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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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靖康二年,建炎元年,八月十八日。
      赵构正式下诏,罢免李纲的宰相职务。到此之时,他在宰相的任上还不足百日。罢相的消息传出来,引起了南京城百姓的轰动。
      李纲早在保卫汴梁的战役之前就已在百姓中颇有声望,每次朝廷处在风口浪尖的时候,李纲总会被推到台前力挽狂澜,而他,也一次没有让人失望过。
      曾经有百姓拦在他的车驾前高呼:“右相要为百姓做主!”
      李纲就真的会站出来温言道:“李纲在此。”
      但国士造时势,同时,国士也需时势来造。
      圣旨下达的当天夜里,李纲带着家眷,悄然离开了南京。
      当初收到无情公子的求助信、当初日夜兼程地赶到这里、当初甫一见面就被皇帝委以重任,那些激动和踌躇满志的心情,现在还静静涌动在心里。可是,却再没有一个机会可以遍洒热血。
      李纲走了,带着失望、委屈、担忧,以及一腔报国壮志,走了。
      谁说人间英雄见不得白头,末路之时,瞬间苍老。
      第二天,得知消息的南京城百姓聚集在赵构的临时行宫门口请愿,却再也没有一个铁骨铮铮的人站出来对他们说:“李纲在此。”
      李纲被罢相后,赵构立刻升任黄潜善为右相,任命汪伯彦为左相,这两个人均是出了名的软蛋,最擅长的事情便是逢迎上意而已。
      于是,南京城便炸了锅。
      为首请愿的,一个叫陈东,一个叫欧阳澈,都是布衣书生。他们不停地给皇帝上书反对,开始是劝说赵构不该罢免李纲而重用黄、汪二人,直言这两个人只会劝皇帝逃跑投降,于收复中原无益。
      当赵构忍着火气准备不予理睬的时候,他们再次上书,除了之前说过的话,还犯了一个大忌:将矛头引向赵构。
      其实像书中言及的“迎回二圣”、“赵构无嗣”等言论,后来史家更倾向于是陈东和欧阳澈为了痛陈利害、放大李纲罢相损失的无心之言,而非故意针对赵构。但总之,将脏水往皇帝身上泼,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最后,赵构终于忍无可忍,用最干脆的手段,平息了南京城里所有的不满——
      下旨将陈东和欧阳澈问斩。
      陈东和欧阳澈死了,震惊的不止是那些试图劝说皇帝留住李纲的百姓,还有整个大宋的朝野。
      因为,自太|||祖皇帝赵匡胤开国以来,还没有哪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只因为说了几句抱怨皇帝的话而丢了性命。

      消息传到汴梁的时候,顾惜朝正推着无情在园中散步。可爱的小七“扑棱棱”落在顾惜朝的手中,顾惜朝解下它脚上的纸条,看了眼它黑幽幽的小圆眼睛,勾了下唇角,想起了那个和它眼睛一样圆溜溜的家伙。
      看完纸条,他轻叹着,将东西递给无情,叹道:“最难揣测帝王心啊。”
      无情接过,扫了一眼,望着已经开始泛黄的草尖儿,喃喃道:“小九儿这孩子,一直细心善良,很懂得为别人着想。世叔和我,也算是看着他从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一点点长大,成为能够担起责任的少年。”
      无情现在也还忘不了,鸦雀无声的金殿上,十九岁的赵构站出来,用少年独有的热血声音说“臣弟愿往。”
      以亲王的身份去金营为质和谈,临行前,他还不忘嘱咐钦宗,若朝廷有反抗之机,不必顾及自己的安危。
      “这便是你一直竭力保护他帮助他的原因?”顾惜朝对这个小王爷的种种传闻都听过一些,但他始终不能认同无情对于人的划分,尤其是手握重权的人,你很难说,他们究竟是善良还是邪恶的。
      无情想了想:“一部分是吧。世叔虽然没有明言过,但我从世叔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对小九是寄予厚望的,这种国家危亡的时候,他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他的神色郁郁的,“只是,他在我们都看不见的地方,渐渐变成了让我们陌生的人。”
      “这两个书生死得冤啊。你家太|||祖皇帝立在太庙里的誓碑还没倒呢。”顾大公子是典型的不毒舌不舒服。
      赵匡胤当年开国之初,曾在太庙立过一块誓碑,凡有新帝继位,都要到碑前跪拜并以碑文起誓。这碑文的内容极为隐秘,除了在位的皇帝之外,竟无一人知晓。直到今冬金人破城,碑文的内容才得见于天下:
      “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所以,终宋一朝,任何人都可以上书给皇帝,无论说得好坏、中听与否,都不会出现“因言获罪”的事情。
      如今,陈东和欧阳澈开了这样一个先河,仅因为上书反对李纲罢相、皇帝重用主和派黄潜善和汪伯彦等人,竟惹来了杀身之祸,死时还不满三十岁。
      人死不能复生,无情也只能盼着皇帝少做些自毁长城的事情:“但愿有一天,小九能为他们平反,即使不是他,也希望是他的继任者。”
