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往事

作者:刘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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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冬瓜


      十六章冬瓜
      午觉睡醒,下炕穿鞋,手提两瓶酒,进了宁家。大鹅嘎嘎一叫,东下屋的宁掌柜探出头:“鹅小姐叫声甜,王郎君来串门呢,哈哈哈!”“我求你来啦!编筐的活儿放下吧。”他绕弯搭话:“耕种之前,得把这半垛条子编完。春季猪腰子筐好卖值钱,夏天去卖筐,价钱打折扣,还没人要。”“你财迷转向,掉入钱眼之前,先掉进筐里了。”“我家田地少,年收入远不如你家。你家猪马牛羊成群成帮,肥的你拨根汗毛,赶上我腰粗了。”他嘿嘿笑,开始忽悠:“编筐来钱太慢,最近发现个差事,保准挣钱超过编筐。”“啥妙招哇?”“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员。有说书卖唱,抽签算命。挑担推车卖针卖线,锯锅锯碗锯大缸的,这些买卖人都赚了大钱呢。”“别耍戏我了,这几种挣钱生意我全不会干呢。”“活人叫筐装住,太笨了。从明日开始,各屯子跑,挨家瞅。见谁家闺女小伙面相对眼,就保媒提亲,事一成,收钱拿佣金。”“你三吹六哨的,是吃饱饭没事干,跑这磨蹭大包牙来啦。陪你二嫂唱够二人转,拿我取笑逗乐来了。”“不是逗乐,咱俩唠件事。”“你眼前一喳呼,筐屁股拧歪了。”宁掌柜撩下筐,叨上烟袋歇着。王甲斌接着说:“明日去保媒,整妥了,不但送礼,还赏钱。”“文祥的婚事,等种完地就去,这事别急。”“有更急的主,等你牵线往岀嫁呢。”“俩侄女,一个嫁到付家,一个找好婆家。嫁黄牛,还是嫁母猪哇?”“哎呀妈呀!咱俩别咕咕球球了,直露吧。嫁、嫁我二嫂哇。”听得宁掌柜一拍大腿蹦起来了,瞪大眼睛喊着:“哥哥健在,咋能往岀嫁嫂子呀?耍猴儿玩呢?”“别披哩扑咙的,蹦倒了压扁筐呢。别大惊小怪的,听我讲明白;她与我妈俩儿,比跳神争高低,闹翻脸了。各自挥刀舞棒打一块去,气得老母大病一场,差点见了我奶奶。赌局上赢的钱,全买汤药救命了。她二人如今是,狐狸精见黄鼠狼,谁都喊不香。这阵子闹的,瘌□□搬家,别无它有,全是疙瘩,”宁掌柜哈哈笑:“你们富得流油的家,都没养好这只凤凰,别人不敢捧啊。”“动动脑筋想想法子,好人家肯定不要,找个歪邪拉的主,推给他。”宁媒爷歪着头琢磨片刻:“这个下茬儿难找,但我不能瞅你热闹,待我出去问问吧。”“越快越好,半月内有人娶,白送人,还陪嫁妆,媒人也得赏。”俩人的嗑儿,唠到天黑了。
      他把这走型的筐,往那一扔,悄声嘟嘟:“保个好媒,有模有样。保个烂媒,筐也跟着歪歪腚儿。”晚饭吃过,他便到了田家。田老大招呼道:“宁大媒人走错门了吧?”“没有错,今晚到你家讨个吉利,送份欢心。”田老三搭话:“大媒人不保媒,想摸朵红花吗?”他嘿嘿笑,见屋里人多,拉起田三哥到了堂屋里。闻知他来保媒,乐得田三哥脸生悦意,嘴角滴蜜,点着头乐呵。当听明女方是王甲斌二嫂时,恼得他即刻脸变阴,头摇得衣领转了圈儿。情绪激动,训起媒人:“好样的闺女整哪去了?一个都不往来保。