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往事

　　十章西瓜；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除夕接神，十六月圆时辰送神。王老爷子领着儿孙瞌头敬拜，送走了祖宗先人，把家谱摘下收起。万金把院里这堆送神旺火撤进灶堂，拿上扫帚，院里门外打扫干净。汪奎从柴来母女房里出来，钻进书房。未等他张口，王甲斌问道:“汪半拉，这几天，屯里的怪事如何呀？”他一听，诡秘地探过头:“宁二去李家屯求刘先生算过，断出：从闻金有失踪之日算起，到第七天为止，若是不归，龟孙子就见阎王了。”“今日是第几天了？”“估摸五、六天了。你学这常时间易经了，爻上一卦，瞄瞄这龟儿子，钻进哪条泥沟里了。”他笑了:“算明白了，闻金有这蔫罗卜心里辣，他不会扔下妻儿寻短见。只是装死弄活吓唬人呢。”“事这么简单吗？”“不会出大事……。”汪奎长出口气，晃晃头笑了:“闻家的破事，咱不操心了。你答应过完年，给我娶媳妇，这事该办了吧？”“你急个屁呀，王红丫头天天在你眼皮下转来转去，丢不了。等过完二月二再说吧。”“哈哈哈！我等着，但可别把喜事整到清明节呀。”“再学几天易经，到你结婚时，择个最好日子，摆那酒席呢。”“好好好！多谢少东家啦……哈哈哈！”汪奎乐得手舞足蹈地走了。
　　住在闻家的张姓人氏，个个愁眉苦脸，无精打采，度日如年。老俩口坐在炕里，手搭在火盆上，抽着烟不顺气，长咳短叹。张桂荣头发散乱，面色灰暗，香粉不施了。张老爷子吐口烟，叨咕着:“这些天，我成牛倌了。闻金有真死了；这张老脸就无法见人了。”老伴儿闻听觉不顺耳，给其装袋烟开劝:“今个第六天，说不定到了晚上，这个耍猴的就跑回了。为他家事，着急上火发愁不值得，心放宽吧，丧气话别咧了。”老爷子不做声，愣会神儿，院子里喂牛去了。张老太又劝起闺女:“别发愁了，他若死了，是自己做的，没人害他。如果回来了，你就打罢刀【离婚】，吓唬吓唬这个婊子养的扬了二怔的主。”母亲费劲扒拉地劝说，张桂荣五迷三道的，一句未往心里装。只是左一趟，右一趟往屋外跑，东瞅西望，盼着丈夫归来。
　　闻家房后邻居曹矬子，这几天的情绪与众不同，满脸堆笑，暗自高兴。他洗了头，抠抠耳朵，过大年的新衣服又穿上。有意无意，若无其事地到闻家门口绕晃。今日又从此门前溜达，恰巧看到张桂荣站那东张西望。他得得搜搜地凑上前:“嘿嘿妈呀！弟妹不必过份伤心呢，人死了回不来啦。天底下好男人大把抓，嘿嘿嘿！没了闻金有，照样找上好帮手哇。”她见其虚头八脑的损样，片言未搭，转身进了家。讨个苦脸的曹矬子，进了宁家。“哈哈哈！五叔过年好啊！”正在编筐的宁五爷笑着接话:“你个嬉皮笑脸的样，看这精神劲，交上桃花运了吧？”他咯咯乐:“借您吉言，今年配成双对呢。哈哈哈！五叔别再拧扒那筐了，给贤侄找个媳妇吧。”“娶媳妇不是难事，得等王桂英三周年祭日过去呢，我若操之过急，你那丈人就得跟我尥蹶子呀。”“哎呀五叔，再么么叽叽下去，我的头发全白了，就娶不上娘们啦。”“急也没用啊！得碰上合适的人呢。先别唧唧歪歪的，把钱备足候着吧。”他皱皱眉头，挠挠脖颈儿，来了精神。“五爷别怪侄子心急呀，单枪独马难闯啊。西院的泥头真若死了，您老把张桂荣给我撮合撮合吧。”