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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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靖康二年三月底,二十岁的康王赵构在江湖帮派金风细雨楼的支持下,于相州成立兵马大元帅府,拥兵马一万余人,而且军队人数还在飞快地增加。
      相州就在汴梁北面四百公里处,遥遥对此时汴梁的大楚政权构成了无声的威胁。
      对于这件事,大楚内部的大臣,大致可以分为两派:
      一派以宋齐愈为代表,他坚决要求张邦昌防备赵构的势力坐大,必要时可请金人出兵,两面夹击,打击赵构和风雨楼;
      另一派,以权门下侍郎吕好问为代表,他曾提醒张邦昌,大家推戴你为帝是迫于金人的威慑,现在金人走了,同时掠走了所有的宗室,唯独康王赵构幸免,这是天意,你应该顺应天意,拥戴康王,归政于宋。
      方应看虽然对赵构的这一举动没什么公开表示,但宋齐愈是他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宋齐愈这样做,也代表了大权在握的宰相大人方应看对于此事的态度。
      张邦昌现在也处于非常尴尬的状态,他一方面觉得方应看在朝中大权独揽,自己过于受制于他和他背后的金国,想要保存自己的清名就该拥戴赵构称帝;但另一方面自己既然已经即了皇帝位,接的还是他赵家的班,就相当于骑在了虎背上,赵家一旦重新得势,必不会放过他。
      这日深夜,张邦昌密令吕好问入宫。
      吕好问在一处不起眼的偏殿中见到了张邦昌。
      张邦昌一见到他,便问:“你究竟是那边的人?”昏黄的大殿灯火下,他审视的眼神盯住吕好问,好像要将他看出几个洞来。
      吕好问坦然让他看:“相公只知道我不是和方应看同流合污的人就够了。”
      张邦昌叹了口气:“上次追捕到四大名捕无情和追命的事,先生让予秘而不宣瞒着方应看。可予感觉这方小侯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使他现在对予不仅不再信任,还倍加提防和威慑。劝先生一句,方应看这样的人,不是你、我还有你背后的主子能得罪的,非必要时还是不要招惹他。”
      吕好问正色:“就是因为方应看势力庞大难测,才更应该把他考虑到计划之中,否则以这位一贯的作派,搅乱局势、弄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结果可是他非常擅长的。”他一向不能忍受方应看的翻手为云覆手雨,“相公不必担心,方应看不过是众多势力其中一派的代表,但风水轮流转,谁能知道下一个主掌风云的是谁呢?”
      但张邦昌脸色很不好,他不关心天下纷争鹿死谁手,他只关心自己的脑袋怎么能保住。
      吕好问似看出他的忧心:“自古有言‘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相公只要一心念着旧主,其他不必顾虑太多。”
      张邦昌脸色更不好了。
      吕好问疑惑地问:“相公有什么难言处呢?”
      张邦昌只好犹豫着开口:“予猜到先生可能是将找到无情和追命的消息告诉了……康王……”他看了吕好问一眼,“而金人那边屡次催问,予没有办法,只好也……”
      吕好问一惊,张邦昌识破他的意图不算,还打乱他的计划!他急切地问:“相公告知了金人!?”
      张邦昌挣扎着点点头。
      有句话说的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吕好问第一反应就是——张邦昌的摇摆和怯懦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他。
      现在,一则消息,赵构知道了、金人知道了,就瞒着方应看一人,方应看是什么人?张邦昌这样背着他搞小动作,他岂能饶过张邦昌?
      吕好问也无法,只好问:“相公今日深夜找我,是何用意?”
      张邦昌是想找个帮自己出谋划策的人,找来找去,满朝文武无人能诉:“先生曾说予理应顺应天道,还政于赵宋。其实予也有意这么做,只是觉得现在多方掣肘、时机不够成熟。先生有什么好的谋划吗?”
      吕好问沉吟半晌,问道:“相公还记得元祐皇后么?”
      张邦昌一愣。
      元祐皇后孟氏,是哲宗皇帝赵煦的第一任皇后,因为牵扯到新旧党之争,曾两度被废。后来她居住的瑶华宫和延宁宫相继失火被毁,就住到了城里的一处民居,因迁出皇宫而避免了靖康的灾难。
      他不知此时吕好问为何提起这位被人遗忘的废后:“先生的意思是……?”