二笨瓜都不搂的女人,顶风能臭出三十里。娶位窑姐进家,一儿半女不生,绿帽子压得头低下。好事分毫没有,泥坑里抓□□吧。认光这个棍,也不配这双对。”田老三的话句句在理,听得宁媒爷先是傻眼,随后堆起笑脸开劝:“这几年里,一直想着给你找位心上人,可闺女一听,你走路腿瘸,就都不乐意呢。这位红宝,虽然名气差了点,可那模样俊秀呢。王甲斌承诺;往外嫁她,分文不取,还陪嫁妆。炕上有个女人陪着,睡觉有滋有味呀哈哈!打着灯笼照不着的美事,你咋不捡呢?粘豆包吃多了,堵得不通气啦。”“这个便宜我不取,宁媒爷找下家去吧。”“哎呀妈呀!你是真矫情啊,不听劝呢。啥样的女人,只要被窝里一翻腾,红绿一个样啊。你个绞瓜,等黄瓜去吧……。”田老三手指牌桌笑着说:“这美事送给张老坏吧,他爱捡便宜呢。”招出一声骂:“别,别他妈的乱抹黑!二傻子、三瘸子都不沾的臭肉,休往我怀里塞吧。光棍日子自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宁掌柜明白;这桩媒难保,田老三不娶,张石成不要。站起身嘿嘿笑,搕搕烟袋锅,抹抹鼻子上的灰,退出田家门。
      和事说亲的媒人,那是遇人逢笑脸,处处受拥待的角色。去田家好心提亲,却遭到冷脸,这样场合,对于宁掌柜是头一回呢。接下这几天没岀门,手里編着筐,心里物色合适的人。争取定期内整明白这件事,试试王甲斌许出的诺言,能否兑现。一心不可二用,脑子里想事,手里活干得慢,平时一上午编三个筐,今日中午了,一个筐才收沿。干活慢的三兄弟,第二个筐一编完,看他一眼,厨房里吃饭去了,抢了个先。宁掌柜不急去吃饭,继续想着事儿。自从挑起当家的担子,多了出头露面的机会,左右邻居的忙,没少帮。南北二屯的媒,谋成几对了,称得上吃过数家饭,串过百家门的热心人。下午的筐照旧编得慢,父亲见其表情,忍不住开问:“老二呀,今个咋老发呆呢?”老三嘴快:“筐编烦了,惦记保媒拉牵,到处抹油嘴呢。”他听气了,骂他:“滚你个三老咧,少来乱掺和。”父亲一摆手,三儿子打发走。又问道:“前几日,王老疙瘩来这鼓捣到黑天,求你帮他干啥呢?”等他话叙完,父亲皱皱眉头:“王二小子克媳妇啊,这位再走了,没了仨了。你往哪里保这个媒呀?”“西头俩光棍全不接宝,怕戴绿帽子。下个茬儿,没寻着呢。”“你八舅母的婊侄,高瞧窝棚的高歪脖,至今没娶上媳妇呢……。”“这个跟咱家拐了八道弯的亲戚,人是个啥德性,不了解底细呢。”宁五爷搕搕烟灰,长话短说,接着做参谋。“此人三十多岁,没啥毛病,家庭富裕。”宁掌柜挠挠头发,有些发怵。“若不是与王家关系好,这个媒不保了;给窑姐子找婆家,有话好说口难开呢。”“哎呀!即然答应了,就不能吐噜反仗,讲话不算数呢。”父亲给出主意,又给予鼓励,宁掌柜点头答应明日就办这事。
      穿戴得体的宁掌柜,怀里揣着烟袋,手里提根本棍。一路向北,拐了一个弯,爬过两个坡儿,抽了三袋烟,到了高家。听说给大儿子保媒来了,高家老俩口,乐得嘴闭不上了。“二侄子脱掉鞋,炕里坐。”“哈哈哈!杀只小鸡炖蘑菇,请媒爷喝两盅啊!……。”媒人进门,小鸡丢魂,好招待呢。俩儿媳在厨房里,炒着菜,炖着蘑菇鸡。高老爷子和老伴加上三个儿子,陪着宁掌柜,东家常、西家短。南一耙子,北二镐头唠着嗑。高家人的热情,弄得他心慌意乱,耳朵嗡嗡。张了几回口,也未把事讲清。高家人光顾乐呵,忘了问清女方详情。酒菜上桌,高老爷子格外热情,给他夹块肉:“二侄子,走了十多里山路,受累了。”“宁二兄,咱们干了这盅酒。”