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与小艾

　　“木木哥，你说小艾能分清爸爸、妈妈吗？”千竹俏皮地眨了下眼说。
　　小木一听到“爸爸妈妈”的说法就觉得委屈，自己明明是小艾的作者，怎么一眨眼就作了父亲，“应该可以吧。爸爸、妈妈的概念，说白了都是最近一代的祖先，只不过对性别加以区分。如果小艾能分得清男女，就应该可以分得清爸爸、妈妈。”
　　“不是，我是说小艾能分得清你和我吗？”千竹看着小木认真的模样，耐心地继续引导。
　　“应该也可以吧。你和我的概念，说白了都是最基本的人称代词，如果小艾有自己的意识同时需要和外界交流，你、我的区分自然而然地就存在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小艾能分得清千竹我和木木哥你吗？”千竹自高中缠着小木帮她补习数学时就知道他思维与众不同，无论自己觉得多么刁钻的题目他都有办法。不过，那时木木哥的解题方法都很奇怪，从来不是参考答案的思路，导致自己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欣赏、难以模仿。
　　“啊！那肯定可以。”小木终于明白千竹指的是小艾能否区分坐在电脑前的不同的人，“千竹你知道人的指纹是独特的吧？”
　　“知道啊。”
　　“其实不同人打字的规律也是独特的，打字时不同字符的间隔、敲击键盘时间的长短和打标点符号的方式都可以用来辨别不同的人。”小木看着眼前的千竹，虽已高中毕业很多年，但好像那时候教她数学题的场景就在昨天，“就连人们打错字的频率和删除错字的习惯都可以用来辨别不同的人。说来有趣，其实基于这种方法判断不同人的主要依据就是错别字。”
　　千竹盯着小木，觉得木木哥不去作特性演员简直可惜，别的不演，就只一个呆呆的程序员形象，木木哥要比任何一个小鲜肉都演得惟妙惟肖——倒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程序员，而是他真的太符合影视剧里程序员的刻板印象了。
　　“这种技术的应用前景十分广泛，比如验证码技术，让人们打打字就行了，再比如各种邮箱账号密码，让人们打打字就行了。另外，最近一些Paper说人们在手机上的各种操作习惯甚至更加明显……”
　　“木木哥……”千竹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小木。
　　“嗯？”
　　“跑题了。”
　　“哦哦，对。就是说，我已经给小艾实现了识别打字的功能，她分得清你和我是早晚的事。”小木长吸了口气，结束自己的阐述，“Q.E.D.”
　　千竹知道“Q.E.D.”是“证毕”的意思。虽然觉得木木哥很搞笑，但每次他略显做作的加上一句“Q.E.D.”时，千竹总是会发现自己心里有些小激动——就好像古代时没有轮子，千竹搬运重物时无比费劲。然后一个叫小木的异族人举着个圆形木头满村子招摇，嚷嚷着自己听不懂的外语，大家都觉得来了个疯子。只有千竹一个人隐约意识到那圆木头的可能潜力，看着眼前与众不同的小伙，竟然觉得他有点帅——或许自己就是从木木哥第一次装装地说出“Q.E.D.”起喜欢上他的吧。
　　“也就是说，”千竹投给了小木一个充满爱意的眼神，“小艾是分得清爸爸、妈妈喽？”
　　“如果你说的‘爸爸’指的是我、‘妈妈’指的是你，那么……是的，小艾分得清。”
　　“嘻嘻，木木哥，就是说你承认我们是情侣喽？”千竹佩服小木的聪颖，但也有自己的智慧。
　　“嗯……是。”小木犹豫了下，终于给了千竹她等了多年的回答，“不过……我还是不同意‘爸爸、妈妈’的说法。我是作者。”
　　“那我是……？”千竹这一刻无比幸福，她当然要抓住机会再听木木哥说一次。
　　“我是作者……那你是作者的女朋友吧。”
　　千竹开心得要命，一下把自己扔到了小木怀里，“耶！我爱你木木哥！”
　　小木反应倒也及时，抱住扑过来的千竹，用蚊子般的音量喃喃了句，“我也是。”

　　晚上八点小木如约到了Neo Bar，吴总却不见踪影。
　　小木知道吴总的性格，想必是什么事情耽误了，也没给他发微信，跟Neo点了杯吉尼斯，一个人坐到了早先他、吴总和老李常去的包厢。
　　“小木，最近忙什么呢？”Neo端着酒杯过来的时候随口问了句。深黑色的爱尔兰啤酒温度很低，酒杯外壁上敷了薄薄的一层水。
