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少年的日常

作者:杨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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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份证


      云良专心望着车外的风景,不同地段景致也不同,植物不同,房子也不同。江南是秀气的翠竹、水杉和白墙黑瓦房子,过了安徽地界,眼中满是粗犷的沙土和白杨树,房子换成平的,跟他的家有些接近了。汽车走走停停,第二天清晨三点多才到站。下了车,天还没亮,只留些淡薄的光在天边。坐了十几小时车,腰酸背疼,下了车,浑身舒坦了,从牢笼里解脱一般。回镇上的汽车没到,云良快活地在车站里走来走去。同下车的还有几个人,车站旁边的几家小吃店也陆续亮了灯,云良并不感觉害怕。

      云良坐上了五点半的头班车,售票员为多招揽一些乘客,沿街奔跑着,拉扯着,直到排在后面等着的车拼命按喇叭,头班车才慢吞吞跑起来。车里没坐上多少人,车慢悠悠晃荡着,售票员不甘心地站在车门口喊客。车上的人抗议起来,催促司机快点走。售票员黑着脸把车门关上,开始逐个收车费,遇到人讲价,就苦着脸道:“我们起早贪黑不就为挣几个小钱吗?哪会多要你的!你们在外面当大老板,哪不在乎这几个钱儿!”几句话,把人家说得开心了,也就“慷慨解囊”。若是遇上软硬不吃的主,他就会嚷嚷道:“这不坑人吗!我来的时候坐的才三块钱,回去你倒要四块!没听说这个道理,下车,下车!”售票员与司机若觉得实在不能让价,就把车停下,车门打开,请他走人。若售票员和司机有一人觉得礼亏,就互相唱着双簧,顺溜儿下坡,给他减去一块半块来留人。还有更激烈的,两三个售票员为争一个乘客,当街打得头破血流,女打女有,男打女也有。

      到家时才七点多一点儿,妈老早站在门口朝云良回来的方向张望。等到云良走到门口,妈欣喜的看着云良,问道:“咋回这晚?你爸说三四点你就能到!”“我三点多才到县里!”云良说。妈要接云良的包,云良不让,扭身进了院子。妈跟着说:“一直在罗山等着呀?咋不包辆车回来?”“包车得七八十块钱。”云良笑着说。等云良洗完手脸,妈就喊他去厨房吃饭。云良大口吞着,吃了两个月的包子汤饭,现在才算是吃早饭。吃完饭,云良也不休息了,跟妈去街上办身份证。

      云良先理了发,然后和妈往派出所赶。办事厅里人很多,挤不到前面去,妈就问旁边高高举着几张红本本的中年妇女,在哪里照相。妇女就到门边,指给他们看,却是家私人照相馆。照六张,收费二十,多洗一张,加收一块。妈问价钱为什么这样贵,照相的说这是高科技照相,当然收费高!照完像,妈拿着照片和户口本去排队,云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折腾了一会儿,脑子里昏沉沉的。妈定是同人家聊得高兴了,侧过头指着云良说:“那个就是我儿子!”她旁边的人笑道:“你儿子长这么大啦!属啥啊?”“属羊!你的哩,属啥?”“属猴,刚满三岁!”两人又侧过头聊别的了。

      人群里不时传来工作人员的呵斥声。一名老太太叫工作人员连问几声,愣住了,只垫起脚,将户口本递上去,讨好地央求工作人员说:“我老太婆不懂这些,小姑娘你帮我瞧瞧,为啥我去年一月份办的身份证,到现在还没下来?”“到那边去查!这边只办身份证!”老太太只好掂着小脚到另一边去。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把她的户口本摔回去,喊道:“条子!条子!”老太太没听懂,忙问:“啥条子?”挤在她身边的人提醒便提醒她说:“就是你办身份证那天开的条子!”老太太口中哦哦的,在户口本里翻找起来,等她找到了,却不敢喊工作人员,只拿条子在手里挥着。又是挤在她旁边的人用手指敲敲工作台,那人才抬起头,将条子接过去。