      吕好问献策:“相公可派人找到元祐皇后,请她入宫主政,也是像康王表明您还政于宋的信号,请他早正大位。”
      “可方小侯爷那边……”方应看对整个朝局的控制始终让张邦昌颇为忌惮,他总觉得方应看弄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但若一直做他的傀儡任他操控,被捏死也只是时间问题。哪一天他对于方应看没有了利用价值,这位方小侯爷不会有丝毫手软。但现在完全和方应看公开对着干,他也不敢。
      吕好问可能也觉得自己不管其他而为赵构谋划的意图太过明显,他思忖着:“相公若觉得方小侯爷那边不好交代,可以在找到元祐皇后后先秘密传信于康王,由康王出面公开向大楚提出善待前朝皇后。当此之时,大楚若要以布施仁义来取得人心,就不该为难一个女人。”
      张邦昌陷入了沉思。
      吕好问看见张邦昌没有反对,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十之八九,其余的不需多说,需得张邦昌自己考虑,他便告辞。走时,天边已经泛起青白。张邦昌特意嘱咐他换一身宫人的衣服,由人带着,悄悄出了皇宫南门。

      “顾公子,这边请。”下人领着顾惜朝穿过侯府的雕花回廊。
      有传闻神通侯府外表朴素低调,府内却奢华甚于皇宫,顾惜朝今日得见,算是领教了。
      每个院落都精心布置,大有一进院子一种风情的架势。庭院中种满了奇珍异草,由于冬寒未过,前几日又落了雪,这些植物被很好地埋藏在雪中,不易察觉。府内院的小桥星罗棋布,覆上残雪,别有情调。院中房屋以暗青铜瓦覆盖,屋内画栋雕甍、镌镂有繁复的纹饰,光彩夺目。
      曾经王小石在汴梁城里初见方应看,这位众星拱月般的出场,让王小石一下子记住了这个普天之下最配得上“公子”二字的人和他的气派。所以他出门的排场,他住所的奢华,如果非要给它们安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太“方应看”了。
      这位被人宠上天的小侯爷,在朝堂上、在江湖中都举足轻重,无人可以轻视、也不敢轻视。
      顾惜朝若有所思地看着屋中挂的一幅字画,上面泼墨飞书六个大字:“君子藏器于身”。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照往常那个装纯真无邪、一味韬光养晦的方应看,这幅字绝对不会挂出来。现在他挂出来了,这“时”是不是到了呢?方应看给自己取表字“拾舟”【注1】,大有重拾“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李沉舟未竟之事业的意味,足见其野心和志向不小。
      “顾大公子,一切安好?”房门被打开,门口出现笑眯眯的方小侯爷。他一身锦衣华服,俊朗无双,玉白的脸颊看上去就像个娇气的世家小公子。
      顾惜朝转身,轻吊起眉眼,带着浅浅的、精明的笑意——那是他一贯的表情:“蒙方小侯爷高抬贵手,惜朝还活着。”
      方应看盯住他细细打量,自逆水寒的皇城决战之后,顾惜朝落寞而去,退出了所有人的视线,销声匿迹。
      时隔多年,他又回来了。
      这个惊才绝艳的男人,时间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容貌,依旧冷冽孤高的姿态,青衫凛凛,站在那里如孤松一般。但方应看却发现,顾惜朝和以前比,有一点点不同了。
      哪一点不同呢?方应看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面上仍然是谦和纯真地笑:“当日公子投到傅宗书门下,这奸相竟将公子当成替他顶罪的箭牌,实在是不公。”他优雅走进屋中,“可惜啊,公子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时候应看还是一个无名小侯,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公子英才,倾慕得很却无缘结识,否则……公子与应看都该不是现在的样子。”
      顾惜朝挑挑眉,潇洒地坐下:“惜朝轻狂,倒是佩服小侯爷的韬光养晦。”他的眼角有意无意地睨了下墙边的卷轴,“厚积薄发,待时而动,恐怕大业已是囊中之物了。”
      方应看站着,他却坐下了,身高和视线放低,却不代表他姿态和气势的降低,相反,他好像站在了更高处。
      真正高傲的人,不会在乎他的脚踩在哪里。
      被顾惜朝看去了野心,方应看也不恼,反而很高兴的样子:“应看现在是越发羡慕戚少商了。大业在手、佳人在侧,群龙之首当之无愧。若没有公子,戚少商不会是今日之戚少商、风雨楼也不会是今日之风雨楼。”
      他知道戚少商和顾惜朝的关系,他还知道金风细雨楼顺利南迁全凭顾惜朝和杨无邪的斡旋,今日在这里就这么说了出来其中有多少威胁的意味?顾惜朝的眉目不变,只道:“小侯爷高抬,惜朝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一切都是迫于时局的无奈之举,哪能像侯爷一样,将天下运于手掌?京城是什么地儿,十步之内必有贤才,侯爷身边卧虎藏龙,再执着于我这一个声名狼藉的废人,该寒了天下士子的心了。”
      “哈哈!顾大公子好一张利嘴!”