这话听得五爷悦着的脸变冷了:“你小子这是趁火打劼呀，矬人肚里三把刀，你的腑中不但藏刀、还长毒草。这个媒我保不成啊……。”训得他无地自如，面带羞色小声叨咕:“五叔有所不知呀，家里没有女人，冷房狐灶，日子寒酸呢。”低着头走了。“真他妈的怪了，嗑瓜籽蹦出个臭虫，啥人都有呢……。”“爹，他这损主意若是让王甲斌知道了，就得挨顿胖揍哇。”“他们这些闹心吧啦事，咱们装做不知，不必外传呢。”“对呀，这等磕了吧抻的事，听见都烦心呢。”爷俩个就事论事，别无碎言，继续编着笤条筐。
　　躺在炕里的张石成坐起抽着烟:“二姐，你跑出跑进有八百趟了。那吭哧瘪肚的杂种定死无疑，别指望了。”她烦得听:“没有他，我领孩子咋过呀？别给我乱抹眼药了，一边呆着去吧。”“哎！哎哎哎！你咋说话呢？我费劲扒拉帮着找人，反到没落好。盼他回来，那是瞎子点灯白费焟了。”“都闭嘴吧，别耗子动刀窝里反了。说不定后半夜，这个突鲁返仗的人就回来了。”张老太忍着烦恼，劝说着闺女和儿子俩。张石成站在地下，舞舞喳喳骂着:“这个王八犊子死了更好，我做媒把你嫁给王甲斌，他家钱多，日后我也沾个光。嘿嘿！美事呢。”张大侠搕掉烟屑，没好气开骂:“你个混账杂种，吊儿郎当，自身连个媳妇娶不上，还有资格当红娘吗？不知害燥。”“我娶不上媳妇，都是你这当爹的不张罗，你没干正事……。”“你狼心狗肺，不识好歹。我们俩个磨破了嘴，跑累了腿，四处求媒。待她人知道你不务正业，全都吹了灯。今后再不学好，光棍一辈子去吧。”闷在肚里的火，都发出来了。张老爷子长喘口气，舒心地躺在枕头上歇息。挨顿骂的张石成生气地走了。
　　天黑透了，家家户户都熄灯睡觉了。张桂荣站在外面望了望，啥都没看见。进院闩上大门。捎带骂着:“闻家祖坟葬在乱石岗了，积兴出这颗歪瓜劣枣，让良家儿女跟上遭大殃啊。”这会儿，她成好人了。“闺女呀，别发愁了，他死活咱们不想了，睡觉吧。”躺到枕头上的张桂荣，心乱如麻，打着呵欠睡不着。穿衣下地，翻箱倒柜，把闻金有的几件穿戴全找出，扔进柳条筐里，又把其枕头也摔进去。端出屋，放在院里狗窝旁。张老太不解:“桂荣啊，你这是耍的哪门子妖啊？”“他死了，看见这破东烂西我硌殃，明日天亮，拿到庙里烧光。”“哎呀，你操之过急了，等见着尸首，再打发衣物伴着去阴间也不迟呢。”折腾完了，她闭眼深呼口气，嘟嘟着安慰自已:“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少了叫鸣的，母鸡照样生蛋……。”翻了几个身，叹了无数声，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鸡叫二遍，天未放亮，黑狗吼叫，院外有响声。张桂荣呼地坐起；“妈，你快听，来胡子了吧？”张老太贴在窗户上听了听:“哎呀妈呀！八成是那瘪犊子回来了。”张桂荣愣了愣神，骂着话穿衣下地，推开房门吼道:“……是人还是鬼呀？”“我是金有，快开门吧，冻死人啦。”“你个王八犊子，这些天死哪去了？”“你个骚老娘们，不咧香嗑儿。想叫我蹬腿儿，做梦吧。”西屋的张老爷子起来了，手提烧火棍走到院里:“半夜三更喊叫啥，吵得鸡犬不安生。”“哎呀！爹来了。”门一开，他一头扎进院里。“不来不中呢，桂荣领孩子担惊受怕呀。”他嗯嗯地答应着，一不留神，被柳条筐拌个前趴子。借着月光一细看:“哎呀妈呀！谁把我的衣服和枕头扔这了？”爬起端上筐进了屋里，躲在厨房的张桂荣操起水瓢，打在他的帽头上。张老爷子赶快拉架:“别闹腾了，人没死，烧高香吧，有事明天论吧。”拉着女婿进了西屋里。
