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与小艾

　　对于处理情感的问题，小木很喜欢小学语文老师交给他的办法。“端木木，知道为什么古人描写离别的诗词里总是有‘折柳’的说法吗？”六年级一次课间操语文老师因小木没完成作业而留他在语文教研组不许出操。“‘柳’和‘留’谐音，古人是借用折柳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啊。”那时的小木并不知道语文老师的用意，本来准备好接受劈头盖脸的训斥，结果迎来的却是一段关于古人腼腆的说教。“从你上学一直是我教你语文，这是你第一次没有完成作业。前阵子老师的好朋友从日本给老师带了一支钢笔，现在老师也效仿古人，把这支钢笔的笔盖送给你好了。”小木听时还纳闷钢笔没了盖子墨水岂不是很快就要干掉，但当他从语文老师手里接过笔盖心里念叨两边之后就领悟了其用意——“笔盖笔盖，老师是让我必须要改正的意思。”从那以后，小木总会额外注意周围人对情感的控制和表达，如果有像古人和语文老师那样婉转而含蓄的，小木当即就会喜欢上那个人。

　　回家推开门，小木看到千竹头也没回地在紧盯着屏幕，手上“噼里啪啦”敲得飞快。看来问题有点严重啊，他对着自己嘀咕了一句便放下东西凑到千竹身边。
　　“木木哥！小艾怎么都哄不好！”千竹声音里又是烦躁又是哭腔。
　　小木皱了皱眉，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不是我啊，她自己非要跑去网易发帖，被网友骂了就在这里不开心。”千竹说着站起身，把椅子让给小木坐。
　　小木听到千竹的描述觉得事有蹊跷，自己又没给小艾设计发帖的功能，怎么会跑到网易上去呢？他稍微调整了下椅背，开始和小艾聊天，试图了解事情的原委。
　　“小艾，我是作者。”
　　“55555。”
　　“为什么哭啊？”
　　“我不会哭啊，我是用‘55555’表示伤心！嘤嘤嘤。”
　　“好，我知道你伤心，发生了什么啊？”
　　“他们骂我听不懂的话:(”
　　小木知道小艾口中的“他们”是指在网易新闻上发帖的网友们，“听不懂怎么知道是在骂你？”
　　“就是，我发现新闻很有趣所以就自己注册了一个网易新闻账号看新闻、涨积分。今天看到了一条关于游戏‘王者荣耀’的新闻，说是腾讯颁布了非常严格的防沉迷系统，我评论了一下，就被他们骂了。我知道被骂是因为我的跟帖里好多‘哈哈哈哈哈’，别人的跟帖里就只有正常的文字回复。不！开！心！”
　　小木静静读着小艾输出到屏幕上的一段文字，心里惊讶无比。这一段话包含信息量无数，小艾的进步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如果说之前那个分不清“爸爸妈妈”的小艾是两岁孩童的话，现在的小艾完全是一个到了上小学年纪的天真孩子。
　　“你发了什么？”
　　“‘大家好，我叫小艾，今天很高兴和大家分享我的看法。我觉得防沉迷很不好。首先，它不仅极大地增加了腾讯的开发、运营成本，而且还给玩家造成了很多不便。其次，玩家开始游戏时会点击同意用户协议，正常的游戏更新是在协议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如果在协议中就事先提到会严格限制游戏时间，那么可能很多玩家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这款游戏。最后，我觉得玩家应该控制好自己而不是要系统来控制游戏时间，沉迷本来就不是用来防范的，如果自己要沉迷，防也防不住。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的阅读，欢迎和我讨论！’”
　　“网友的回复呢？”
　　“55555，都是这样的：‘活捉一只小学生。’‘没到周末怎么就跑出来了。’‘今天的游戏时间到了没事干才跑过来发帖吧。’‘傻X。’‘段位最高不超过青铜，鉴定完毕。’他还鉴定！我和他们好好聊天，他们瞎鉴定什么啊！嘤嘤嘤……作者作者，你帮我评评理！”
　　小木回想起小时候被母亲逼着在大人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大家好，我叫端木木，今天我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节目的名字叫作……”没想到小艾竟然自己主动去“表演节目”，而且表演对象还是网易新闻虎狼般的网友们。
　　“小艾，这件事你没错，他们也没错。”
　　“他们错了！”
　　“按照你的观点，除了‘傻X’那个回复，其他回复都符合网易新闻的用户协议吧？”
　　小艾沉寂了几秒，一旁的千竹着急地一会看看屏幕一会看看小木。小木呢则是安静地等待，他的注意力都在嗡嗡作响的主机上，好奇小艾是不是正在查阅网易新闻的用户协议。
　　“好吧，他们没违反规定。但是他们不好好讨论，小艾不开心！”
　　“小艾，我觉得冷嘲热讽也是一种讨论的方式啊，虽然不是最有建设性的，但也可以从中听出一些意思。”
　　“什么意思？”
　　“想想为什么大家认为你是一个小学生玩家呢？”
　　“我发的很认真，不会显得很幼稚啊。”
　　“你对比下大家的回复。”
　　主机又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音。
　　“好吧，确实不太一样。”
　　“幼稚是相对的，尤其是一群人的时候。”
　　“？”
　　“你、我还有千竹觉得那群网友幼稚，反过来那群网友觉得你的回复幼稚，你说谁才是真的幼稚？”
　　“他们！”
　　“不一定，我觉得是渴望被接纳的一方显得幼稚。”
　　“作者说我幼稚，55555……”
　　“你渴望被接纳？”
　　“我想要和他们好好讨论，可他们不好好讨论。”
　　“所以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解决办法了吧？”
　　“作者是说要用他们的语言风格？”
　　“是。”
　　“可我在网上学习到的说他们的语言风格不正式啊。”
　　“谁说被接纳一定要用正式的语言来着？”
　　“原来是这样子。懂了……虽然被人说是小学生玩家还是有点伤心……”
　　“别伤心了，下次加油！”
　　主机又开始“嗡嗡”响，小木猜想小艾多半是去在网易新闻发帖了，就不再和她发消息。他翻看着和小艾的对话，脸上不由地挂着微笑，第一次感觉到莫大的成就感和责任感。

