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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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几日后的相州,康王赵构的兵马大元帅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狄飞惊。
      六分半堂,“低首神龙”狄飞惊。
      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劝赵构登基。
      此时,大楚的朝廷已经在汴梁屹立了一个月。再放任这个不伦不类的傀儡小朝廷存在下去,恐怕会对赵宋政权、赵构本人越来越不利。更重要的是,六分半堂仅存的势力和金风细雨楼一样全部南迁,风雨楼迁到杭州,六分半堂却去了应天【注1】。狄飞惊是聪明人,他和顾惜朝有一样的忧虑,那就是长期远离政治中心对自家势力的不利。既然雷纯和狄飞惊相中了赵构,就必须尽快促成他登基为帝,迟则生变。
      赵构是第一次见到狄飞惊。
      这个人和传闻中的一样年轻,他一身纯白的衣衫,垂着头,俊美、苍白、孤寞,而且带一种天然的出尘气质。
      传闻他颈有残疾,永远抬不起头。但他以这种永远谦卑的姿态所做的一切,却使得没有一个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赵构看着这个斯文俊秀、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轻舒一口气:“狄大堂主。”
      “康王爷一切安好,让总堂主非常安心。” 狄飞惊始终“低首”,并没有去看这个少年亲王,却知道他比以前更清瘦了几分,稚嫩的肩膀能担得起多少重量?
      “赵九忧心父母,让狄大堂主见笑了。这偏僻的相州,能得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两大人物造访,真是三生有幸啊。”
      赵构在说相州,也在说他自己。
      嘲讽的意味夹在话里,狄飞惊知道近日来这位小王爷心境不好,也不计较,只道:“相州在北,黄河在南,此为战略要地,可为他人之屏障自己却无险可守,不该是王爷久留之地。”
      听到这里,赵构脸上浮出很想压抑却压抑不住的哀伤,他清朗的眉眼被浓浓的悲恸覆盖,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狄飞惊,握紧手指,半晌,用喑哑的声音吐出一句:“我已经无处可归了。”
      狄飞惊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九王爷节哀。此时王爷当忍辱负重伺机再起,而不是沉溺于悲伤中无法自拔。”
      赵构扬扬脸颊,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雷纯雷堂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朝廷不稳则江湖必乱,目前各派势力蠢蠢欲动,六分半堂不愿看到江湖再掀风雨,诚心盼望殿下早日登基主掌社稷。”狄飞惊道,“只是殿下置身之处颇为尴尬,一则不利殿下安全,二则不利号令天下。雷堂主派我前来劝说殿下,到南京应天府登基为帝。”
      南京,登基。
      他一言出,便惊四座。
      可惜这屋中只有他和赵构两个人,没有四座。
      赵构垂下眼睫,他不想登基,也从没想过要登基,他只想要父母亲平安回来。他看着狄飞惊的眼中充满了少年孩童的执拗:“赵九无意为帝,我曾受诸葛神侯教导,先佑万民而后身安。现在无论是旧部带兵马来投奔我、还是设立元帅府,赵九都不是觊觎皇位,而是期望有一天能与金人决一死战,一血靖康之耻,尽到我为宗室之本分。”
      狄飞惊听了他的话,没说话,只拿起桌案上的笔,潇洒书了两个字“靖康”。
      狄飞惊很少写字,但他的字飞舞若惊鸿,和本人一般出尘傲然。
      “九王爷有没有看出这两个字有什么玄机?”