　　正月十二离家的闻金有，十七日半夜回来了。这几天他去了哪旮旯？听听便知晓。那天，被媳妇骂得闭口无言的闻金有，不声不响，拿根木棍走出家门，步步东南，天黑时，到了黑魚泡的三舅家。吃过晚饭，俩人唠起家常。“孩子呀！你命苦啊，自从你妈跟人跑了，我觉得丢脸，所以一直不去宁家屯了。”听过舅舅的话，他低下头:“我妈今日呆在哪呢？过得咋样呢？”“三年前给我邮来一封信，她住在松花江北呼兰城里呢。”他打个叹声露苦相:“她做出闹心吧啦的事，害得我人前挺不直腰哇。”“好了，咱不提她了……。”深夜了，爷们俩才睡觉。第二天，俩人接着唠嗑儿:“三舅，我家祖坟定是葬在野玫瑰林里了？专招大马蜂，犯煞呢。”洪老爷子笑了:“今晚喝多了，说些醉话……。”“没醉呀，舅舅是亲人，我不能稀了马哈，羊来二怔的呀。”“有啥憋屈事，说出我听听。”闻金有长出口气，打个咳声摇摇头，欲言又止。“碰上啥难事了，么么叽叽的讲不出呢？”他啪的拍下脑瓜:“家丑不可外扬啊！但面对亲娘舅，不怕丢脸啦。”“天大的事，到我眼里都看明看淡，因为没有翻不过的高山，趟不过的河呀。”听过舅舅的耐心开导，他把媳妇与王甲斌勾搭成奸之事，说了出来。“……这顶王八帽子，压得我抬不起头哇。”洪老爷子神情严肃:“真有这埋了咕汰之事？”“哎呀三舅，大冷的天，我顶个屎盆子，跑来骗你吗。”老爷子皱皱眉头，吐口烟:“当长辈的，无法掰扯正那歪七扭八之事，只有你自已对媳妇好言相劝吧。”洪家在黑魚泡屯里，书香门第，富裕家庭。他本身是位教书先生，做人做事，赢得尊敬。“我劝过，她不听呢，闲我穷，挣不来大钱。还说恋上王甲斌，是向我妈学的呢……。”“人活一生，不能走歪路，若是留下条尾巴任人抓，遗恨千古哇。”“三舅您说，我该咋办呢？”老先生有些为难，低下头琢磨片刻，挠挠脸，抠抠耳朵，长喘口气，巴嗒巴嗒嘴，这位老秀才有些难言。哼哼着:“……东北这旮旯兴这鼻涕拉瞎，皮儿片儿招帮套之事。那王姓男子若能帮钱帮力，帮着把家过富裕。咱就一不做二不羞，将其招进门，你跟上吃香喝辣的。他住到驴年马月，这家的主人依旧姓闻，乌鸦难占凤凰窝呢。”有墨文书堂仙，能言善劝尚品人。顷刻间把个泥水坑忽悠成雀鸟巢了。舅舅的话贴切暖心窝，听得他脸红眨着眼睛，咬咬牙坐直身子。如梦方醒，固执的思想开始松动。晃晃头吐口烟嘟嘟:“三舅，不按您的想法去办，行不行啊？”胸前戴朵红花三岁孩童喜乐，头上扣顶绿帽八十岁老翁脑火。“即然她俩成了恋窝鸡，若整散了，你那媳妇就会跟上野汉子私奔呢。到那时，你就是瞎老头摔跤，杵胡子啦！”舅舅语重心长，思前顾后的开导规劝，使其心中好似开了一扇窗，见丝亮光。“人生在世几十年，只要不犯法，不论如何活命，都是对的……。”这几句有些扭曲的格言，虽难吐出，但它确实是洪先生的真心想法。闻金有苦着的脸变颜了，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多亏有位三舅啊！由衷敬谢姥姥和姥爷俩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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