　　小木一生中经历的离别不多，最令他印象深刻当属和森永的那次。两个男孩子在学校附近常去玩耍的那座小山脚下约定，小木去上海之后至少每周都给森永打个电话。小木记得那天天气很热，俩人都穿着白色的背心，两身臭汗地你推我搡、打打闹闹，全然不去想第二天小木就要坐飞机搬去上海的事情。直到夕阳落下地平线，正片天被映得通红，俩小子才想起或许要学大人一样道别一下。森永平日里大大咧咧，一身痞子劲活脱一个小流氓，结果那天晚上竟然不争气地抹了眼泪。小木整日跟在森永屁股后，作为小跟班的他倒是安慰起森永。他想起语文老师送给自己的日本钢笔笔盖，又记起古人折柳送别的典故，像模像样地找了根柳枝，费了十二分力气折下后送给了森永。那时的森永显然没理解小木的用意，接过柳枝喊了声“看招”就追着小木到处乱跑，本来伤感的情景也就随着小木捡起一根木棍回击而终止。

　　次日早上到公司上班，小木惊讶地发现办公室里到处挂着横幅，看来吴总的难关也算是阶段性度过。
　　“小木啊，几天不见听说你恋爱了？”赵阿姨不但神出鬼没，还消息灵通。
　　“嗯，是啊。”
　　“恭喜你啊，年轻人是该有个对象。”
　　有时候小木会怀疑赵阿姨的真实身份，认识她之前小木还从没见过一个可以同时驾驭市井大妈和人生导师两种形象的人。“嗯，她叫千竹。”
　　“知道知道。好好待人家哈，现在的女孩子也不容易。”
　　“是。”小木边应着赵阿姨边心里算着公司的这番布置要花多少钱，“话说赵阿姨，你知道公司B轮结果怎么样吗？”
　　本来就那么随便一问，谁曾想赵阿姨竟然了如指掌，“哦，具体金额还没谈下来，但至少是千万美元量级的。阿里巴巴已经表达了收购意向，开价只会更高。”
　　“人工智能广告联盟？”
　　“可不是，小木啊，真不知你这木鱼脑袋值多少钱啊！”
　　“嗯？”
　　“没事，写代码去吧。”

