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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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下了朝堂,张邦昌几乎是挪出宫门,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这残破的城池里的一缕孤魂,飘忽游荡,无所依托。
      双腿似灌了铅,沉重地走到候在宫外的马车旁,侍从恭顺地替他掀开车帘,昏昏沉沉间脚半踏上去时,忽然发现,这赶车的人……他不认识!马车还是自己的,只是每日送他上下朝堂的车夫呢?
      赶车的人看出他的疑问,才微微躬身,不慌不忙地开口解释:“大人即将为九五之尊,宗翰将军担心大人安全,特派小人护送大人回府。”
      张邦昌顿时面如死灰,他的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一句话,无奈矮身坐进车里,车帘被放下,马车朝着府第悠悠而去。
      他能说什么呢?这世上的事,往往由不得人,他张邦昌官至宰相又如何?在这么大一张铺展的棋盘上,也不过是别人手里一枚小小的棋子。在波诡云谲的京城里,别说是车夫,就是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怕是也保不住。张邦昌重重叹了口气,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车夫,无辜遭此惨祸,主仆一场想帮他入殓却连尸首也找不到,自己给宋廷效命二十载,会得个什么样的结局呢?恐怕身首异处都是轻的。
      浑浑噩噩回到府里,张邦昌就一直被保护在府中,说是保护,监视?看管?软禁?谁说的清楚呢?只等着一身黄袍往他身上一披——亦如当年的太|||祖皇帝。
      听见有下人议论:“听说了么?我们家大人要做皇帝啦!”语气里带着兴奋。
      呵。皇帝有什么好?张邦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动,像个会喘气的木偶。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其实做什么也无济于事,金人要的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符号,没有他,也会有别的人。
      既然这样,刚刚在大殿上,他几乎想跳起来掐着那些同僚的脖子大吼: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平日里“张相、张相”叫得唯唯诺诺,背后里捅刀子,官场里这种事屡见不鲜,可他对谁也以礼待之、从不得罪人,怎么偏就容不下他?
      如今自己算是骑虎难下了,不答应做皇帝,金人不会放过他;答应了做皇帝,宗室和千千万万汉人更不会放过他。
      外面天色微亮,张邦昌一夜未眠,思来想去,要想不被人这般摆布,恐怕眼下只剩下一个法子——他的目光飘向房中的一条缎带。
      不如归去语,亦自古来传。
      可说来他张邦昌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就是死不成。
      下人端了早饭进来,恰巧看到张邦昌悬于梁上,将脚下的椅子蹬翻。
      于是一通大呼小叫的结果是——没死成。
      生不得,死不得。张邦昌躺在榻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忽然有下人来通传,说是神通侯来了!
      随后方应看白衣轻展、缓步踏进屋里。他乌发上绾的紫玉冠,嘴角噙着微不可见的浅笑,任怨跟在身后,接过他的大氅,垂立一旁。张邦昌一见方应看,立刻掀开被子,几乎是滚下地来,伏跪啜泣:“求侯爷垂怜,救救邦昌一家老小几十口吧!”
      方应看想扶起他:“张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应看只是来道喜……”
      话还没说完,一听“道喜”二字张邦昌哭得更大声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求方应看。礼义廉耻什么的,全是狗屁,方小侯爷终于现了身,不知道他昨天被推为皇帝到底和眼前这位有没有关系,但他可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也顾不上许多了。依照方应看和金人的交情,兴许能放过自己一命!
      方应看没办法,只得问:“应看一个闲散小侯,能帮到相公什么呢?”
      张邦昌听到方小侯爷发问,赶紧擦擦眼泪,又拜又哀求:“诸臣怕死,都推戴邦昌,邦昌无意为帝,只求能苟全性命。恳求侯爷替下官在宗翰将军面前美言几句,放过下官吧!”
      方应看沉默一瞬,伸手非常温柔和蔼地将张邦昌扶坐在榻上,还特地在他头上看了一眼:“大人先起来,您德高望重,怎能跪我一个小辈。”
      心中不屑:这么一件破事,至于愁白了头发么。
      他一掀白袍坐在椅子里,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这样的尊荣,平常人求都求不来,怎么相公却避之如虎狼?”他漆黑纯净的眸子闪着疑惑,就好像他真的不懂其中的关窍一样。
      张邦昌战战兢兢:“不瞒小侯爷,邦昌现在是进退两难呐!”他长叹一声,“下官自认没这个福气和德行,怎能僭越为帝?可若是不答应,惹恼了金人,要屠戮全城。可若邦昌寡廉答应,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饶恕我这条蝼蚁一样的贱命?”
