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

　　第三十五章

　　神级向导是怎么消失的？

　　这种隐匿于历史中号称史上最大谜题之一的问题，他怎么可能知道？大公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不过梅特兰德伯爵的这个问题，显然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寻得答案。这个问题，更像是一个引子，引出伯爵后面的话，引出一个被掩盖数百年的真相。

　　“伯爵，有话请直说。”大公放下手臂，直视对方嘲讽的眼神。

　　其实这种眼神五年来看得太多，但从没想过会从梅特兰德伯爵眼中瞧见。毕竟伯爵认识他，以往也从未表现出来。而且，那些人嘲讽的是他的身世、地位和能力，梅特兰德伯爵，嘲讽的却是他的灵魂。顺带这次还捎上了皇帝。不，也许他才是顺带捎上的，比其他，梅特兰德伯爵似乎更愿意将高高在上的皇帝拽下云端，踩在脚底。

　　什么深仇大恨？大公情不自禁地想，只是单纯因先帝喜而喜，因先帝恶而恶吗？

　　“我也想知道。”皇帝在大公脑海中冷冷地道。

　　哈耳庇厄缩小的身体，落下来，站在伯爵肩上，依旧用挑衅鄙视的眼神盯着奥格斯格。

　　身为皇帝的精神体，自出生起就被众人捧在手心中的奥格斯格，就算是先帝的阿瑟也未曾用这等态度对它，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

　　大公探出精神绪，数股飞向奥格斯格，包裹住龙的身躯，其中一小股还在龙首上摸了摸。墨菲感应到主人的想法，用自己的脑袋拱了供奥格斯格的脑袋，把它往主人的方向推。

　　“过来。”大公轻轻地道。

　　就在这时，大公话音刚落时，房间内忽然浮起一层淡霭，朦朦胧胧，清浅温柔，恰似广袤大海倒映过来变作蓝天，辽阔静谧，透明清澈，以独属的温和，包容万物。

　　奥格斯格安静下来，在一片淡蓝雾霭中，同墨菲一齐望向艾摩。

　　哈耳庇厄也收起挑衅鄙视的眼神，扭过脖子，漆黑的圆眼珠一动不动瞧着艾摩，那么屏气凝神，心无旁骛。

　　淡蓝色的，可以说是支离破碎的精神场，内里不够强大却温柔无比的精神力，瞬间安抚了所有精神体。应该说，不止精神体，因为就连精神体的主人，也感受到对方柔和宽容的精神力，如水一般在三人身边流淌，试图抚平他们的怒火、烦躁，与针锋相对。

　　“您总是这样。”梅特兰德伯爵忽然转过头，看向巨大的水晶棺。艾摩端端正正坐在水晶棺上，龙鳞泛着流光，温柔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每个人。

　　梅特兰德伯爵的神色变了，冷漠嘲讽的面容，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艾摩金瞳微微转动，似是瞥了梅特兰德伯爵一眼。稍后，它依然端正地坐着，仿佛那一眼不存在，就连梅特兰德伯爵本人也以为刚才出现了幻觉。

　　“我是葛里菲兹·冯·叔本华，欢迎你们来到这座塔。”

　　巨大的水晶棺上方，蓝龙背后，光影交织托起一块虚拟悬浮屏，屏幕边缘与墙壁严丝合缝，直直竖立在大公等人面前。

　　“既然你们能来到这里，还能解除塔外的屏障，那便证明，你们至少做到了心意相通。”

　　屏幕中间，赫然浮现出几行字。

　　“我的孩子们，无论历史给你们创造了怎样的桎梏，旁人给你们制造了怎样的枷锁，我只想请你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始终保持一颗初心，永远坚持自己的选择。”

　　保持初心，好像先帝当年也曾发表过类似的感慨，只是他没有做到，所以失去了很多。大公揣测过，而现在，揣测成为现实。

　　那块虚拟悬浮屏，使用多年前便成熟的人机互通技术，利用精神体做媒介，让无法开口的人，借智脑与活生生的人进行沟通。也便是说，现在跟他们交流的葛里菲兹·冯·叔本华，不出意外就是躺在水晶棺里的那个人，遗传学意义上，大公殿下的直系血亲。

　　直系血亲？父亲？真正的父亲？虽然已经从梅特兰德伯爵口中得知自己是由人工子宫孕育，但是提供种子的那位，必是眼前这人无疑……吧？

　　他的，父亲？大公一阵惘然。便在他惘然时，更加迷惘的情绪笼罩住他的整个精神领域。

　　大公转头，瞄向皇帝。

　　皇帝眸底，蓝龙、水晶棺、悬浮屏一起在里面留下深深的倒影，模糊了过去二十年间，他脑袋中的大部分记忆。他所知道的很多事情，也许是假的呢。

　　大公抓紧皇帝的手。

　　而这时，梅特兰德伯爵突然说：“您留下那台智脑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先帝不会赞同您的做法。”