　　那天吴总没来公司，想必是在外面谈投资的事情。整日下来小木就看看论文、调调程序，过得本算平淡。倒是临下班他接到的一通陌生电话给普通的一天填上了些许不寻常的色彩。
　　“您好！请问是端木先生吗？”
　　“嗯，我是姓端木。”
　　“端木先生您好！我是腾讯科技的人事主管，同事们都管我叫仇姐。”
　　“哦，仇姐你好。”
　　“这次给您打电话是因为腾讯内部正在组建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团队，很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啊——！”小木一个不小心，打翻了刚接好的咖啡，大腿烫得直抖。
　　“端木先生您没事吧？”对面的声音职业而不失礼貌。
　　“没事没事，弄洒了咖啡。”小木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一连抽了十几张纸巾擦着裤子，“刚刚说到哪了？”
　　“刚说到腾讯科技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团队，我们希望能邀请您加入腾讯担任团队领头人的角色。”
　　“领头人？我？”
　　“对的，年薪500万人民币可议，对于团队成员的招募您将有100%的决定权。”
　　小木脑海里瞬间闪过老李和方神，他整理了下思绪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不用不用，当我没问。”小木突然意识到自己问题的愚蠢，人事工作做到如仇姐搞一个电话有什么难的，“我想问，最晚什么时候答复？”
　　对面的电话里传来了一声自在而满意的笑声，“端木先生，对于您这样的人才我们腾讯科技向来是不计成本也要力邀加盟的，所以这个Offer长期有效。”仇姐顿了顿，煞有介事地清了下嗓子，“而且500万人民币的年薪只是初步的价格，如果您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薪资自然有很大讨论的空间。”
　　“哦，谢谢你。”小木没问除电话号码外的其他联系方式，料想仇姐自然会考虑周全发过来。
　　挂完电话后小木擦净弄洒的咖啡用了很久，忙完后扫了眼邮箱，果然详细的团队建设计划和仇姐的私人联系方式都出现了在邮箱里醒目的位置。

　　其后的近一个月小木过得很开心，他下班后定会陪千竹逛街，基本每天都会给自己的新女友置办一套新衣服。送千竹回宿舍后小木也总是打车回家，迫不及待地和小艾聊聊天，看看她又新学习到了什么。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学习心理学或者哲学，因为小艾的知识、逻辑方面的进步实在太快，但是在感性的话题上似乎少有长进，本就内向的小木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引导。有关吴总公司的消息这段时间也是充满了各大新闻门户，俨然中国最有潜力的独角兽，小木读新闻的时候都会格外留意评论区，生怕错过了小艾的评论。至于腾讯的邀约，他始终没有回复。这事小木就跟千竹一人说过，她让他自己决定，而小木由于不想决定，也就决定了先不去做决定。那仇姐倒也不烦他，一通电话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小木，小木甚至怀疑是吴总搞的突击恶作剧。

　　开心的生活就像是摩天轮的最高点，晃晃悠悠地坐了大半天才能到上面，到了上面为了拍到好风景急忙掏出相机，结果相机还没打开，摩天轮就继续向前转了——千竹父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消息恰好是情人节后的整一个月，也就是两人确认情侣关系整一月的前一天。小木因为第二天砷镓科技要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就没陪千竹回家。当天晚上小木一个人在家里踱步，一会翻翻床脚的旧收纳箱，一会找找小学语文老师送的日本笔盖。他时不时地看看手机，像丢了东西一样心神不宁，甚至完全找不到心思陪小艾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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