      方应看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但他的双眉微微皱起,似是理解归理解,却不能认同:“据应看所知,金人已经打算在登基大典之后撤兵,相公这时候自尽,难道是真的想让一城涂炭吗?”
      张邦昌哑口无言,支吾着不知道怎样回答。现在的情势成了:只要他一登基汴梁的危机就解除了,若是他此时自杀,非但不能以死明志,身后又要背上一条罔顾生灵的罪名了。
      方应看垂下的长睫抖了抖,朱唇微抿,一副帮张邦昌认真思考的样子,片刻再展开,眸子里尽是光华:“张相还是权且先应下吧。”
      张邦昌刚要反对,只见方应看一摆手,示意他稍安:“一切只待金人撤走之后,大人是想做伊尹还是做王莽,全凭大人自己作主了。”
      伊尹是商朝有名的贤相,辅佐了三代君王;而王莽却是第一个凭借宰相身份篡位为帝的人,他做宰相时颇有誉名,直到他建立了一个短命的王朝:新朝,将汉朝国祚生生断作两段,史书里对他的谩骂就再没有断过。
      也许是方应看这句话说动了张邦昌,他沉默了,不再哭天抢地,在方应看走时还重重拜谢了一番,说了一大堆报恩的话。
      方应看从张邦昌府中出来时,嘴角还是噙着笑的。
      报恩不报恩的,他才不会在乎,只要这个人足够听话、足够让他掌控,因为他不需要不听玩家命令的棋子!

      关押俘虏的金营大帐在北风里晃了一夜,秦桧和其他一些宋朝旧臣就被看管在这里。他整晚未眠,听风嚣张地在汴梁呼啸。清晨雪霁,他动动已经僵直的脖子,再看看身边期期艾艾的旧日同僚,他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这里随便一个人的官阶都不知要高他多少。昨天秦桧也被绑进来的时候大家都很意外,照理说他是不够格到金营来“做客”的,不过没人来问他为什么,也许是不屑和他一个下属说话,也许是他们根本就不关心。大帐里沉默得很,没人反抗,没人哭号,更没人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指责,偶尔会有两个大臣悄声说上两句话,大概也只是为了缓解下被冻僵的脑袋和嘴巴。
      忽然外面走进来两个金兵,扫了一眼帐中,直冲着秦桧而来,一把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就往外拖,秦桧挣扎质问:“你们想干什么!?”
      金人唔哩哇啦地说了几句也没人听得懂,不过说话归说话,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把秦桧往外拉的速度。就这样,在一众大臣诧异惊恐的眼神中,秦桧被带出大帐。直接到了金帅的大帐里。这里暖融融的炭火让他被冻了一夜的身体一下子舒缓了一些,他看见完颜宗翰正坐在桌案前处理军务。
      他直直站在那儿,也不跪拜也不行礼,扫了宗翰一眼冷冷问:“不知将军何事见下官?”
      宗翰好像没看见他的敌意,甚至示意他坐下,秦桧当然不客气,掸掸衣服直接坐下。
      宗翰抽出一张纸:“你写的?”
      秦桧当然认得,他昨天不仅大闹朝堂一通,还无视金人的禁令写了一张上表,痛陈厉害,请求金国仍然放回赵桓继续当皇帝,洋洋洒洒万言有余。
      秦桧看不出宗翰的态度,只得冷硬地对答:“还望将军三思。”
      还思什么,金人连赵氏宗室都不肯立,摆明了对姓赵的厌恶到了极点,怎么还可能把赵桓放回来?宗翰抬眼看了他一下:“赵氏无德,这事不要再提。”秦桧刚想张口辩驳什么,宗翰却大手一挥,“你为人臣子的忠心已经尽到了就够了,过于耿介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秦桧却不同意:“我是大宋的谏诤之臣,国家危亡,虽不能弯弓立马,但也不能坐视不发一言!而且我秦桧有的就是这一颗忠心和一张嘴,将军要是看不过去,大可一刀解决。”说到激动处,他又站起来,傲然立在帐中间。
      秦桧虽然过了而立之年不再年轻,却依旧像一个无知无畏的少年般执拗。他身量不高,眉目清朗,饱读诗书的儒生气质深深刻在他身上,更写的一手恢宏大气的文章。
      这时有士兵进来呈送赵氏宗谱。
      宗翰翻看之后,将宗谱递给来人吩咐道:“行,就按上面的抓人吧。”
      秦桧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大声喝止:“慢!”那气势直接怔住了接了名单正要退下的士兵。
      秦桧劝道:“赵氏宗族人数众多,远近亲疏各不相同,这些人之前并没有享受到皇族待遇,现在却要承受同样的灾难,哪有这样的道理!”
