师送阿爹出庙，旁边一个眼熟的灰衣僧人。
　　阿爹见我过来，忙拉着我感谢广空大师得到照拂。
　　“无碍，无碍，相见即是缘，小施主与我佛有缘。”广空咪着眼说着瞎话。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知道么。还有缘，我一点都不想当尼姑好么。
　　“论佛缘还是广空大师更深，年级轻轻便领悟了禅道。”阿爹和广空又是一阵商业互吹，听得我不耐烦的时候阿爹终于拉着我告辞离开了。广空依旧眯着眼睛目送我们离开，我转头远远看着他那眯着眼的笑脸，第一眼想到的竟是狐狸精。
　　后来又来过梨花庙许多次，大多数时候广空都不在，要么是采药去了要么是下山化缘去了，其实我觉得他就是去后山烤肉和下山玩去了，因为我去后山的时候总能享受到烤肉的滋润。
　　用一个词来定义我和广空的关系的话，那就是活脱脱的“酒肉朋友”。酒是他喝，肉是我吃。我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卖给和尚酒，他盯着我看了眼，像是看到智障突然找回智商一样不可思议，当我被盯地发憷的时候，他又凑脸过来。“小安子你终于长大了，知道我偷酒不容易，下次上山来带点酒给我。”……你不该破的戒都破了，你家师傅知道么？哦，应该不知道，这厮二十岁以前都是五好四美三热爱的优秀方丈候选人，不知道前任方丈去世后经历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才变成现在连逼都懒得怎么装的狂僧了。
　　我一直觉得高僧其实和路边算命的江湖骗子差不多，神神秘秘，把人忽悠得恍恍惚惚。但是我是真心敬佩广智大师的。他长得就像得道高僧，眉毛花白，但始终谦虚内敛，好钻研。那双眼睛虽然周围是经历风霜雨雪皱纹，但是眼珠却沉静如一潭深水。他动如行云流水，静如松柏茂竹，气度之大，无人能比。他很少接见外人，但不知道为何却乐意与我那看起来对禅理一窍不通的阿爹交谈，我估摸着他应该是把我阿爹当好学的俗家弟子了。
　　穿过梨树林，到达梨花庙前。
　　门口的扫地的弟子见有人来访，放下扫帚，阿弥陀佛问我们找哪位，好前去通报。
　　不一会，那个弟子便领着广智大师迈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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