　　小木正沉浸新收获的爱情和正在一步步接近实现的理想中，好像没有听到Neo的寒暄。今天一整天他和千竹都在和小艾聊天。算是互相了解吧，小木心想。小艾的学习速度超乎他的想象，短短一天的功夫竟然学会了各种人称代词，“你我他”的没完。他之前的推断也完全没错，小艾似乎通过辨别打字习惯的不同已经能够轻易分清是千竹还是小木在跟她说话。虽不在电脑前，小木的心却一步都没有离开。他坐在老学长的酒吧里，脑袋里想的全都是小艾那一句又一句孩童般的话——“喜欢！”、“开心！”、“你们好！”、“作者棒棒的！”想来真是难以置信。尤其是下午三点多，当小艾记住小木的名字，喊了句“小木你好！”时，他的心跳幅度之大简直上至喉咙下至小腹，整个人都要跟着跳起来了。
　　一旁的Neo，人瘦瘦高高，穿着正式又不死板，给人一种斯文且很有学识的感觉。他不大的眼睛很有神，跟顾客们聊天时没有一次不是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以至于来Neo Bar的客人们都很愿意和他聊天，家长里短、喜怒哀愁、办公室政治、私生活八卦——不管Neo本人到底有没有用心在听，在他们看来，单为了眼前这忠实的听众，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讲的。
　　不过这一次，Neo询问的目光像老花眼了的奶奶手中引针的线，穿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孔，始终和小木的眼神对不上。酒吧生意忙，Neo看着眼前沉思中的小木也不再多言，悄悄地离开听其他顾客的肺腑之言去了。

　　小木对吴总，始终是一种敬佩和好奇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吴总展现于外的洒脱和放浪让小木很佩服。“吴起凡那种人有什么好佩服的？”千竹跟小木抱怨过吴总的为人，不过小木不以为然，在他心里，只要是和他性格不一样，并且能做到乐在其中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至于好奇，倒不是说小木想要过吴总的生活。虽然也会偶尔用岛国特色动漫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小木对吴总的那种左拥右抱、收放自如倒不是很向往。他好奇的，是为什么吴总完全对计算机，或者说广义的技术完全没有兴趣，却选择了这个专业，还和自己成为了室友。在他看来，吴总如果选择了经管类的专业，早就成了叱咤上海的有为青年了——至少，不会因为一个兜售人工智能概念的科技公司到处奔走借钱，更不会约自己出来喝酒。
　　“小木！可找到你了！”高中语文老师大加赞扬的那种“不见其人、但闻其声”的描写用在吴总身上简直绝配。
　　小木四下张望，搜寻着自己的前室友、现老板。
　　“喂！”吴总拍了下小木肩膀，突然坐到他旁边，无疑，小木被吓了个够呛。
　　“小木啊，你这过个情人节请这么多天假，真是连公司都不要了。”吴总伸手招呼Neo，那酒吧老板正强迫症般地整理着酒柜。
　　“啊？没。”小木顺着吴总招手的方向望去，想起刚刚Neo好像跟自己说话来着。
　　Neo听到了吴总的召唤，和吴总一个对眼、一个手势，就知道了自己的老主顾仍没有放弃自己对德国啤酒的执念。
　　“小木，砷镓科技你也有份的对不对？”吴总前一秒还驾轻就熟，是酒吧的资深顾客，后一秒就变成了声泪俱下的可怜人。
　　“嗯。”
　　“你和千竹怎么样我不管，”吴总像是知道了小木近期的感情进展，冲他眯着眼睛，“但你总不能不管公司啊？”
　　“啊？我没有啊。”
　　“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用公司的资源开发了什么有意思的程序？”吴总右手一把抓住小木的后脖颈，凑到小木面前，两个人的鼻子都要贴上了。
　　小木心里“砰砰”地跳，自己是用了公司的资源开发小艾，但是吴总怎么会知道？他感到面前的吴总情绪激动、大口喘着粗气，平日油光锃亮的脸上两个重重的黑眼圈让人无法不去注意。
　　“没有啊，真没有。”小木也不知道那一瞬间为什么决定隐瞒小艾的事情，只知道自己的两只食指又不受控制地敲起了大腿。