吃着喝着,酒过三巡。高老太问道:“二侄子,给保的媒,哪家闺女呀?”这问话,惊得他嘴里的鸡肉没嚼碎往下咽,噎得一伸脖,咕噜吞进肚。定了定神,紧紧鼻子,放下手里筷子。“回婶子话,媒人一手托两家,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能说假话。”“对对!二侄子说得对!老高头相信你,有话直说,不必掺杂。”宁掌柜寻思片刻,刚要开口,飞只苍蝇眼前嗡嗡。高老太太拿起扫炕笤帚,搧股风。小声叨咕:“今个怪了,喜鹊叫,蝇子也来凑热闹。”他乘机咳嗽一声,话出口。“我保的女人,不是闺女,她是王甲斌的二嫂。”高老头愣愣神问道:“王二少爷死了两房女人,谁都知道。他啥时候奔的黄泉路呢?”他眨眨眼睛品酒苦,咬着牙回话:“高叔误会了,王少爷没死,活得旺旺的呢。”高老大歪着脖脸朝西,说了话:“你这大媒人,咋办提溜算卦之事呢?头一回听说,好端端的男人,往出折腾媳妇玩儿呢。”“听说当家人王甲斌可是人中精英呢,说话兜水不露,办事七叉喀嚓,拨根发丝当棍打呢。”“今日往岀嫁,昨日干吗娶呀?这事水了八叽,尿得浇鞋帮了。”高家父子的话,听得宁掌柜面红耳赤,有些六神无主了。嘿嘿干笑两声,硬着头皮回答:“王二少爷娶这三房媳妇,是位戏子,还会跳神。与婆婆闹翻了,王老太眼里不揉这粒沙子了……。”“这个王家精过头了,给笨儿子娶位戏子当媳妇,等于猴子脸上擦香粉,毛不沾呢。”高老太太嘴巧言值高,这话挺招笑。“婶子的话,合铆对缝占理呢。这位戏子不是明媒正娶,她自已跑上门的呢。”“哎哟喜性啊!王家山头上,梧桐树壮得迎风舞,招得孔雀落枝头啊。”高老太又说了几句。高歪脖依旧脸朝西,有些急。“宁掌柜别曲了拐弯,话直说。这位戏子到底啥来头,咋么回事?”他放下筷子,红着脸头冒汗,挪挪坐姿慢慢哼:“哎呀咳咳!哎呀妈呀!王家大院邪呼哇,门一开,跑来位戏子,非相上二笨瓜,俩人被窝里刚热呼上;追来位老鸨子,硬说他勾引玉香楼的红玫瑰。这才明白,戏子被丈夫卖进妓院了……。”等其叙述完,高歪脖晃晃头,坐正身子:“女人一入窑子门,就服上绝户药。娶只不生蛋的母鸡,好吃好戴养活上,不划算。她再不守妇道,跳起大神,不气死我妈,也得搅散这个家。任光棍,不成这门亲。”宁媒人听得明白,又说了一些客气话,起身下地要回家。高老爷子忙感谢:“二侄子费心了,婚事虽未成,但情领了。张家湾屯我婊侄子张锣锅,今日没娶上媳妇……。”听过他的建议,宁掌柜由高歪脖领着,一路西奔,去了张家湾。
      张老太热情地将他俩迎进屋,随后喊来儿子张大刚。高占山向其介绍说:“这是我家亲戚宁掌柜,他给你保媒来了。”他乐了问道:“保的哪家闺女呀?”别看此人腰未挺起来,眼光可不低,贼辣辣地调倜。近四十岁了,条件跟着涨,娶位年龄相适的人,有些难题。听得这语气,媒人乱主意,光顾想对策,脑筋累趴窝。高占山替他咧起嗑儿,几句话未唠完,眨眼功夫,张大刚笑着的睑睛转阴。腰身直了直出火:“你高占山不要的女人,休往我这塞吧。你不想戴的帽子,别扣到我头上。弯着腰、淌着汗挣来的钱,供养一位窑姐子,脑袋瓜不是灌进脏水,就是被猪拱了……。”这位高小伙火气旺,脾气倔,说话晾锄杠,又直又硬。顶得高占山脸朝东,套拉头,闭嘴无话。宁掌柜巴嗒下嘴味不对呀,保过多回媒了,头一遭碰上这等事;嗑唠散了,尿壶破了,全都撒了。又一琢磨;不能变成蔫罗卜,缩了脖。嘿嘿两声自打圆场摸准下坡:“张兄弟人品端正,勤劳肯干,是条男子汉。这个媒不成,以后有合适的人,一定保你成婚……。”抬头瞅瞅窗外:“天黑了,我得回家了。”起身告辞,走出张家。