      云良走出派出所,去外头溜达。临街的人家在挨墙的地方整出一块块小菜地,里面随便种些辣椒、黄瓜,黄瓜藤爬出老高,叶子间夹杂些金黄的小花和指头般大小的黄瓜纳儿,带着毛刺儿。四季青的厚叶子,油油的印着太阳光。家里的太阳不若湖州那般毒,空气流畅,微微刮着风。云良张开嘴,舒适的打了个哈欠。巷口尽头,望得见主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夏季人起得早,集散得也早。现在不到十点,十点一过,街上人就少了。云良信步往街上走去。出了巷口,一排卖菜的在那里等着,叫道:“新鲜的大白菜!”“黄豆芽、绿豆芽,一块钱两斤,快来买啊!”豆腐摊上的扩音喇叭里不断传出滑稽的声音:“豆腐!豆腐!”云良边走边想:“大白菜是冬天长的,这个时候能新鲜吗?豆芽说是一块钱两斤,若是会讲价,三斤也买得来。”这样想着,走到一个摊子前,那上面摆满洋葱头,紫红的皮包着,撒了水,透着亮,煞是可爱,他捡起一个在手里把玩着。那小贩忙撑开一只袋子,说:“今天早上才进的,八毛钱一斤,嫩着呐!”说着,拿手去掐,哧的一声脆响,好好的洋葱头上留了个指甲印。云良笑笑,将洋葱放下,起身离去。“七毛五卖给你!”小贩在后面喊。另一名摊主早已立起身,抓起一把青椒让云良看,笑嘻嘻的说:“买点青椒吧,够辣!五毛钱一斤,便宜!”云良抱歉地摇摇头说:“我不买。”

      鱼摊跟卖肉的架子挨着。学生们经过这儿,总要捂着口鼻。有卖鲜活鲫鱼的,清一色筷子般长,乌青着身子在大口水盆里畅快的游,因为贵,少有人光顾。倒是摆在一边小白条、小鲫鱼,鼓着腮,喘着气,价钱便宜,更抢手。 “这不是本地鱼吧!湖北鱼?”有人按了按鱼肚子说。

      摊主一听,脸色暗下道:“说了你又要不信!我们那地儿水库干水,这鱼都是水库里打起来的!拿回去煮了瞧,肯定比湖北鱼好吃!若吃出了不是本地鱼,回来我退你钱!”

      “鱼是好鱼!”一人翻了翻鱼鳃说,“鱼鳃里有泥,应该是本地鱼!”

      “你说五块五毛钱一斤就是五块五呀?便宜点,行不?”那人蹲在摊子前,手在里面拨弄着问摊主。

      “你说你出多少钱一斤?”摊主问。对方说了价,摊主抽了口气,白着眼道:“四块钱一斤,你叫我赔得没裤子穿!不行不行,太少了,五块!”

      “五块就五块!”一个瘦高个老头爽快地说,“给我称这条!”

      摊主满脸堆笑,拿称来称,叫十几岁的儿子搭着手儿。“七斤半,五七三十五,半斤两块五!看你老大哥爽快,我也爽快一点儿,零头抹掉,三十七块钱!”

      “承了让啦!”老头儿笑眯眯的点着钱。摊主在蓝布工作服上擦把手,边接过钱边问:“刨不?”“刨刨,刨刨!”老头从兜里摸支烟,抽着。卖主操起刮鱼刀,刮起鳞片,嚓嚓嚓,直刮得鱼鳞飞溅,贴到摊主脑门上、鼻头上,亮晶晶的。其他人见了,也嚷嚷着,纷纷掏起荷包来挑鱼。摊主喜笑颜开,在鱼堆里这个一条,那个一尾,忙活起来。

      人群渐渐松散了,买完鱼的走了,不买鱼的也走了。云良挑了一条胖头鱼,摊主要拿去刮鳞片,云良说不用。摊主就找一根草绳子,穿过鱼鳃,拉出来,打个结,又找了只黑塑料袋装起来,递给云良。