      普天之下,有权力取士纳贤的,只有御座上的天子,顾惜朝一句话把方应看的野心扒得昭然若揭。
      两人相视而笑,都笑得像尖耳狐狸。
      方应看优雅地为顾惜朝斟了一杯茶,坐在几案的另一侧:“此茶产自杭州的狮子峰上,今年清明还未至,采摘下来正是味道最香醇的佳品,我特地命人快马送来给公子,顾大公子安心喝着,安心住着。有何怠慢处,还请多多指正。”他修长贵气的手一让,顾惜朝也不会跟他客气,神通侯府的好茶,不喝白不喝:“方小侯爷诚意十足啊。”
      方应看笑得恭敬:“应看有求于公子,自然诚心相待不敢松懈。”
      这倒是句实话。
      顾惜朝看着他,放下茶盏:“惜朝的无名剑早被戚少商斩断,武功也没了。逼宫这种事,惜朝有心无力,侯爷见谅。”
      “哈哈,逼宫这种事,让公子去做,实在是屈才了。”方应看笑得纯真,“应看请公子千里而来为的是什么,在信里已经写的很清楚了。”
      顾惜朝自然不会相信他的目的那么单纯,而方应看的目的自然也不会那么单纯。
      “无情在哪里?”
      “铁血大牢。”
      顾惜朝问,方应看答,没有丝毫隐瞒和犹豫,不容得人不信。
      顾惜朝锐利的眸光看着他,看他脸上坦然的表情,忽然想起刚刚他说羡慕戚少商“大业在手、佳人在侧”云云。他垂下眼睫,陷入沉思。
      方应看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日光照成淡金色的残雪,忽然道:“完颜宗望死了。”他收敛了笑意,回过头,认真地对上顾惜朝惊诧的眼神,“我做的。”
      若说刚才关于方应看和无情隐隐的推断让顾惜朝很惊讶,那现在这条重磅消息让顾惜朝更诧异了,他笼着秀眉:“什么时候的事?”
      方应看鲜少这么认真地说话,眼中没有笑,有的是志在必得的决心:“昨夜,宗翰传信说他得手了。”他望向天空,“恐怕金国朝廷现在正乱作一团了吧。”
      他就是要乱。从他在京城初露头角,一直在做的,只有一件事:把局面弄乱。局面越乱,对他方应看越有好处,别人在乱局中忙忙碌碌,他作壁上观最后收取渔翁之利。
      可以说,乱局之于方应看犹如水之于鱼。
      顾惜朝疑惑:“为什么?”方应看和金国的关系,恐怕不像看上去那么和谐。
      方应看的长睫覆下来:“他不信任我。他认为立我为帝还不如立一个赵氏。”他抬眼,眼中的阴鸷戾气渐盛,“所以他只好在打马球之后,因为冲了冷水发病,暴毙而亡。”
      关于此事,金史载:二太子与宗翰、宗磐于烈日击,大汗出,浴冷水,暴卒。
      顾惜朝突然觉得冷。这么久以来他在戚少商身边,他的热血让他倍感安心,融化掉与他如影随形多年的孤独和冷寂。戚少商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他都觉得温暖。可今天,他又感觉到冷了,他再一次把自己弄到权力斗争的无情和残酷里,前路茫茫。未来将走向何方?
      他站起来,朝方应看一拱手道:“惜朝在此静候小侯爷的病人。”
      长身而立,寂然若松柏。
      方应看看着他,漂亮的眉眼沉下来。他终于知道,现在的顾惜朝究竟哪里不同了——
      他清冷高傲却不再无情;他冷眼旁观却不再无心。
      这样的人,知道自己、懂得别人、通晓过往、不惧未来。更加理智,更加沉稳,不动如山,更难操控。

      【注1】原著中为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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