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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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在张邦昌的登基大典后的第二天【注1】,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和金国士兵押着宋朝的皇帝、后妃、宗族、外戚、大臣、宫人、内侍、倡优、工匠共一万四千余人,以及大量的金银财宝、古玩字画、书籍乐器等开始撤军。这天,张邦昌全身缟素,带着文武百官和全城百姓为皇帝送别。两个皇帝都是粗布衣着,形容憔悴,徽宗上车时忽然隐约听到路边楼中飘出飘渺的女声吟唱:“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尤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应时应景,一时间七情六绪涌上心头,忍不住失声痛哭。旁边的金兵哪里管他想起什么亡国词话,推搡着他踏上一辆牛车。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十几里,徽、钦二帝被缚在牛车上,其余俘虏都是步行。在场的除却金人外,所有人声泪俱下,哭声震天动地。一座城,彻彻底底成了一座哀城。
      两位金帅骑着高头大马从哭得肝肠寸断的张邦昌身边走过,宗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前进。带着这么多俘虏和器物,要回到金国,恐怕要月余。完颜宗望则勒马停下来,并没有下马,沉着脸色俯视着张邦昌:“你好歹也是我们大金册立的中原皇帝,哭哭啼啼女人一样,成何体统?”
      听到金人不悦,张邦昌没骨头回一句“此乃人臣之本分也”,只得赶紧擦掉涕泪,强止住哭泣,垂首不敢多发出一声。
      他不哭了,身边的大臣和侍臣更不敢再哭。没了这几个人的哀号,完颜宗望脸色才稍缓:“近日城里流言蜚语四起,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众口铄金’,这样长期下去不加制止,恐怕对大楚不利,我们主上也不会高兴。”
      他这么说,威胁的意思毫不掩饰,张邦昌和身边的大臣听了都吓白了脸色。张邦昌动动唇想说点什么,还没说出口又听宗望继续劝他:
      “听闻契丹覆亡后宋朝还能苟延残喘全靠朝中几个耿介之臣,这样的人我们女真人也佩服得很,只是现在大局已定,不容再有什么变故。你身为大楚皇帝,好自为之吧。”
      让完颜宗望放心不下的,恐怕还是四大名捕的下落和越传越真的那个“哲宗太子”。四大名捕中的铁手铁游夏早在逆水寒一案中因为傅晚晴的死,心结难解故而辞官做了一位游侠,游历四方惩恶扬善,现在不知何处。而其余三人拼死守城,屡次阻金人于城下,成了金人颇为忌惮的人物,城破后冷血阵亡,金人还将他的遗体入殓厚葬。无情和追命伤重却不知所踪,完颜宗望一直派人在寻找,想要看看传说中的四大名捕究竟是什么样惊为天人的英雄豪杰,或许还能收拢到自己麾下。只可惜到金人撤军,两人还没有被找到。若是他们死了也就罢了,可若是有心躲起来伺机而动,凭借名声和才智,惹出什么大风大浪来,是非常令人头疼的。
      张邦昌无法,只能唯唯诺诺拱手向宗望保证:“邦昌会竭力寻找遗臣,平息谣言,请二太子和大金皇帝放心。”
      “你明白道理就好。” 宗望深深看了他一眼,直看的张邦昌心里发毛才扬鞭而去。
      张邦昌好不容易松一口气,抬眼却对上一双鄙夷忿恨的眼睛——走在俘虏队伍里的秦桧。
      自那一天大闹朝堂阻止金人另立异姓皇帝以后,秦桧便被完颜宗翰绑到了金营,宗翰对秦桧招揽不成,反被秦桧一通怒斥,大怒之下下令将秦桧和宋朝的重臣们一起押赴上京会宁府。
      张邦昌知道自己胆小如鼠奴颜婢膝,知道自己是一个傀儡、一条走狗,是天下最不忠不义的人,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一切非他所愿,他恨不得立刻找到无情,流言真假又如何,只把他推到那个皇座上去自己就解脱了。
      这一天发生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屈辱事件,没有前车可供参考,史官只好哭着记下四个字:二帝北狩。希冀百年后有人读到这里能够认为他们的皇帝只是到北方打猎去了。
      可这样似是而非的文字,有几个人会相信呢?一切不过是他们美好的幻想罢了。打猎,到底谁才是猎物?
