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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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几日后,夜。
      “陛下,东平府的战报。”任怨捧着一本薄薄的奏疏,恭敬地立于寝殿外。
      “进来吧。”殿内传来方应看懒懒的声音。
      宫人都被遣到殿外侍奉,殿内灯火很亮,任怨走进去才发现,御案还是那台御案,上面依旧堆积着小山似的奏本,独独不同的是,坐在那里的人换成了无情公子!而方应看就站在他身边,两人拿着一本奏疏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见任怨走进来,无情轻轻放下折子,方应看则扬扬下巴问道:“情况怎么样?”
      他若顾忌无情的存在自然会叫任怨放下本子就走,现在能当着无情的面问出来,任怨马上领会了他的意图,赶紧捡能说的、该说的细细道来:“五日前,宗泽领东平府十余万宋军突围,和完颜宗辅交战。金军八万人,但个个骁勇善战,宋军拼尽全力也未能与之匹敌。”金人围城的第三天,方应看这边就得到了消息,他和无情也一致认为突围时必会有惨烈的一战。
      任怨顿了顿,抬眼看了无情一眼,那大公子入定一般,仿佛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他把目光挪到皇帝脸色,只见方应看垂了下眼皮,这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任怨不太高兴,他给方应看报告理所应当,凭什么对着无情也要低眉顺眼?这样想着,平日里顺乖的语气就僵硬了几分:“按陛下的吩咐,任劳领了一万多人,伪装成从河北南下的义军,在宋军即将全军覆没之际及时赶到,加入了混战。金人不懂得‘围城必阕’的道理,把东平府围得水泄不通,让被困的官军四面楚歌没有活路,战至最后愈发拼死抵抗。任劳增援及时,也让宋军重燃斗志。现在东平府虽然失守,但我们助宗老将军及其残部成功退守沂州【注1】,此战重挫了金国东路军的主力,凭完颜宗辅现在的两万残兵,再想南下略地恐怕也没什么可能了。”
      无情终于掀起眼帘看了任怨一眼,兀自拿起手边的一只茶盏喝了一口,方应看却看愣了——
      那只杯子是他的!
      御案上并排放了两只完全一样茶盅,但给方应看的是茶,给无情的是水。无情却拿起方应看的杯子喝了一口,还毫无察觉自己拿错了!
      当然,方应看还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无情在这时候对他有什么意思,这个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无情在思考,在走神。
      方应看看着他的动作,思绪也一时飘远。
      他会相信任怨手里这份战报么?会怎样应对目前的局势?
      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安静下来,可怜任怨被晾在原地许久,不知道座上发生了什么,他憋红了一张俏脸,颇有些愠气。
      待方应看回了神,方问任怨:“完颜宗翰那边有什么消息?”
      任怨赶紧垂了眼睫回道:“我们收到的消息是,完颜宗翰已于三日前到达西京,河南府【注2】守备空虚,恐难抵挡。应该很快就会收到西京失守的消息了。”
      方应看点点头。
      “陛下算无遗策,成功阻挡了金人南下的步伐,打乱了他们的行军计划。”任怨又递上一份密奏,踌躇道:“不过,东平府失守后,赵构那边的旨意似乎和预想的不大一样……”
      他既然敢说出来,方应看便知道这是能让无情知道的东西,也不阻拦,由着任怨说。
      说起这个,任怨脸上显出一丝轻蔑:“按理宗泽重创敌军主力,自己也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赵构那边本该犒军褒奖,谁知他非但没有嘉奖,反而下诏指责宗泽包庇义军,看诏书的语意,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去非难宗泽勾结民间武装,但却对义军的出现和参战明显很不满,说我们是打着保卫朝廷的旗号聚集盗寇、为乱百姓、破坏朝廷的用兵部署。”任怨忿忿不平地嘀咕一句,“宗泽在东平府守着孤城一座,他不派人增援也就罢了,还有脸指责别人帮忙。”
      方应看皱皱眉,这赵构真是屡出奇招啊,按他最初的计划,任劳带人伪装成抗金的义军救火,战后宗泽一定有意招安,到时候任劳半推半就一番,便可以成功在宗泽的队伍中安插方应看自己的人。可现在赵构的旨意一出,义军的位置就显得尴尬起来,宗泽即使有心,也要顾忌着皇帝的意思。
      方应看问:“宗泽怎么说?”
      任怨道:“宗泽倒是怕打击义军的积极性,一面安抚任劳他们,一面给赵构上疏辩解。”
      无情面色不动,从方应看的角度却能看见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于是一抹冷笑攀上方应看的唇角,只听他哼道:“传信给任劳,让他寻个理由回绝了宗泽的收编,赶紧回来。赵构忘恩负义,朕可没精力陪他玩什么‘捉宋江征方腊’的游戏!”
      待任怨领了旨意退下后,无情打开那封诏书誊本盯着发愣,熟悉的语气却陌生的人,人道明君知人善任,昏君才嫉贤妒能,这小九究竟在想些什么?