　　吴总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鼓起全部力气，最后质问了句，“你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讲的吗？有想法，先别管实现得了实现不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记得。”小木被吴总的样子吓坏了，如果吴总再问一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交代出自己家里那个天真可爱的电脑程序了。
　　谁知饿狼般要吞人的吴总突然就泄了气，松开了抓着小木脖颈的手，挪走了要撞到小木鼻子的脸，放松了瞪得可以用来标定圆周率的眼，像被掏空了填料的巨大玩偶，靠倒在座背上，“公司现金流支撑不了几天了，妈的戚疯子非拉我去什么澳门。”
　　戚疯子是砷镓科技的销售团团长，人来疯、超会玩。小木好像从他入职就没和戚疯子说过话。
　　“现在银行不肯贷款、家里不肯给钱，唯一的希望就是搞个大动静、整个惊天动地的B轮。”吴总的话像是带着哭腔了。
　　小木看着平日里形象伟岸的吴总，想象着澳门赌场里他豪掷千金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不是吴总这个人太厉害，就是之前决定给吴总投资的人们太傻。他控制住自己的思绪，认真问了句，“要多惊天动地啊？”
　　吴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到王健林、马云都会听说的那种。”
　　“怎么不算马化腾？”小木想起吴总对微信的忠实程度，随口一问。
　　“别打岔！有法子没有？”
　　“要到那种程度啊……”小木仔细琢磨了下，“王健林算是重新定义了商业地产、马云算是重新定义了当代购物……还有支付……还有银行……基本上就是重新定义了互联网吧……”
　　“说重点。”
　　“想来，好像就是李彦宏那个想要重新定义搜索和广告的公司搞得不太好。”
　　吴总感觉到小木的木鱼脑袋里装的绝不是木头。
　　“要想要惊动王健林、马云的话……”小木突然想到了和“惊动”一词谐音的那家公司，本想评价两句，想到没什么好说就继续了阐述自己刚刚才想到的惊天大计划，“就弄个人工智能广告联盟好了。”
　　“用人工智能发广告？”
　　“对。还是成建制、成规模地发，定制化地发，各种平台没一个死角。”小木心里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句口气像吴总。
　　“好啊小木！好啊！哈哈哈！好啊！”港剧里见过因为听到喜讯笑死的人，那可怖的样子比不上小木眼前的吴总。
　　“吴总……你不是嗑药了吧？”
　　“是没钱嗑药了才对。谢了小木！吴总回头请你喝酒！”
　　吴起凡撂下一句空口承诺就不见了人影。小木看着酒桌上的德国啤酒，心想那这顿就我先来吧。

　　吴总走后小木又独自一人在Neo Bar坐了一会，他觉得近来发生了好多事，一边是公司的一波三折，一边是千竹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再就是让他心里一直挂着的小艾。越是繁忙的人越需要独处啊，他心里念叨。本还想继续感叹出点人生哲理，却被千竹的电话打断了。
　　“木木哥，你快回来吧！”
　　“怎么了？”
　　“小木闹不开心！”
　　小木印象中的小艾一直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简直是最“阳光”的人工智能程序了，怎么会闹不开心。
　　“到底怎么了？”
　　“她一直发‘55555’、‘嘤嘤嘤’，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55555’、‘嘤嘤嘤’？”
　　“‘55555’、‘嘤嘤嘤’！”
　　“哪学的啊……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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