      街道没怎么变,只是路扩宽了些,干净了些,二层楼房多了些。从前的菜市场是在通向九龙河的小弄子里,曲曲折折,窄窄长长的,延伸成个之字形。现在,小弄两边的砖瓦房、土坯房拆了,盖上清一色小洋楼。九龙河也修了,加了护栏,河对岸是长满毛竹的连山。所以菜市场只好转移阵地,靠到老街道口。云良又买了一块水豆腐。水豆腐是浸在水桶里的,捞起来颤颤巍巍,块块切得匀称,不用称,一块两元钱。

      从前的商场现在换了名字,叫超市,里面不再是一匣一匣做生意,而是统一经营了。街口的包子铺还在。小时候,每回上街,云良都要央妈买几个粉条馅儿大包子。包子做得最出色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夫妻俩漂漂亮亮,穿得也干净,手快眼快,和面、调馅儿、捏包子,一气呵成。蒸包子的火烧得旺旺的,隔老远仍觉阵阵热浪往脸面扑来。他们使用了一个小技巧,包子用松针蒸熟,等开了屉,香味儿便撩拨得人一拨儿一拨儿挤来。要红豆大包子的,要粉条大包子的,要小笼包的,争先恐后。夫妻俩有条不紊忙着,打包,收钱,笑脸不常见,但脸是温和的。铺子旁边备有小桌小椅,但是坐在这里吃的人少,通常是拿了包子就回家干活。坐下来吃的多是一些自个儿上街的老头,筷子夹起包子,就着碗碟里的咸菜,直吃得日头高起,包子蒸了一屉又一屉。

      再往前走,挨着影碟屋的空地上,摆了一架杀猪用的汤锅,汤锅上架了一头两百多斤重的大肥猪,已经断了气,屠夫拿铁棒在猪身上敲敲打打,又拿了根铁钎插进猪脚掌里,鼓着两腮对那里吹气,这些弄停当了,才开始刮猪毛。过了影碟屋,是一家书店。说是书店,香皂、洗衣粉、洗头膏、小孩子的零食也卖的。从前,书店只有一个门面,因为价钱公道,生意火爆了,老板便自己在街边盖了楼,店面扩大了,经营的货品更丰富了,生意也便愈来愈红火,竟成了镇上的招牌。逢年过节,这店更不得了,店里几乎比街上还热闹!种田人身体硬朗,声量足,这会儿更是生怕人听不到似的,大声叫喊着:一瓶酱油!一箱啤酒!两副香!如果有妇女讲价,旁边的人急了,扭扭身子,把那人挤过去一点,手里的钞票举得高高的,嘴里喷着烟味喊:“先给我拿,两卷烟,一瓶雪碧,大瓶的!”说完,又笑呵呵转过头,跟谁聊天似的说:“雪碧是给我孙子,我孙子的!”这人一走,后面的人也都涌上来,把讲价的妇女冲到老后边儿。那人原地站一会儿,四处望一望,嘴一撇,拿着提兜出了店。过一会儿,她又回了来,大概是在外面转了一圈,嫌贵,又折回来,老老实实在后面等。

      再走走就是农业银行和信用社,楼面排场,进出的人却少,这就快到街尽头了。街上的人散了一大半,云良回到派出所大厅时,厅里仍停留许多人。妈还在柜台外伸头望着,那个跟她聊天的妇女已经离开了。云良把买的东西举起来给妈看,妈高兴地冲他点了点头。墙上的钟表已经走到十一点,派出所食堂里传来阵阵饭菜香。柜台里只剩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这时她啪的合上本子,推开椅子,站起来就要走,嘴里喊着“下班了下班了!”有人急着问:“不是十二点下班么?”派出所大厅便吵闹起来。要下班的工作人员本就是名小姑娘,见人闹起来,这才惊惧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人打圆场道:“算了,算了,还是个小姑娘!工作了一上午也怪累的,咱们各让一步!”女孩得了台阶,又坐到电脑前,正儿八经工作起来,早丢了先前的气势。