      方应看看着无情苍白的侧颊,感慨道:“人都说大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谁知,这祸患不在内也不在外,全系在皇帝一人的心里。”

      扬州。夜。
      赵构正在灯火下对着一本奏疏拧眉,近侍康履走过来递茶,劝道:“陛下,过子时了,入寝吧。”
      赵构没动,语气有点无奈:“朕前些日子给宗泽的诏书,是不是话说得重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上疏申辩,朕寻思着该回些什么以示安抚。”
      康履笑道:“陛下有陛下的难处,他们这些读书人用兵总归偏执死脑筋,自己想不明白道理,陛下可没这个义务教啊。”
      宗泽是宋神宗年间的进士出身,早年一介文臣,当过的最大的官职仅是磁州知州而已,根本不懂军事,后来国家危亡才挺身而出,招募义勇,抵抗金军,为大宋鞠躬尽瘁经营中原的局面。可时至今日,他书生抗金的事还是会时不时被人提起来嘲上两句。
      赵构沉默了一会儿,说:“乱世中,毕竟是难得的忠勇之臣,朕不好太苛责。”
      康履从喉咙中发出一丝轻而短促的笑:“他宗泽若是忠臣,那蔡京童贯之流岂不是要气活?”
      赵构却没笑,他皱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康履赶紧正了颜色:“自古忠臣为君王效死,谁不是把君王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可宗泽呢?雄心勃勃,培植壮大自己的势力,我还听说他手下的那帮人天天嚷嚷着要打过黄河去,收复失地,迎回二圣。他这所作所为,全是为自己博个青史留名,可有一点把陛下您放在心上?”
      赵构不说话了。
      康履继续道:“近些年宋金频频交战,百姓也自发组织起来保卫家园,这本是好事。可有些人,队伍壮大了,就开始生出些别的心思来为祸一方。我听说当年河西有个巨寇叫王善,手下有七十万人,曾扬言道汴梁若落入金人之手不若由他取之,可就是这个宗泽,一人一马,单骑深入敌巢,凭着一张嘴说服王善率部解甲,全归降了他。陛下,您想想,当年朝廷征讨方腊花了多少人力财力,宗泽竟不费一兵一卒就收编贼寇七十万,此人不可怕吗?”
      赵构薄唇紧抿着,看向宗泽奏疏里那铁画银钩似蕴了万千气概的字迹,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深沉起来。
      康履尖着嗓子继续阴阳怪气:“陛下不计前嫌,委之以保卫东平府的重任,可他呢?调任东平府短短月余的时间内就拥兵几十万,还好是些乡野义勇不足为战。如今丢了东平事小,若是让他以号召力领兵,哪天稍有不顺,想要造反可如何是好啊?依老奴拙见,陛下还是加威为主,不得不防啊。”
      一番话说的赵构遍体生寒,外加一股憋屈的感觉直直冒上心头。
      是啊,他才是天下之主,宗泽不过是给他们赵家卖命的臣子,雷霆雨露不仅要接着,还要感恩戴德地接着,这才是他的本分!他为什么要反过来去安抚迎合一个外臣?
      他看了看自己已经写了几个字的答复,最终拿起来放在烛火边化为了一撮灰烬。

      无情做了一个有关昔年的梦,一件很远的旧事,远到不是梦里,他都已经忘却的旧事。
      彼时,座上的还是徽宗皇帝,朝堂还是蔡京和童贯一手遮天乌烟瘴气,寒冬腊月里也还是一场接一场大雪。
      他下了朝,从垂拱殿出来,走在出宫的那条长长的走廊上,此刻这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侧高峨的石墙,和尽皆覆了白雪的万物,让人生出一种天地苍茫之感。
      无情让白可儿慢些走,他便可以在这难得的清净处多享受一会儿。刚下过雪的寒天极冷,白可儿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正缓缓走着,忽然一道白影飞速闪过,四周的白雪恰好成了它天然的庇佑,若不是无情朝它略过的方向抬了下眸子,恐怕连他都难以发觉。
      正疑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下一秒,一抹血色的长剑已经到达眼前,无情手上的动作比反应更快一步,一串青莲子从广袖中激射而出,将直奔他咽喉而来的剑锋打偏了两寸,薄剑的尖端擦着他修长的脖颈扎在了燕窝的椅背上,斩断了几根墨发。剑虽没能沾到无情的身,剑气却已经将他颈侧的皮肤划伤,瞬间两道擦口渗出了殷红的血液。
      ——在无情和白可儿看清来人之前,这一切已经发生完毕。
      那么来的人是谁呢?
