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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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无情醒来,已是日暮时分。
      他缓缓张开眸子,印入眼帘的是绛雪轩的屋顶。
      转转头,看见顾惜朝正坐在煨药的小灶边,好似在煎药,实则在专注地读一封信。
      一室药香。
      无情想动,却感觉全身的骨头像被拆了又重新装过一般,酸疼不得力。
      所以,他只得动嘴:“顾大公子,你这样煎出来的药,竟然没把我给吃死?”【注1】
      顾惜朝抬眼,发现无情正非常无奈地看着自己。
      他走过去,为无情斟了水,笑道:“天知道,我有多想煎一碗能把你吃死的药。”
      趁着无情喝水的功夫,他把手覆上无情的额头,还好烧退了。
      无情把杯子递给他,眼神飘向顾惜朝身后几案上的那封信,心中猜测来信的人是某楼主,但欲言又止没好意思问。
      顾惜朝注意到他的眼神,回身取来信递给他,坦诚得很:“少商来信问你的病情,顺便问我年底前能不能回杭州。”
      无情接过仔细一看,那信开头竟然写着“大齐皇帝陛下赐鉴”,戚少商写给方应看然后通过方应看转交。信中无非是隐晦地透露出对顾惜朝的思念,委婉地询问顾大公子何时能够南下。
      ——总之,分寸语言都拿捏得当,写得很做作。
      顾惜朝淡笑着看无情不解的表情,告诉他:“这么得体的信不会是少商写的,写信的人应该是杨先生。”
      无情挑挑唇角,果然不是戚少商能写出来的:“不过,说的倒是戚楼主的心里话。”
      顾惜朝不屑,又从袖中拿出另一份从小七腿上取下来的只言片语:“恐怕这才是他的心里话吧。”
      惜朝如晤:大战在即,民心惶惶,各方暗动,帝志日微。风雨楼何所托?戚少商何所托?唯盼君归。
      无情蹙了眉:“看来他那里很难做啊。”
      顾惜朝点点头,也不说自己回不回杭州,只含糊其辞:“这个时候,谁都很难做。”
      只见听雪走进来报:“两位公子,崔公子来了。”
      无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崔公子”是谁。
      可见,此刻的方应看对于他们在宋一朝的身份和名号有多么讳莫如深。
      这里没有人知道“无情”和“追命”是谁。
      “我知你们师兄弟昨天的话还没说完,便叫他来了。”顾惜朝宽慰一笑,用表情告诉他,追命来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师兄!”追命拄着拐杖走进来。
      “大师兄,你还好吧?听说你发烧了?”追命温热的手掌贴上额头,无情扬起眸子出神地看着他。
      额头上微凉的温度让追命安下心来,复而转向站在一边的顾惜朝,他笑着伸开手臂:“惜朝,好久不见。”
      顾惜朝菱唇一挑,上前与他拥抱:“是啊,好久不见。”
      一触即分,顾惜朝难得有如此真诚的时候。追命洒脱的性子、与顾惜朝有五分相似的那张脸,从逆水寒一案相识之始,顾惜朝纵是再冷面冷心,也对追命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这种感觉形容起来应该就是——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你隐居后就再没见过,只能偶尔从大师兄、二师兄口中听到你的消息。怎么样?在旧皇宫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有没有去看看当初被你和少商震碎的石阶?”
      追命,还是那个身历沧桑心不老的追命。
      顾惜朝瞧着他眼角唇边的笑,好像划破阴云的一抹阳光,让人一下子轻松起来。
      “人是物已非,天变得太快,更何况是一方小小的石阶?”他看了眼无情,“你大师兄担心你,让我再帮你看看腿伤,也许还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追命心里一颤,心说:你千万别治好,治不好方应看还能留我一条命,治好了我还有活么?