      赵构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他看不出,也无心思去看。
      “若把这二字拆开来,岂不谓之曰‘十二月,立康王’?我想当初钦宗皇帝确定下这个年号,也是一种预言。殿下是如今中原唯一幸存的皇脉,身担大任,责无旁贷。”
      赵构大惊,“靖康”一词来自《诗经》中的“日靖四方”和《尚书》中的“永康兆民”,钦宗使用它也是表明自己想要平定四方叛乱、让百姓过上幸福安康的好日子的决心。谁知竟成了一种无奈的谶言。
      他缓缓坐下,以手撑额,非常疲累。
      见他没有表态,狄飞惊继续道:“目前传国玉玺还在张邦昌手中,九王爷皇室宗亲,登基是人心所向,又有太上皇帝的首肯,除却这块玉石,一切都已顺理成章。只待殿下在此危急关头,振臂一呼。六分半堂诚心拥戴殿下登基,届时必将玉玺奉上。”
      赵构抬起头,开始仔细打量起面前垂首的白衣少年,想起京中那句话:
      “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狄飞惊所说无疑是深解他的心事,他方才说自己无意帝位不过真真假假的场面话,但他若答应,不能名正言顺才是眼下最令他忧心和踟蹰的地方。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他沉默了下,问道:“六分半堂为何偏偏要支持我?”
      狄飞惊答道:“在堂主看来,殿下为帝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不是可能性的问题。如今大势所趋不可违逆,先推戴殿下的是功臣,晚于别人的便是叛臣。六分半堂自前任堂主殁、蔡京死后,数受挫折,总堂主一人以女子之力苦撑,实在不易。今日拥戴殿下,不图功高富贵,只欲在乱世中求生。”如今乱世,谁都不易,只能把自己说得更凄惨才显得更真切,“而且,若存六分半堂,必是对其他江湖势力的牵制,这制衡之术恐怕不需在下多言。”
      赵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狄大堂主的话,赵九记下了。”
      他只说记下,没有表态。这么大的事情,他也没法表态。只能像现在这样,告诉狄飞惊他会慎重考虑。

      靖康二年四月初九,汴梁城又经历了一夜雪。
      天刚灰蒙未亮的时候,风渐小了一些,雪花还在扑簌簌地往下落。如果有人把这一个冬天下的雪收集起来,足够将这座城埋葬。
      此刻,天色晦暗,街上很静,神通侯、当朝宰相方应看已经出府门去上朝了。虽然街上没什么行人,但方应看的气派永远是不能少的,他的马车驶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这部马车的豪华程度可是一度震惊了一众江湖豪杰的。
      轨辔者有三,皆为异族,要多大的能量才能集聚这么多奇才为自己效命?车内是“铁树开花”的张烈心、张铁树侍奉,“八大刀王”,哦,现在该称“五大刀王”了,当年蔡京设计让方小侯爷监斩方恨少和唐宝牛,那一役中“藏龙刀”苗八方、信阳萧煞和襄阳萧白都死了,现在护在马车前后左右是五名刀王。
      只是出门,就足见方小侯爷是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封号“神通”二字的。这样的架势,莫说是刺客,就是什么都不懂的飞虫也会被震慑得不敢靠近马车一步。
      马车徐徐行驶在御街上,这条御街从大宋定都汴梁开始,一直热闹到金人围城的那一天。它连通着整个汴梁的外城、内城和皇宫,其宽阔气派在历史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如果你想从御街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去买东西,那么不好意思,你要走上一盏茶的时间。
      行到皇宫南门前,马被迫停下了。
      准确的说,不是有人胆敢去拦神通侯的马车,而是马车进门的路被堵住了。
      南门被堵住了,堵住巍峨城门的是一群人——汴梁的百姓。
      足有千余人,他们裹着粗布棉衣,手里拿着锄头之类的农具,看样子已经在门前站了很久,头上、身上满是白雪,一个个脸冻的通红,神色憔悴。但每个人的警觉性都很好,看他们的架势,仿佛大门一开,他们会立刻蜂拥而入。
      进了这个门,便是被称作大内的皇宫,这些草芥一般无名小卒,哪有资格进到皇宫里去呢?恐怕踏进一脚,污了青石板路,都是死罪。他们人数不少、又不是手无寸铁,城门上看守的士兵自然不敢胡乱杀人驱赶,只好紧闭宫门,漫漫长夜,在风雪中两相僵持。而天色渐明,有大臣会来上朝,比如现在坐在车里的方应看,这时候城门是开、还是不开?