      一袭白衣,一柄血剑,一张初绽莲花般年轻俊俏的脸。
      神通侯,方应看。
      初入京师还不到两年便已开始崭露头角的方小侯爷。
      自半年多以前,两人在杏花烟雨楼初识,那件尴尬又乌龙的事情发生后,无情每次看见他都非常不自然,反观方应看却和没事人一样,仿佛那个认错了性别、黑暗中逮住人就亲的采花贼不是他。相识后,两人偶尔会在朝会散后、汴梁街头遇见,方应看会厚脸皮地凑到无情面前没话找话地说上两句,总是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面孔,从未如今日这般——
      凌厉。
      那股迫人的气势环绕他的周身,若不是同一张脸,无情几乎认不出他了。
      “方应看……?!”白可儿也吓了一跳,他按住自己的刀,七分警惕三分犹疑地看向这个今天有点奇怪的男人。
      方应看确实和平时不大一样,他眼角泛着淡淡的金色,视线斜向下直直落在无情脸上,沉默而紧绷。
      “你想干什么!”白可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无情,这才注意到公子苍白的肌肤上那两道鲜红的伤痕,慌忙掏出帕子压在伤口上。
      方应看依旧一言不发,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骄矜嬉笑的小公子,而是一个夺人命魂的杀手!
      无情轻皱了叶眉,亦回望他,两人陷入一种针锋相对的沉默。
      半晌,方应看忽然收剑回鞘,双眸眨动,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伴着笑容浮现,周围剑拔弩张的凝固气氛陡然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崖余……”他轻唤着朝无情的近前走了两步,如果没有方才的一幕,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泛着浅淡的血腥之气,这个人的表情、语调就和从前一样,他只是来搭讪两句。
      无情并没有放松,他微眯了下眼睛。
      几乎同时,方应看那抹纯真的笑意在走完两步后瞬间凝固,出手如电,一股诡异的力量朝着无情的右肩而去;而在这种速度下,无情的身体已经来不及往左侧避让半分,他只能扛着右边的攻击,抬起左手,朝着方应看发出明器,一支蓝羽箭随着他轻抬的指尖插入方应看的胸口正中!
      在白可儿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他们已经结束了这场较量。
      较量的结果是无情左手扶住右肩细细喘息,看着方应看捂着胸口,背影几个起落消失在苍茫的视野中。
      殷红的几滴鲜血落在白雪之上,格外刺眼。
      “公子……”伴着白可儿的声音,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右肩的肩胛骨处蔓延开来……
      无情猛然惊醒了。
      入眼是福宁殿龙床上熟悉的帷幔绣纹。
      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每当窒息无力的感觉将他包裹,他在挣扎中抬起眼,繁复的纹路和图样便挤进他的视线中,华丽中透着丝丝绝望。
      右肩处的疼痛还在蔓延,却不是梦里那般断骨的钝痛,而是在痛的同时还带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他动动僵直的手指想去触摸,却听耳边一声低哑的调笑:“崖余醒了?”
      是方应看。
      他的意识这才完全回来,看见自己伏趴在榻上,方应看正不轻不重地半压在他身上,唇齿流连于他的右肩和颈窝处,正是方才介于疼和痒之间那种说不明触感的罪魁祸首。见他醒过来了,还恶意地动了动腰身,那没来得及退出去的东西让无情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过什么。瞬时,他的表情僵了僵。
      寝殿内的灯火很亮,虽然隔了重重帷帐,方应看还是能看清无情脸上的红晕,细密的长睫抖动着,刚刚转醒,眼中还带了迷茫和无措,仿佛被欺负了一般楚楚可怜。
      他不是没在自己床上昏过去过,可这次,他在昏睡中,紧阖了眸子,不安的颤抖着眉峰,仿佛遇到了什么让他难以抉择的事情,看得人心里一紧。
      脱口就问了出来:“崖余梦见了什么?”
      无情垂了下眼睫:“没什么。”
      方应看岂是能被轻易敷衍的人?他放纵自己重重一顶,“啊!”无情短促地叫了一下,只听身上的男人不依不饶地问:“你满足我的好奇心,或是满足我……别的什么心思,选一个吧。”
      无情侧目看着他噙在唇边得意的笑,知道逃不过,抬起手推推他:“你……你先出来。”
      脸上似乎又红了红。
      方应看也不为难他,哈哈笑着从他身上下来,一手撑着头,一手勾了他一缕长发,玩味地看着他。
      无情隐隐舒了口气,迟疑了一下,才在那双炽热的目光中回答道:“你……当时是为了获取蔡京的信任,才故意出手伤我,以示和六扇门不和吧?”
      方应看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没说话,却也不躲避无情探寻答案的目光。
      “……为什么是我?”
      你就这么信任我,知道我不会反击、不会杀了你?
      后面这一句疑问,依着无情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问出口。
      可偏偏,答案就是它的肯定句式。
      但依着方应看的性子,这辈子也不会这么答,因为他知道,对无情来说,这个答案就是个撒谎不打草稿的屁话。
      所以,方应看沉默着听了,然后沉默着抬起手,帮无情把鬓边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带着薄茧的指端婆娑在他淡粉色的唇角上,起初是九分纯真一分情|||欲,可随着薄唇挑起了纯情的弧度,手上所有的纯真都被欲望吃了。
      “唔……你刚才不是说……”无情所有的呻|||吟被堵在口中,怕是一会儿还得昏过去第二次了。

      【注1】今山东临沂。
      【注2】今河南洛阳,宋时置河南府为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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