      他的眼神下意识飘向无情,当触到无情回望他的眸子时,马上垂下头闪开了那殷殷的目光,手指握了下拐杖,小声嚅道:“让大师兄担心了。”
      从他一进门,无情就一直在出神似的看他。好像在通过他,去回想昔日在神侯府小楼里的时光。那时候无情也总是隔三差五地生病受伤,坐在屋顶上守着他的冷血,笑着给他端药的追命,还有坐在一边温言给他解释案情的铁手......
      只是,情与境依旧,却不见去年人。
      听雪走进来,恰见刚刚来的崔公子郑重地将木拐杖放在一旁,朝着坐在榻上的公子直直跪下去,她吓得不知道这唱得哪一出,尴尬地端着茶盘不知道该放下还是该离开。
      追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声音有些颤抖:“追命入自在门十三年,深负世叔教诲,更连大师兄和冷血的性命也无能保全……”他痛苦地阖上眸子,那一天发生的所有,全部清晰地浮现出来……
      趁着金人的攻势稍缓下来,他和冷血喊破了嗓子将汴梁城翻了几遍,才在城下一处断垣后发现重伤不醒的无情,往日纤尘不染的白衣竟被鲜血浸透,和那时夕阳耀出的大片血色残辉一样,让他俩骇然。当冷血颤抖着手探到无情微弱的鼻息时,追命看见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细薄的剑被早已酸痛的臂挥起来,“刷”得一下,斩断插在无情胸口的几支箭矢。
      追命记得自己当时心想:冷血的剑,永远那么锋利。
      当无情清瘦的身躯被一把推进自己怀里的时候,他才忽然回神,看见冷血提着长剑,走向不远处发现他们的一小队金兵。
      不要问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就是记得。
      他记得那天躺在残雪中每一个大宋军士死去时的表情、城头上被火弩流星箭【注2】洞穿了五个窟窿的宋帜、大师兄惨白无生气的脸,以及,金人手中寒光森森的弯刀。
      他记得那天冷血混着土灰和血痕的手,还有下意识紧握的剑锋。
      他记得冷血头也没回的背影,还有抛给他的那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拜托了。”
      他心里想骂拜托你个头啊!说好的同生共死,搞成了你自己一个人去逞英雄!
      于是他傻乎乎地冲着冷血的背影喊了句:“我们在北城外的破庙等你!”双腿沉甸甸地驻了半晌,也没有等来冷血的回答。
      他现在想,冷血是不愿意骗他的吧。
      无情沉默着,听着追命讲诉让他竭力逃避的记忆,不想再重提。
      最后,还是顾惜朝打破尴尬,他为追命搬了个木墩,扶他坐下,追命将裤腿挽起,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小腿。
      也是曾经有力而已。
      他的眼睛却忐忑地瞟向无情,似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一瞬,却听无情轻声问:“还有谁活着吗?”
      平静的语调,一如往常那波澜无惊的湖面。
      追命摇摇头,懊恼地捏着拳头,眼中有水光:“习玫红知道冷血……以后,竟打晕了护卫跑回了汴梁……”
      入冬前战势危急,神侯府派人将已经怀有身孕的习玫红送走,她再跑回去恐怕凶多吉少。无情心中一沉,听追命道:“四师弟遇上的重情重义的女子,连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想必路上也没那么寂寞吧……”
      果然,情劫是逃不过的。
      “你把他们葬在何处?过几日我们去看看吧。”
      “不是我。”追命抬起手掌,覆住自己的眼睛,微微仰起头,“许是四师弟最后拼死一搏的气势震慑了金人,是他们给冷血和玫红入殓归葬的。就在南城外。”
      “诶?”顾惜朝在检查追命的腿伤,右膝处确实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他把手覆在上面,却发现那并不是膝盖骨碎裂的原因。方应看究竟用了什么手法将追命的右腿废掉?
      他这厢一出声,追命就知道不好!赶紧一边给顾惜朝使眼色,一边转移无情的注意力:“还有四小他们……大师兄,对不起,只听说两军作战,混乱之中,他们各自走散了,是生是死,再没了消息。”
      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只因跟了自己,就要处处陷入危险中。
      无情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惜朝,他的腿……怎么样?”