      宁掌柜快步加小跑出了张家湾,往南行,到了姜菜园子屯。顺着大道往东走,越走天越黑。走近一座破桥前,停往脚步歇歇腿喘口气,又咳嗽了一声。惊得草丛里嗖嗖飞出两只鹰,又见树摇晃,这些怪现象,听的他有点心发慌。今日邪门了,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影。为给自身壮胆,哼起了跳神搬杆子曲调。不敢声大,自误自乐:“狐家小伙身体壮啊!……咳咳哟!黄家小女真漂亮啊!……哟!”刚哟上,一抬头,眼前四道蓝光,直射过来。吓得他妈呀一声,瞬间,两条黑影蹿到身前,朴上来就咬。举棍子便打,手忙脚乱喊着:“敲死你!打死你!”当的一声打在狼头上,嗷的一声,这条狼倒向一旁。另一只却咬住他的裤角,棍子戳在它肚子上,向后一邪栽倒了,扯破裤腿角。另一只从新朴上来,跳着高往上咬,他转着圈舞着棍,这套逮鸡功,即象猪八戒,又似孙悟空。“啊!打死你,打死……。”又是一棍子打在狼背上。一辆马车驶过来停下,他便大喊:“狼吃人啦!救命啊……!”车把式甩动鞭子,嘎吧嘎吧响,狼跑了。车上下来俩人,连拉带拽,把浑身哆嗦的宁掌柜周上车。
      马车跑了一段路后,吓丢魂的宁掌柜,才缓过神来:“哎呀!哎呀天呢……!多亏救命啊,今晚若不是碰到你们几人,此时的我定是喉咙冒血,肚子开花,胳膊腿分家。被俩恶狼五股分尸了……。”“啊呀!宁掌柜,黑灯瞎火不呆家,跑到这旮旯折腾啥呀?”“哎呀天呢!贺掌柜,你是及时雨宋江啊。”通过对话,宁、贺俩掌柜才辩清对方。“多谢你们三人的相救啊!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祭日呢。”“宁掌柜外出么叽啥去了?咋不早点回家呀。”摸摸破裤腿,使劲咧咧嘴,长出口气,哼叽着说:“哎呀、哎呀妈呀!能干啥去呀?没干正经事,现在是哑吧吃黄连,苦水述不出。没被狼仨儿送进祖宗门,还算个争气的人呢。”他后怕同时,没忘了自相打气壮胆。庆幸没登死亡簿,断送阳间路。马车驶到屯子头:“贺掌柜,到家吃过饭,再回石灰窑吧。”“不必了,一袋烟的功夫就到家了。”挪下马车,谢过贺掌柜。他深一脚浅一脚,晃悠着进了家。
      四肢无力,浑身没劲,喝水不甜,吃饭不香的宁媒爷,炕上趴三天了。看见自家的灰狗,就想起了恶狼。心脏乱跳,脖后冒凉风。坐着犯困,躺下头蒙。睡着就做恶梦,这油嘴抹的,险些丧命。筐是编不成了,眼前得养好病。蹲在屋里的宁掌柜,翻过来滚过去地琢磨?心里五味杂全呀!答应王甲斌的事,整泡汤了。自己的脸面无光啊,想来想去,问题很简单;恨那两条咬人的狼畜牲。
      给儿子煮了两个偏方药喝了,也没见效。宁老太又使一招;乘着晌午日头红,手拿饭勺子,敲在屋门框上,嘴里不停地喊着:“宁二小回来了!跟妈回家吃饭啦!……。”这是民间土办法,叫魂儿。三儿媳见了咯咯乐:“哟哟哟!魂飞魄散入鬼门,没魂就无人呢,叫喊也没用了。”宁老三照她屁股踹一脚:“猪嘴獠牙瞎啃瓜,不食香甜乱磨牙,傻兔子它妈。”这娘们不生气,拍拍裤子咯咯笑:“妈哟!管我的嘴,咋打屁股呢。”“没脸少皮的主,喂鹅去吧。”“哎哟哟!打是亲呢,骂是爱哟,老三疼我伸脚踹哟哎咳。”这三媳妇咯咯笑着,端瓢苞米粒喂鹅去了。见二儿子躺在炕上没了精神,编不成筐。宁五爷心里闷得慌,愁眉苦脸打咳声。