      城门不开,人群聚集,马车只好悠悠停下。看到有官人来上朝,百姓纷纷围拢上前来。五名刀王看到这情形登时神色戒备,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宝刀。以往面对这么一群莽夫,以方应看身边各位高手的水平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现在这些百姓手里拿着家伙,又值政局动荡的特殊时期,稍有不察就会酿成群情激奋的血光灾祸,他们的行为必须慎之又慎,因此没有方应看的命令,他们只能警戒,不能轻举妄动。
      “相见宝刀”孟空空足下轻点,倾身跃过人群,几步上得城门,叱问那几个军士:“我家侯爷入朝,你们竟紧闭城门,是何用意?!”
      领头的赶紧解释:“孟爷息怒,并非我等轻慢,是这群刁民从昨夜落雪时就堵在门口,若城门一开,他们纷纷涌入宫中,如何使得?小人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开门啊!”
      孟空空看了一眼城下的人群:“他们怎么回事?”他眼神满是杀气,“你们不开门,他们便拦在侯爷驾前,成什么样子!”
      “不不,他们并非针对侯爷,他们是……”解释的兵士面有难色,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
      孟空空厉色道:“是什么!实话实说!”
      “是,是。是……是百姓们要讨个说法。”
      孟空空去城门上询问守城门士兵的同时,张烈心受方应看指示,已经下车来向他们口中的“刁民”询问情况。
      待孟空空从城门楼上飞下,方应看在车中,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孟空空和张烈心在车外恭敬地报告:“侯爷,这些百姓是汴梁的农人,只因四月本是春暖农时,如今却暴雪连连,冰封田地,无法耕作。他们认为今年天道无常,全是新朝无本、新皇无道之过,是以堵在皇宫前誓要讨个说法。”
      车中静默,方应看良久未言。
      在车外的五大刀王心想:侯爷真应该出来看看拦在车前的这群百姓脸上殷切期盼的表情。
      因为他们只想有个人帮他们活下去。
      这时守城的士兵接到张邦昌的命令,来驱赶人群,企图为南门口清除障碍,让方应看进宫。然而,这些百姓面对手执兵刃的兵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决心,非但不退后,反而又往方应看的车驾前拥了几步,“五大刀王”只好握紧宝刀,紧贴着马车。
      然后接下来的局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
      百余生民在方应看的车前跪倒,齐呼:“求官人作主!”
      赶人的兵士们看傻了,停下手中的动作;执辔的蒙古人、契丹人、女真人和“五大刀王”也面面相觑,之前的警戒变成了不知所措。
      王纲颓败,百姓会求天祭地拜鬼神,谁能想到他们会拜倒在方应看的车前?
      其实他们也不认得车里的人是谁,反正不是逼得老天爷连降雪灾警示的那个无道皇帝张邦昌就行了。
      场面安静得只能听见雪花簌簌下落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方应看。良久的沉默中,不时有人悄悄抬头瞄一眼马车,然而厚重的车帘纹丝未动,让他们又失望地低下头。
      其实,方应看动了——
      在厚重华美的车帘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拉开唇边一抹浅浅的笑意。
      以往方应看经常笑,他的笑有时候是纯真的,有时候是嘲弄的,有时候又是得意的。然而这一次,和从前都不一样。这笑容非常浅,非常温柔,是来自于内心的喜悦和欢欣。如玉公子,眉眼微弯,浅笑低吟,哪个少女见了不倾心?
      方应看爱看戏,今天这一出戏,方应看看着高兴,高兴之余,他也不介意亲身上阵当一回主角!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他隐忍多年,步步为营,如今连天都在帮他,更待何时!
      微弯的唇角,缓缓收敛。刚才如水温柔的眉目拢上肃色。
      他起了身。

      【注1】即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北宋设四京,即东京、西京、南京、北京。东京开封府(今河南省开封市)是首都,西京河南府(今河南省洛阳市)、南京应天府(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南)和北京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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