      “又来了。”顾惜朝嗤笑一声,“我说大捕头,你们自在门是不是都喜欢自诩拯救天下和苍生的神?你们说的做的,都是正义和公允的。可那赵构再亲善,他也是皇帝,不是任你们摆布的傀儡。”
      无情垂了眸子,忽然想起,方应看曾经说过:你和你的世叔都在执着于塑造一个救民于水火的英雄,而不是皇帝。
      顾惜朝见他不答,继续道:“或许你们从没想拿他做傀儡,可他不会这样认为,更不会对你们感恩戴德。你们所有的殚精竭虑,在他看来,不过是想借着他的名义攫取更多权力和利益而已。人呐,一旦尝到权力带来的甜头,便再也放不了手了。”他看着无情坐得挺直孤寂的背,“谁也不会例外。”
      秋风乍起,惹得湖面一丝褶皱。
      无情幽黑色的眸子好像在看,更像是放空了眼前的所有实物,什么也没入了他的视线。
      风掀动他素白长袍的一角,有一点冷了。
      半晌,他的长睫抖了下,垂下来:“回去吧。”
      顾惜朝便慢慢推着他往回走,路上,只听他问:“追命的腿,怎么回事?“
      顾惜朝不假思索:“伤得很重,想要恢复如初,不太可......”
      “惜朝,”无情打断他的话,“我是捕快。”
      他没有回头,一直悠悠望着前方,话里也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好像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顾惜朝撇撇嘴角,就知道瞒不过他。于是从实招来才是上策:“造成他腿伤的,是忍辱神功。”
      话音刚落,他能感觉到无情的脊背瞬间僵硬。
      “你和方应看......”话说了一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在心里叹,无情和方应看之间,恩恩怨怨,永远也算不清楚。
      “放心吧,我有分寸。”此时顾惜朝如果能看见他的表情,一定会惊讶地感觉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因为无情幽黑的双眸中,似乎燃着火焰,但那火焰是冷的,以冰淬成,坚硬而寒冽。
      没人能动摇他已经下定的决心。
      方应看住进这座昔日的大宋皇宫后,这座皇宫一直显得非常冷清。他没有赵佶赵桓那样的后宫三千,连侍奉的宫人数量都少得可怜。
      秋风瑟瑟,目下无人,无情住的绛雪轩便更显冷僻。
      顾惜朝推着无情,缓缓往回走,两人间各怀心事,都被突然的一声惊叫吓了一跳,隔着院墙,他们听到,那是一个女孩子绝望而痛苦的呻|||吟。

      “啪”的一声,清脆的鞭响让人浑身一栗。
      对视一眼,顾惜朝便推着无情沿宫墙走到这座偏殿的院门口,悄悄躲在门后朝里面一看,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院中央坐着的那个是孟空空,他面前几个公公制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是听雪。
      听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几个男人手劲儿极大,听雪的小胳膊被他们扭得几乎变了形。
      她头发散乱,衣服上脸上血迹斑斑。她哭着朝孟空空求告:“我没有……真的没有……”双膝无力地曲着,要不是被抓着双臂,她已经跪下去了。
      这些宫人都是看脸色行事的,他们见孟空空对她的哀求完全不为所动,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长鞭呼哨出风声,毫不留情地落下,“啊!”听雪的痛呼已经变了调。
      “快说!”其中一个公公捏着她的下巴,用尖细的嗓音威胁,“你早说早好,孟爷没工夫跟你耗!”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过啊……”听雪哭着,除了一直否认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辩白。
      “死鸭子嘴还这么硬!”那公公扬手一巴掌,另一只手挥鞭就要打。
      “住手!”顾惜朝一声喝止,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孟空空看着顾惜朝推着无情走近,马上一个头两个大,这二位怎么来了?今天这一幕被他们看见可不妙啊。
      他直接冲着门口的一个公公厉声责问:“没眼色的东西!成公子和顾公子来了都不通报!?”谁会料到这座比绛雪轩还偏僻几百倍的废弃宫苑会有人经过,那公公又惊慌又委屈地赶紧垂了头。
      听雪一看见是顾惜朝和无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左右,跌跌撞撞地想扑过去:“公子……救我……听雪是冤枉的……”
      但没跑两步,又被那几个公公按倒在地。
      孟空空垂了下眸子,慢悠悠站起来,也不管一边挣扎哭叫的听雪,看着无情笑道:“处理个小贼而已,不成想惊动了两位公子。这天凉,公子身体不好,我让人送两位回去吧。”
      无情看听雪一身的伤,苍白的小脸儿都被血和泪弄花了。
      于是冷冷地问:“她怎么了?”
