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哨向]

　　第九十八章

　　安茹公爵等人现在才知道霍华德已经死了。

　　为了保护特蕾莎女王号安全降落，霍华德被尘世巨蟒碾碎了身体，那情景惨不忍睹。也就是说，英雄没能留下尸体，尸体变成血色尘埃，与战场融为一体。

　　而普鲁托就是在那时看中了华羲。

　　华羲作为霍华德的向导，在哨兵死亡那一刻，连接断开，精神与心灵皆遭受严重打击。由于体质的特殊性，这种痛苦远胜普通人数倍，不是哨兵或向导，很难体会得到。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华羲依然坚持守护了自己的同胞，强撑着安抚了其他哨兵，直到所有人安全后才失去意识，给普鲁托留下深刻印象。

　　如果说普鲁托是为了华羲才没有处理惹了大麻烦的特蕾莎女王号，别人或许不相信，可普鲁托的妹妹，厄耳枯斯在听说这件事后，那是深信不疑。

　　她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人，欣赏类型一定具有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品质。于是，尽管她并未见过华羲，然她相信，华羲无疑是坚韧的，否则也不会得到她哥哥的青睐。

　　“你们现在可以去见他，我觉得他很愿意看到你们。”普鲁托对安茹公爵道。

　　普鲁托第一时间邀请安茹公爵等人去探望华羲，而不是特蕾莎女王号的众人，这大概就是表明态度。

　　至于什么态度，呵呵……

　　当然，对此邀请，安茹公爵自然不会拒绝。

　　前往探望华羲的路上，普鲁托没有随行。外星哨兵带着自己的妹妹往另一个方向离去，看样子是有很重要的事必须马上讨论。

　　“它对我们还挺放心。”安茹公爵轻飘飘地说。

　　西尔维斯特环视四周，把跟巨大石柱一样密不透风围绕他们的外星哨兵全部瞄了一遍，紧抿嘴唇，保持沉默。

　　说实话，他们这群人，目前心情都很差。

　　安茹公爵看似平淡地说完那句话后，便立刻揪起眉头，眸子落满黯然，整个人散发出压抑的气息。

　　是的，他与霍华德不熟，但这不妨碍他为自己的同胞感到悲伤。

　　尤其他还很喜欢华羲，不止因为对方是神州人，更因为对方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知识渊博，是他向来欣赏的类型。

　　“华羲是位优秀的向导。”一片沉默前行中，安茹公爵蓦然开口。

　　这样一个人，本来出身高贵，却为了爱情甘愿抛弃一切追随哨兵来到陌生国度，甚至远离故土流浪异星域。

　　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那个人还在。

　　然而，如今那个人不在了，断开连接的痛苦，失去伴侣的哀恸，一无所有的华羲现在还能承受得住吗？

　　西尔维斯特难过地望向安茹公爵。

　　“我只在书中看过向导失去哨兵时，那种被描述出来的痛苦，现实中我一例都没遇到。”安茹公爵回望西尔维斯特。“现实中，向导与哨兵断开精神连接，能够马上和另一个哨兵进行绑定？”安茹公爵疑惑地将眉头拧得更紧。

　　“当然……”西尔维斯特顿了顿，准备说“当然可以”。他只是单纯给出一个正确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令他倍感折磨。

　　然而，有人不承认这个正确答案，并且这个“有人”，几乎是所有向导。

　　“当然不能！”随安茹公爵离开侦查舰的，现待在安茹公爵身边唯一的向导，抢在西尔维斯特前面，斩钉截铁地道：“不能！不能！不能！！”

　　安茹公爵不用回头都可以感知身后那群人的情绪。

　　西尔维斯特的心脏像被撕成两瓣，默默用右手摸了摸伏在肩头的白鲸，片刻后，将其抱进怀里。

　　失去哨兵的向导可以独活，失去向导的哨兵唯有死路一条。

　　结合过的向导快走几步，来到安茹公爵身侧。

　　“公爵大人，华羲不会同意接受另一个哨兵，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会同意。向导忠贞不二，我们一生只会追随一位哨兵，如果那个人死了，我们也愿意去死！”

　　安茹公爵侧头，第一眼便看见向导不停抖动的嘴唇。

　　“我认识华羲和霍华德很久，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其实我不想霍华德死后，让华羲选择殉情这条路。可我了解他，明白他的想法，因为我们曾经谈过这个问题。作为特殊群体的一员，作为军人，我们随时会死，所以我知道霍华德离开后，他会选择什么。是的，纵然他可以因顾及我们的心情而痛苦地活着，但那也是在时刻思念霍华德的情况下活着。他不能和另外一个哨兵绑定，不管那个哨兵多么优秀，地位多么崇高。他需要的是在怀念过往美好中缓慢死去，这是对所有失去哨兵的向导的最大恩赐。也许听起来分外残酷，可就向导而言，这便是幸福！”