      在期期艾艾送行的百姓中,有一个人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衣着也素白简陋,但因为身材忻长高挑格外突兀。
      斗笠下的眼睛异常犀利。——那是一双常年用来捕捉蛛丝马迹的眼睛。
      遮挡在衣袍下面的双腿也特别修长有劲。——那是一双常年用来缉凶惩恶的腿。
      正是四大名捕之一,追命。
      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是太子的传闻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和无情一起失踪的追命,崔略商也始终不见踪影。曾有人猜测找到追命就必定能够找到无情。可人们把汴梁城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两位神捕的一丝踪迹。
      所幸此刻,人们都顾着悲痛,没有注意到他的现身,他面上带着风尘和沧桑,双拳紧握,精神紧绷,但眼睛明亮有神,气息不乱。他没有多做停留,只在人群中站了一瞬便不声不响地走了。随着出城送行的人流,渐渐匿迹。
      大师兄,你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金人走了十几天,远在相州的赵构才听说自己的父兄母妃、妻妾姐妹全部被金人押往金国的消息,几次痛哭到晕厥,挣扎着向北面叩拜,也算是眼下唯一为人子女能做的事情了。
      赵构不知道,此刻他的父母兄弟们历经一路凄风苦雨终于到达了河北境内,对金人的强烈抵抗使得这里破坏严重,马蹄踏过的、人徐徐行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在诉说着沦丧的伤痛和屈辱。此时秦桧正走在这片焦土上,耳边充斥着人的呵斥声和哭声,看着眼前这“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他头一次感到,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是不是也没那么重要。
      他少年读书,知道做人是要有些骨气的,一个国家也是同样。每每为那些英雄的热血篇章拍案,都想象着也许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倾尽所有于狂澜中挽住国家的命运。但现实中的一切越来越让他失望,几年来,朝廷战战和和,他一直想着只要内除佞臣、外惩蛮夷就能实现自己的抱负,纵然现在官位不高,但终有一天能对得起十年寒窗。可眼下这一去不知何日能还,一切都成了幻想!
      刚出汴梁时,一路上还有些小贩和百姓拿食物献给两个皇帝、皇子公主们,可怜他们的遭遇。但金人的粮食都是靠四处劫掠得来,行至现在荒凉穷蔽到无以复加的河北,十几里看不见人烟,这十几万人的吃饭问题马上变得严峻起来。连士兵都快要挨饿,哪里还有人管那一万多俘虏的性命?
      休息的时候,秦桧看见他拼了一条性命都要保住的九五至尊,此刻正在摘路边桑树上的桑葚充饥。听见宋徽宗和身边的人说:“小时候我偷吃了几个乳母摘的桑葚,被母亲看到呵斥怎么能吃这么卑下的东西。如今我却不得不靠吃它才能活,真是……”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身边的人也无不垂泪。
      闻言,秦桧轻轻蹲下身,此时的饥饿、疲惫已经感觉不到了,只有绝望。
      今天还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徽宗皇帝的弟弟燕王赵俣受不住一路辛苦病死了。金人不同意徽宗要把兄弟归葬的请求,只匆匆把尸体装在马槽里急急赶路。马槽太短,燕王的双脚还露在外面,随着车子的颠簸而上下颤动。徽宗皇帝看了忍不住又是一通悲哭,作为儿子的钦宗赵桓也无法,只得含着泪安慰父亲。一路行来,恐怕眼泪都要流干了。
      现在境遇凄惨让人可怜,当初的穷奢极欲时怎么没想到自己的下场呢?
      秦桧远远地看着他们,心里深深告诉自己:“我过去要保的是这样的人。”
      同时,在百废待兴的汴梁城里,张邦昌这个大楚皇帝做得并不滋润,何止不滋润,他已经焦头烂额了。

      相反,刚刚被封为宰相的方应看倒是一派悠闲。
      此刻方应看正在神通侯府后院中练习枪法,身着白衣,脚蹬白靴,多么素雅的衣着总能让他穿出矜贵的感觉。平日里静若处子的白莲花方应看,此刻手持一杆长|||枪,那枪浑身上下银白冷冽,在方应看的手中若舞梨花,纷纷然又如飘下的瑞雪;偏偏枪口缀着血红的缨穗,红的艳极,必是枪出即见血方才对得起这枪、这刃、这红缨和这个人。
      最后一招毕,想必枪下已经不剩什么能喘气的物什了。
      雷媚娇笑着走上前替方应看拭去额上的薄汗:“侯爷的乌日神枪更加精进了。金主将这枪法赠与侯爷想必是想让侯爷多练习些这敦厚的功夫,有助于修习内功,将来侯爷的山字经也能愈发成熟了。”
      方应看接过她递的茶盏,笑了。笑得很圣洁,但又有一点小得意,好像一个小孩子写了一篇大字被母亲表扬了一样。他唇角上挑,傲气里满满的纯真。
      这时任怨从外面走进来,贴近方应看身侧禀报:“侯爷,无情找到了。”
      方应看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沉声问:“在哪里?”