　　然后，他没有等到任何回复。但过了不久，梅特兰德伯爵又像释然般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先帝尊重您，所以，没有销毁那台智脑。”

　　蓝龙发出一声短促低沉的龙吟，悬浮屏上的字消失，就像一个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沉默良久，大概三分钟，五分钟？屏幕上再度出现白色的字，水晶棺中的那位终于回应了梅特兰德伯爵——

　　“因为我们是伴侣。”

　　因为我们是伴侣。

　　皇帝的精神忽然开始暴动，大公与他肢体接触，精神相连，首当其冲为第一正面战场。

　　“陛下！”大公忍住脑袋快要炸裂的痛感，匆匆忙忙抱住皇帝。

　　墨菲一个龙扑将奥格斯格压在身下，尾巴死死圈住对方的后肢，尽力不让失控的精神体在房间内横冲直撞。

　　众所周知，先帝的配偶，是先后伊莎贝拉·冯·希林。

　　先后是一个普通人，当年同她争夺皇后之位的人中不乏高级向导，但希林家族因没有强势的背景，被先帝及其拥护者选中而胜出，上演一出麻雀变凤凰，灰姑娘变皇后的浪漫的大戏，多年来被帝国居民津津乐道。

　　只不过这津津乐道一开始是羡慕嫉妒这位平民出身的皇后，到最后，却变作同情嘲笑这位平民出身的皇后。因为，大家后来都知道了，先帝不爱她呀，甚至她诞下皇太子，先帝依然对她不理不睬，更在皇太子觉醒为神级哨兵后，带着年幼的大公离开帝星，远走银榭星系，至死未归。

　　好吧，在世人眼中，先帝去了银榭星系。他们不知道，银榭星系的先帝和大公仅为替身，真正的先帝和大公，早已身在伊达瓦，为了他们有时间嘲笑皇室而浴血奋战。

　　“陛下……”大公贴近皇帝，同皇帝面对面，捧住对方的脸。

　　皇帝的眸底，透着不解、愤怒、伤心，及微微的惶恐，若有似无的，孤立无援。

　　大公“看”到皇宫深处，对先帝翘首以盼，终日以泪洗面的先后；“看”到勉强挤出笑容，安慰在父皇那里备受冷遇的儿子的先后；“看”到眼中溢出绝望，跪在地面声嘶力竭痛哭，哀求先帝留下的先后。

　　“他是父皇的伴侣，那我的母后是什么？”大公听见皇帝这样问自己。

　　且同时，他感觉到皇帝对“他是父皇的伴侣”这点深信不疑。作为一个哨兵，神级哨兵，没有人比皇帝更加了解向导对哨兵意味着什么。同级别的，匹配度高的，原本就注定在一起的哨兵和向导。

　　皇帝的精神领域突然出现排斥现象，大公忽地如遭重击，头比刚才更痛了。

　　“不要排斥我！陛下！”大公紧紧抱住皇帝的身体，额头抵着皇帝的额头，“您在伤害我，攻击我，陛下。请不要这样对我，我是您的向导，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您这边。”

　　金色的眸子，流光一闪即逝。皇帝冷笑一声，抬起右手，将抱着自己的大公推开了些。

　　“你不是要离开我吗？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大公愕然，望着表情冷漠的皇帝。

　　原因吗？什么原因？千丝万缕的纠缠而成的原因，皇帝竟然已经理清楚了？

　　对不起，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这件事情，有蹊跷。”皇帝的疏离令大公一瞬间品尝到透彻骨髓的寒冷。曾经，皇帝也冷漠疏离、轻蔑鄙夷地对他，但那时可以忍受，现在，却无法忍受。大公轻轻地摇头，不顾皇帝的拒绝，再度抱上去，在前者耳边低声道：“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但您不可以陷入精神暴动，只有清醒的活下去，才有解开谜题的那天。若就这样沉沦，甚至死去，您甘心吗？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陛下！”

　　仿佛为了呼应他，水晶棺上方的虚拟悬浮屏亮了几下，那句话——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始终保持一颗初心，永远坚持自己的选择，在屏幕中放大，放大，然后碎裂，变作晶莹的粉末弥漫至整个屏幕。最后，粉末消失，换上无边无际，璀璨的星空。

　　星空之下，是在帝星矗立两千年之久的皇宫。只不过，这片皇宫与皇帝的皇宫在材质与样式上略有不同，但这一点点不同，不足以影响判断，那便是，屏幕中的建筑群，确实是皇宫。

　　“神级向导从未消失。”葛里菲兹·冯·叔本华在星空中央烙下沉重的文字，“他们只是在沉睡，为了保护，将南十字星牵引至一片陌生星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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