      顾惜朝看了追命一眼,站起身,摇摇头:“恐怕不太好。”
      无情蹙了眉尖:“连你也……”
      “伤筋动骨本就不易恢复,他这个更严重一些,我恐怕要,爱莫能助了。”
      追命正想着如何宽慰下无情,还没开口,却见方应看踱着步子就走了进来,一贯的风度优雅仪态翩翩,手里的折扇“呼呼”摇得紧:“今儿这天真热啊!”
      外面日暮西沉,起了秋风,屋中的三人根本懒得拆穿方应看。
      于是,这位皇帝特别坦然地加入了谈话,并成功成为了屋中的主角。只见他径直走到无情身边,探了下他额头:“崖余身体还不舒服么?”
      今天已经是第三个人做同样的动作了,可这次,无情觉得自己的脸很不争气地红了,侧头避开他的碰触:“没事。”
      可方应看的手却无比自然地落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紧紧锁着无情低垂的眼睫:“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的手虽然没动,但无情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似乎这修长的手指在轻抚他的肩头,配上他低哑暧昧的语调,霎时想起昨夜,芙蓉帐暖。他抿了下唇,觉得脸上在烧。
      追命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眯了下眼睛。他抬头去看顾惜朝,想从顾惜朝那里得到一丝答案,只可惜,顾惜朝习以为常地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让他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的猜测很荒唐。
      无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薄唇微弯,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仿佛像个孩子一般执着地想问出一个答案——
      昨晚,在无情心里,究竟算什么?
      很可惜,至少此时此刻这么多人在场,无情没法给他答案,不仅没法给,他还可以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无情把手一抽,只能用更冷的态度来掩饰内心的尴尬:“不敢责备陛下。”
      只是他没早一点意识到一个真理:若拿方应看的脸皮去做城防,那简直无坚不摧。
      众目之下,方应看的双臂就撑在无情身体两侧,与他贴的极近,鼻尖几乎相触的距离。无情一低头,就看见方应看那双眼睛里,似乎放了一对儿星星,水亮得耀人,还透着那么点儿委屈,一副“崖余你不能对我始乱终弃你不能提了裤子就不认我你要对我负责”的表情。
      无情觉得头更疼了。
      他只好在心里叹口气,尴尬又无奈:“陛下毋需多心,无情一辈子,不知‘悔’为何物。”
      方应看的眼睛亮一下,没答话,但他起身转过来的样子,用后来顾惜朝的话形容就是——开了屏的孔雀。
      毫无疑问,方应看从来都是主导者,他的强势从不外露,甚至展现出来的永远是谦和无害,却能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去被动地应付他的招数。
      自然,无情也不会例外。
      追命愈发担忧起来,他捏捏拳头:“方应看,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为难我大师兄!”
      方应看正接了听雪奉的茶,悠闲地饮着,听追命蹦出这么一句,“咳咳……”喝呛着了。
      听雪赶紧递过帕子,方应看咳了半晌,才平复下来。用古怪的眼神把追命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皱着眉道:“这个……还真下不去手。”
      “方应看!”身后那个冷冰冰却略带羞恼的声音响起,无情手中要是有暗器的话,方应看恐怕已经成筛子了。
      方应看赶紧笑着安慰道:“崖余莫气,开玩笑,开玩笑哈!”
      顾惜朝倒是特别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盏,悠悠道:“放心,”意味深长地抬眼扫了下方应看,复而转向追命,“他会的。”

      【注1】抽风ing,用抄一句台词的方式向《残局》的作者、带我入方无文坑的大神——亲爱的若无大大致敬!!!之前读她的文只觉得精心,现在自己下笔写长篇,才体会到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工程。
      【注2】宋代管射火箭,连发型,箭头沾有“虎药”,见肉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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