　　掷地有声的剖白，不止代表华羲，更是代表所有向导。

　　没有一个向导在失去哨兵后愿意独活，如果他还活着，那也不过是个活死人。

　　安茹公爵静静瞧着眼眸里盈满泪花的向导，瞧着他近乎痉挛的双唇，无法立刻做出回应。

　　一位哨兵上前，将自己的向导轻轻搂进怀中。

　　西尔维斯特抱着白鲸突然说：“先走吧，我们去看看华羲。”

　　安茹公爵沉默转头，率先往前方走去。

　　有点震撼……为向导刚才那番话，安茹公爵有点震撼。

　　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太久，看惯物欲横流的社会，他早已忘记，这世间尚存忠诚永恒的爱情。

　　因为社会高度发展，人际关系疏离，人情淡薄，已经是社会主要发展趋势。

　　人工智能出现更是使得人类之间无需谈一场浪漫至极的恋爱。所有一切，智能情人皆能满足，并且它们还不会嫌弃你。

　　像哨兵和向导这样，稀有的终身伴侣制，是真的……非常稀有了。

　　弥足珍贵。

　　安茹公爵忽然想，或许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其实不是件坏事。

　　普鲁托为华羲安排的房间，是在其府邸北面。作为占地面积甚广的府邸，这个房间，应该说这整幢楼是其中最为幽静的地方。

　　楼周围树荫环绕——很难得。楼为红褐色，墙壁由下至上略呈弧度，雕刻了许多细小花纹。楼内空不高，毕竟像普鲁托和厄耳枯斯这种外星人也才两米出头。

　　安茹公爵等人走进去见到华羲时，华羲正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呼吸清浅几不可闻。

　　“华羲。”安茹公爵轻轻出声。

　　在他身后，一直流着眼泪的向导忽然上前数步，跑到床边抓起华羲的手。

　　“你没事吧？”向导声音颤抖地问。

　　人都涌过来，挤开原本站立于床边的男性外星人。外星人个头竟不高，看起来才一米八，远低于两米的平均线。

　　“格里嘎多利，库拉卡。”外星人边叫边往后退。然后，掏出一块金属板用指甲划拉了，戳戳最近的人类，塞进对方怀里。

　　人工智能翻译：我是医生，别挤。

　　翻译出意思的同时，华羲也虚弱地开口，道：“你们都来了？那是医生，对它礼貌点。”随即，便将目光投向安茹公爵，看到对方已经是位精神力极其强大的向导也只是眼睫微扇，并未表现出震惊。

　　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他已经死了，死在霍华德离去，精神连接断开的那一刻。

　　……不，也许还有一样。

　　华羲直勾勾盯着安茹公爵，忽略了旁边的向导。

　　安茹公爵往前挪了点距离，回视那样憔悴，精神萎靡，病骨支离，与数天前判若两人的华羲。

　　“节哀。”沉默半天，他只挤出这两个单词。

　　华羲微笑，双眼通红，睫羽挂着未干的泪珠。

　　“公爵大人看到那些花了吗？”华羲轻声问。

　　花？

　　房间窗台上摆着十几盆花，令人眼熟的花。

　　说眼熟，那是因为这些花原本就在人类的侦查舰上，兰登星球营地中，安茹公爵也见过这些花。

　　月长花，共五瓣，花瓣至少成年人手掌那么长，花瓣尖部色彩浓郁，根部淡而透明，由尖部至根部缓慢渐变，并且每瓣皆弯出美妙弧度于根部汇聚，发出朦胧荧光。

　　华羲说：“它是地球第一个向导觉醒于南十字星下时，受其精神力影响发生变种，盛开在他身边的花。外星人把它们移植过来，是觉得它们能够让我情绪好点，可是……”

　　安茹公爵直觉华羲将要说出让他难受的话。

　　“可是它一直象征着哨兵与向导的爱情。它象征执着、忠贞、至死不渝。”华羲抓住床边向导的手，望着安茹公爵，挣扎地坐起来。

　　“我站在迷宫出口，在你的灵魂中吟唱，驱逐戾气，填满空虚，于精神领域中，烙下专属于我的印记，为你双手捧起一颗指引前路的星辰。我望见你，从那样的黑夜，那样的迷雾，从此选择做一缕星光，与你踏上归程，那命运的航路。”华羲又露出一个微笑，笑着却令人觉得他正哭泣的微笑，“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什么？”安茹公爵低声问。

　　“是向导对哨兵的誓言。”华羲没有回答，说出答案的是西尔维斯特。

　　向导对哨兵的誓言，神圣、不朽，甘以生命捍卫。

　　不知怎的，安茹公爵觉得眼角有些热。顿了顿，他尽量平复心中酸涩的情绪，微微叹口气，说：“所以你在告诉我，你拒绝联姻。”

　　“是的，我拒绝，即使人类因此失去庇护，我也拒绝。”华羲不容置疑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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