      “铁血大牢。”任怨垂首,“三天前和追三爷一起,被张邦昌的人找到。我们的人传话说张邦昌命人秘密关押,丝毫没有透露的意思。”
      “呀!”雷媚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瓷杯扔出去。因为她刚刚看到方应看的额角笼了一层妖艳的金色,和那一次……一模一样。
      那一次,折虹山上,方应看联合米苍穹、方巨侠的高徒高小上、唐家三少唐非鱼共同设局,将抚养教导自己的义父方巨侠打落山崖。
      也是那一次,方应看得意之下,露了还未修炼成熟的元十三限秘法‘山字经’。
      方应看只看了她一眼,没管她,讽刺:“哼,不透露?只怕信使已经在去金国的路上了吧。”
      沉吟一瞬,他问:“怎么确定是无情?”方应看年轻,却稳重异常。
      任怨一直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有备而来:“传信的人给了这个……”
      方应看低头看去,他手里一方白绢包裹着一块精致的白色玉石,血迹干涸在上面。平乱玦。
      他接过东西,握在手里,却不言语。任怨看了看问:“侯爷,要派人追回张邦昌的信使吗?”
      方应看眼睫垂下来:“不用了,你们下去吧。”
      雷媚和任怨双双离开。
      他一直都认得这东西,无情视作生命一样珍而重之的东西。
      那年夏天,他邀无情来侯府赏白莲。黄昏褪去晚风清,大朵大朵的白莲花绽放,淡香萦绕。景醉人,酒也醉人,人亦醉人。夜风勾起莲花清香若有若无地扫过两人的鼻尖,暮色里白衣乌发的无情眉目如画,一举手一投足,怎么看都比他身后一池白莲更撩人。他吻过无情,但哪一次也不上这次给他的感官冲击大。酒意微醺,他捧着他玉色的脸颊想也没想就吻下去,无情并不拒绝他的吻,反而是生涩迟缓地回应,唇舌交缠间,他好像闻到比莲花更浓烈、更馥郁的醇香。呼吸间热度不受控制地上升、发酵,他的手沿着光洁的脸颊滑进衣襟,无情闭合的眼睫微微颤动,手也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背脊,这种无声的邀请让他兴奋,血脉贲张。
      意乱情迷宽衣解带间,一个东西从无情的衣袖中掉落,方应看正在兴头上却被无情一把推开,莫名其妙地看他矮身去拾起什么,小心翼翼地收在袖中。
      那就是平乱玦。
      “扑哧——”方应看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御赐的东西就这么宝贝?”
      听他调侃自己,无情借着整里襟口平复下乱掉的呼吸,透着淡粉色的脸颊还是出卖了刚刚的慌乱,然后横了他一眼。据无情说那是怒视,可看在方小侯爷眼里八|||九分都是嗔怪。
      所谓的“前戏”到这里也没法进行下去了,不过这并不影响方应看的心情,他知道来日方长,对待无情就像化掉一池寒冰,不能一下子就进三伏酷暑,总要有个春风化雨的过渡。
      后来他们就在清朗的晚风中聊了很久,诗酒棋琴家国天下无所不包。方应看忘记了大部分他们聊天的内容,只记得无情修长的手指轻触着那枚小小的平乱玦,对他说:“它告诉我,我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那是他们最最亲密的一次碰触,也是那一次,让方应看觉得就坐在自己身边的无情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近在咫尺,他所期望的那个来日方长好像没有那么容易到达。
      此时,他捏着绢帕,紧紧握住那一枚小小的白玉,仿佛握着无情修长秀气的手指,细细婆娑,无限缱绻。
      活着,就有希望到达。

      【注1】正史中,金国撤军时间为靖康二年三月二十八日,本文由于情节需要,将时间改为登基大典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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