老伴儿也起了怨气,俩人言语不和顶起嘴:“都怪你多舌,把他忽悠到高瞧窝,不去那山旯旮,咋能遇见狼。”“这事别怪我,是他随风唱柳乐逍遥,臭得瑟所造成。”“……你比他跑的欢,今日不去乱颠腾了,是其人老裤带松,缺牙断空话露风,走路拖拉蹄,老黄历翻不成了。”老伴儿的活,句句在理,听得五爷笑了。“哎哟哬!你个丑老太,嘴咋变灵巧了,跟大鹅学的吧?”“咱俩别闲磨烟袋嘴了,明日请大仙来家跳场神,把他丢的魂儿,从狼窝里领回来。”“与狼碰个面,属小事,你别邪呼了。跳什么神儿,还得破费钱,不值得。”“你个宁种老抠门,该花的钱不花,留着生崽吗?”“为别人办事,自已搭上钱,这等赔本的生意不能做呀。他睡上几天,魂儿自个就摸回来了。”“不跳神也行,但求人写个聚魂码,拿来烧烧勾勾魂吧。”“好好好!听你的,这事明天办吧。”宁五爷翻个身,打上呼噜睡着了。
      宁掌柜无精打采坐到桌旁,吃了一碗小米饭,喝了几口罗卜条汤,便回屋躺下了。宁老太瞅一眼叨咕:“走路脚没根,两腿颤着筯,哎呀妈呀!这魂儿是真丢了。”老伴儿吐口烟不急不忙顶撞。“看你邪呼的,房樑快歪了。实际没啥大毛寎啊。”“你个老肉头,别磨叽了,去求乔大神写个聚魂码吧?”“那玩儿样,我就能画,不用求神。”.她瞥其一眼嘟嘟:“老掉牙的耙子甭挠了,别在打肿脸装胖子啦。”“别硌叽了,抽透这袋烟,去求王大神。”她疑惑又追问:“妈哟!真能抠搜,从哪跳出位王大神呀?”“哎呀老锅台转,望不远。后院王家。”“别扯不长揪不断了,快去求吧。只要聚回二小子的魂儿,就是真神呢。”老伴儿一顿吹呼,他进了王家。
      进来先喊王掌柜,无人应声。便站在院里四处瞧望,王老太从后院回来了。逗笑招呼:“贵人到,狗不咬。宁大人来串门,不进屋,眺望天鹅掉下蛋吗!”“哈哈哈!时气好,进门狗不吵,碰面黄二嫂呢。”随其进入堂屋里。“老倔头别睡了,五爷来了。”他坐起来,为其点上烟,各自抽着。“你家二掌柜,干啥去了,咋不见他的影呢?”王老太在探话。宁五爷晃了晃头,吞吞吐吐:“哎呀!哎呀!……,去给你家保媒,回来路上遇见狼,吓丢魂了,炕上趴几天了。求嫂子写个聚魂码,把魂灵招回吧。”闻此言,她脸不悦便骂:“这只骚狐狸,邪气大,沾她边的人,都倒霉招灾祸。”长出口气又说:“二侄子受罪了,聚魂码我给写。”唤王红取来纸笔,放在桌上。只见她撩下烟袋,站在北柜盖前,点上三烛香,双手举起,朝着屋内四周叩拜,嘴里嘟嘟着:“天门开哟地门开,黄大仙送魂来,宁福生回家来……。”叩拜完毕,端坐桌前,提笔在一张黄纸上,画满了弯七扭八,形似乌云,又似鸡鸭鹅爪,还似耗子啃茄瓜。看得眼花耳麻,分不清是啥,辩不明犄角旮旯。这张纸一划拉完,她不再多瞅一眼,顺手递给宁五爷。嘱咐道:“夜半子时,在二小子头顶炕沿下,烧掉即可。”“谢嫂子了!嫂子是女中豪杰,神中之首哇哈哈!……。”点过头,哈过腰,宁五爷胳膊窝夹起这张黄纸回了家。
      见客人走了,王老爷子看了老伴儿一眼不服气:“你的神灵啥模样,没人见过。写聚魂码的手艺啥时学的,我蒙在鼓里。自从养上这嘎嘎乱叫的大鹅,你也跟上喳喝起来了。”话不顺耳,乱拨凉水。她烦了,开训道:“都象你一样,整天装聋作哑,听话瞎打岔,就知道喂驴饮马。咬钢嗍铁的硬棒事,半件不担,还想把别人也胡弄成傻子的妈吗?”他吐口烟,嘿嘿笑叨咕道:“渴了喝水,饿了吃饭。生病了,请郎中。你装神弄鬼,照葫芦画瓢。一笔长,两笔弯,画鸡不象鸡,画鸟不象鸟,纯属水里摸鱼乱抹泥。”“人倔手也笨,大事做不来,总是好多言,瞎掺和乱管。”“烧了你的聚魂码,宁二小还起不来炕?看你还得瑟啥,老豆包臭馅了。”“他若不精神,说明魂灵跑远了,或是睡进窑子房,恋窝了。”“鬼胡作,你胡说。是生了千里眼,还是长了顺风耳?坐到炕头烙热腚,嘴甘嗓子痒。”“你最大的张程,就是抬杠。拿手的本能,养牛喂驴羊……。”这时,外头传来牲口叫声,他一甩手出去了。