      一边押着听雪的公公捏着嗓子便开始解释:“公子不知,这小贱婢嘴巴不严,她……”
      “我问你了吗!”无情一个厉声喝斥,竟镇得面前这几个公公身子一颤,全都立马噤声。
      无情的脸色很白,很冷,眼神更是像冰一样可以冻死人。他这一声斥责,恐怕连最穷凶极恶的暴徒也能退让三分。
      孟空空皱皱眉,知道无情动了怒。等无情把询问的目光转移到他脸上时,只这一个眼神,他不敢轻慢,赶紧解释道:“公子莫气。只是最近我们发现可能有人将公子在宫里养病的消息给泄露了出去,此事关乎公子安危,陛下特命我们来查上一查。”
      话说的很温和,却相当不容质疑。
      无情的手扣在轮椅的扶手上,脸色阴沉,他苍白的指尖指向听雪,冷冷地看着孟空空:“青天白日之下动用私刑,妄图屈打成招,你们就是这么查的?”
      孟空空的印象中,无情对人虽然态度冷淡,但一向分寸得当进退有度,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块万年寒玉,摸起来冷手,却无比润泽。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般……咄咄逼人。
      孟空空的俊眉皱了一下,心说:我要是有证据还用在这儿用私刑嘛!
      他知道无情对方应看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那个男人可以为了他,将朝野搅得天翻地覆。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今天在场的人都死了,只要无情还坐在这儿,他相信这位皇帝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手下这几个公公,色厉内荏,都是有眼无珠的东西,触了无情的霉头,必不会好过。可是自己,该如何应对?方应看将大部分有关无情的事情交与他料理,事关皇帝心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孟空空一直觉得这是莫大的信任和倚重,是只有亲近的下属才能拥有的殊荣。可今天,头一次感到夹在方应看和无情这么两个人中间,里外不是,左右为难。
      他想了想无情一贯是吃软不吃硬的,于是放缓了态度:“这些日子以来,陛下小心翼翼、时刻替公子的安危着想,公子是看在眼里的。时局这么乱,若是公子在这里养病的消息被外面的人知道,那陛下和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护不周全。古人言,思患而豫防之。公子以前也问过不少案子,又有哪一个犯人是一问就招的呢?这小丫头天天在公子身边侍奉,嫌疑很大。是不是她,只有审过才知道。”
      听雪拼命挣扎着,朝无情和顾惜朝哭道:“公子,听雪没有……”
      这一段轻描淡写,无情的态度更冷了:“这些日子,绛雪轩的人,陆陆续续少了三个。”无情盯着他,他沉静的眸子看着谁,谁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冷。他说少了三个人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却让在场所有心里有鬼的人都慌了一下。
      无情并不给这些人辩解的机会,因为他真正要说的是:“你回去告诉方应看,我可以不问过去,但从今天起,如果他再敢动我身边的一个人,就先来杀了我!”
      他虽然是坐着,可气势和眼神却在压迫着每一个站着的人。
      这话咋转达给皇帝?孟空空心里真是叫苦不迭,你们两个之间的话能不能关起门来当面说不要拉上别人。
      还没等他应声,只见无情给顾惜朝递了个眼神,便兀自推了轮子离开,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顾惜朝横了一眼早已看傻了的那几个公公,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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