      完颜宗翰深深看了这个书生一眼,挥挥手让下属下去了。也许秦桧不知道他一句话,救了赵氏宗族几百人的性命。
      “我大金不日即将撤兵,你是想留在大楚朝廷做官还是想跟着本帅?”宗翰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桧,好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天下还有这种好事?他骂了金国一通然后不仅不掉脑袋还有官做?
      宗翰看出他的不解:“我们女真人一向敬重有骨气的真汉子,先生对宋朝一片赤胆忠心,我粘罕欣赏得很,若是先生能为大金效力,我想主上定然十分高兴。”
      招揽他?秦桧的不屑直接写在脸上,自己的国家和皇帝都毁在这个人手里,他却在敌人的麾下高官厚禄他丢不起这人。于是叱道:“我秦桧生为宋臣,即使死也不会为金国出力半分!”
      宗翰并不意外他的态度,只是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宋朝气数已尽,你何必这么固执。”
      秦桧却不买账:“就像将军一定不同意赵氏为帝一样,我秦桧人微言轻说不动将军,但志气还是有的,将军也休想让我给金国卖命!我大宋百年基业,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葬送在你们几个夷狄手里!”说到激动处,他的脸色都红起来,“你们在我中原干的好事,天地都在看着,你们会遭天谴,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从单纯的拒绝上升到了跳脚骂娘,宗翰失去耐心,挥手让一个士兵进来将秦桧弄出去。宗翰当然知道自己的手下在大宋做了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免俗,今天秦桧竟然在他面前诅咒有一天有人也在金国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宗翰的脸色黑到极点,气到几乎想杀了他也就能够理解了。读书人不骂人,但一旦骂起人来比什么都刻薄。

      靖康二年三月八日,宜祭祀,宜祈福。
      张邦昌的登基大典在汴梁皇城内的文德殿举行。文德殿是大宋皇帝坐朝理政、接见使臣的地方,建的大方肃穆,无处不显示□□的威仪。可今天,这里上演的,是一个没有人敢笑的笑话。
      张邦昌不敢去坐皇帝的御座,只能命人在御座旁边放了一把椅子,自己坐在那里硬生生地受了百官的朝贺。——如坐针毡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众大臣的跪拜下,一个奇怪的王朝诞生了——大楚。
      凡一个新王朝的诞生,总是要有一些前因或后果、承袭或变革,可如今这个好像凭空降生的大楚,仅仅只是金人的一种恩赐。谁也不知道它的出现会带来复苏还是更深重的苦难,不知道它能延续多久。
      张邦昌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不仅保留了方应看神通侯的封号,还任命他做宰相。
      此令一出,众人哗然。
      于是议论纷纷。有说张邦昌看中方应看和金人的交情,想借他和金人缓和关系;有说方应看是有桥集团的掌权人,财力实力都不容小觑,需以高官厚禄拉拢一番;还有说方应看野心极大,自蔡京倒台后就觊觎相位已久,通过金人给张邦昌施压,终于得到了这个位置。云云。
      然而,这个处在舆论中心的人物,此刻却称病没来。
      大典结束后,张邦昌给自己留了一间偏殿居住,将后宫所有的宫殿都贴上封条,上书:“臣张邦昌谨封”几个字,大概是想显示自己秋毫不犯、毫无僭越之心。其实有没有僭越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他张邦昌吃喝拉撒都在龙椅上也不会有人来问他的罪。
      因为宋朝皇室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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