      躺到枕头上的王老太,闭目养神。思前想后,念着黄九灵,心生快乐。琢磨起那张聚魂码,犯了嘀咕:黄紙上画的啥?挠挠脑袋瓜忘了。老祖宗留下的医病土方法,后人得接着往下传递呢。猴子精的师傅是孙悟空,王甲斌的师傅是东方真人,我跳神写聚魂码的功能,得归属黄九灵。嗨嗨!这些师傅都是八仙过海,各据神通。想得觉醒了,满脸笑容,起身下地,来到书房:“老疙瘩,别看书了,快去宁家瞅瞅吧。”“您老别催呼了,他若找上合适的下茬儿,准来咱家抹油嘴了。”“他出去保媒,遇见狼了,吓晕头,炕上趴几天啦。”“妈咋知道的?”“他爹来咱家,求我写的聚魂码,拿回去了。”“哎哟妈呀!这事都怪您呢。”兴志勃勃的她,听了儿子这句话,不悦:“他叫狼撵了,咋能怪我呢?那是命中注定,有此难关。不往脸上擦香粉,专往头上扣屎盆。”“您天天催我,求其保媒嫁走小红宝,我便催他,才发生被狼咬之事……。”“都别怪了,快去瞧瞧,给个安慰吧。”王老太不光是厉害劲十足,也知情达理呢。
      终日守在破了门的屋,小红宝内心不是滋味。彻夜难眠,叹气咳声,从头想到脚,自己的命太苦。十岁丧母,十四岁戏园子学艺。二十岁结婚,二十四岁被丈夫卖进妓院里。如今带着孩子流落到王家,与婆母闹僵了,这个败局难胜,麻烦了。她想的最多的是;自已今日境地,都是那又赌又吸的败家丈夫候三造成的。悔恨自已年幼无知,信了那龟孙子的花言巧语,草率地入了洞房里。如今是进退两难,无处投奔。这一夜,她又失眠了。
      金嫂在刷洗碗筷,小红宝进来吃早饭。“二奶奶,饭菜都有,你自个盛吧。”二米干饭,土豆炖酱,白菜炖豆腐。饭吃完,自己来洗碗,金嫂接过来说道:“二奶奶坐那歇着,这双碗筷我洗吧。”她低下头叨咕:“王申早不与我住一屋,二奶奶图有名虚。如同泔水上浮油,终得被泼出去呢。”金嫂不待慢,笑着相劝:“二奶奶不必灰心丧气,为成全你俩婚事;王家不惜赎金,咋能轻易散了这个姻缘呢。”听过金嫂不凉不热的劝说,她好似有了溫暖,提起点精神。地中间扭了两下腰,又坐下,扬起头说话:“他王申,无才无貎,直吧愣蹬,吭哧瘪肚。媳妇死俩儿,孩子扔下仨。这副死妻败类相,还看她人不圆全。若是抛弃我,耍单杆去吧。”这红凤凰不想逊色,还在彩笔浓画。“二少奶不必争强好胜,要自知知明,不与老太太抢风头,就不会落得如此场景呢。”几句凉嗖话,给她降温了。“不该顶的话讲了,不该动的手动了,刀把握在她人手,任其宰割啦。”“你初来乍到,不懂王家规矩。老夫人精明能干,家中地位,众人之上呢。”“哎呀,蜜蜂钻进油罐子,一步行歪,筑错巢了。”“去给老太太赔个礼,多说几句好听话,是非对错如同灶堂里的柴禾,眨眼变成一缕青烟,随风吹散呢……。”此番话听得她眉宇舒展,微笑点头。然后起身走出大门,站在榆树下东张西望,内心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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