      终于办好手续,身份证却要九月份才能取。街上早罢了集,摆摊的都回家了,住在街上的也收了摊,在屋里吃饭。街上扔了些垃圾,还有倒掉的污水,在地上的坑窝里泛起微的油光,食物的香味还有残留,却不太好闻,油烟味和木炭被谁泼湿地味道居多。热闹之后,一切重归安静。到了下午,就有人来清理整条街上的废弃品和杂物,捡破烂的那个时候最高兴。街道打扫干净,这个集算是过去了。云良妈感叹着说:“办个身份证四十块钱……”

      “不是二十吗?”云良问。

      “还有照相的二十哩!幸亏你买了菜,要是等我买就啥也买不到啦!”说着,妈盯着云良笑,又问鱼多少钱一斤,“是不是在那个人那儿买的?长得胖胖的,国字脸,有一个眼睛斜视,四十多岁?”“嗯!”“那个人卖的鱼好。”妈又扒了袋子往里瞧,说,“我们老叫他斜眼儿斜眼儿的!”

      两人边走边吸着雪糕,妈笑着说:“云良,别把兜里的钱都花了,回去我再给你点儿!”

      云良急着说:“我不要,我有!”

      走到村里,已将近下午一点,碰到常大爷从塘里牵牛回来,互相打招呼。常大爷问:“这不是云良?啥时候回来的?”

      “今早上!”妈笑着说。

      “回来正好帮你妈栽秧!”常大爷说,牵着牛回去。云良跟妈也回去,在屋里歇了会儿,云良拿起切菜刀和鱼,到塘里刨鱼。妈叫他扯些稻草垫上,免得手滑,自己到菜园摘大椒和荆芥去了。

      妈养了六只母鸡,一只栗红毛色的大公鸡,一群小鸡儿,嫩黄的毛绒绒的身子,跟绒球一样在地上滚来滚起。一两点钟的太阳十分炎热,任鸡们再怎么顽皮,也都躲在黄荆棵里或冲天柳、桃树的树荫下,不敢出来玩耍。桃树上层层叶子间夹着青青的果子。狗四爪趴在地上,龇着牙,吐着舌头,不停喘粗气,哈哈哈哈的,尾巴有一阵没一阵甩着。猪圈是空的,槽里落了些灰,凝成小块,青草的芽儿从槽头探出身子来。原本猪睡觉的凉棚下码了一堆柴禾。听妈说猪生病了,打了几针不见好,生生病死了,妈很是伤心了一阵儿。云良想起那头曾被他私底下唤作LUCY的小猪,它的肉早被吃光了。

      吃完饭,云良才觉得头昏沉起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妈拿着铁锨和镰刀去了田里砍田边子,有人已经开始栽秧了。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呱呱声和知了叫声,偶尔自田里、菜地里传来几声种田人阔阔的嗓音,被风一吹,声音在半途就散了,听不出说了什么。八宝山和明月山新长的松针还很嫩,透着清新明亮的绿意。过一天他家也要栽秧了,田里放了水,泥土泡涨了,把水染成淡灰的颜色,风一吹,打起了细微的皱纹。

      妈这几天忙着给别人栽秧,要么主人家留着吃一顿丰盛的午饭,这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纯为帮忙,帮了他家的,日后他也要帮你。要么,按亩给工钱,半途主家还会送点心,麻花、糖糕、咸鸭蛋、茶水,这叫做兴工。不兴工也不请人的,就发动全家所有劳动力,通通下田劳作,半大孩子也用上,送茶水送烟,烧饭,洗衣服,洗不干净不要紧,反正晒干了又要拿来穿着下田去。七十多岁的老年人也没闲着,田不多种,一亩半亩的,自己在田地细耕细作,打点的粮食够不着吃,全留给畜生们。种的田少,未必不操心,遇见刮风下大雨干旱洪涝都要着急,眼瞅满田庄稼,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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