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我说皇帝陛下，崖余在不在你……”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在门口响起，一群宫人拦不住大步流星走进皇帝寝殿的顾惜朝。登时，这个出现在门口的青衫男子，吸引了殿中所有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顾惜朝到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
　　无情昨晚被方应看带出去逛，一夜未归，这个时间通常皇帝早朝，顾惜朝便先寻到了大庆殿。却只见到来上朝的百官在御阶下站着窃窃私语，并没有方应看的影子。问了宫人才知道，一向准时的皇帝今儿竟然没有来上朝。
　　方应看带着无情，能去哪儿呢？不会还没回宫吧？
　　顾惜朝这么思忖着，便寻思找个人问问，恰好碰见个端着铜盆的宫女，细问之下才知道方应看还在福宁殿。
　　殿中人不少，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顾惜朝身上时，顾惜朝只注意到唯一一个没看他的人——无情。
　　无情不是不想看他，是他不能看。
　　他阖着眸子，白着一张脸，无声地睡着。
　　方应看站在一边，脸色也不太好，连同殿中的气氛也低沉压抑。
　　“这怎么了？”顾惜朝走上前去，恰巧有宫女呈上刚刚煎好的药。
　　方应看想拿，却被顾惜朝抢先一步，他拿了药碗，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又看了看无情苍白的脸色，伸手一探，果然在发烧。
　　他皱皱眉，顺手把药往地上一泼。药味立刻弥散在屋里，掩盖了方应看宫中燃的檀香味道和其他什么不易察觉的残留味道。
　　“诶！你——”床边那个穿着太医官服的人怒了，正要发作，但对上顾惜朝凌厉的目光时，心里打了个寒战，噤了声，瞟了眼皇帝。
　　“崖余早上发了烧，本想请你来的，不过恰好陈太医来请脉，便让他看了。”方应看解释了一通。
　　“哼，”顾惜朝抱臂一睇，“陈太医是吧？敢问病人何疾？”
　　那太医虽然很恼火眼前这个青衫公子傲慢的态度，但看皇帝不发话，也只好压着怒火答道：“这位公子阴重体弱，陛下说昨夜还着了雨，凉气入体，虚寒侵肺，这寒邪之症自然需下热药祛湿驱寒，调气虚、振心阳。公子觉得有何不妥？”
　　顾惜朝挑着唇角，轻笑一下，目光从无情脸上扫到方应看身上。
　　那是一种谴责的目光。
　　方应看眉心一跳：被他看出来了！
　　顾惜朝并不搭理那个庸医，只兀自搬了个木凳，坐到榻边，搭着无情的脉搏，细细思索起来。
　　气得那陈太医胡子翘着，脸色发青。
　　半晌，顾惜朝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重新研墨铺纸，写下一张药方。
　　交给宫女时，那宫女还疑惑地看了方应看一眼，方应看微一仰下巴，算是准了。
　　“陛下，这……”凭空冒出一个人和自己抢饭碗，还公然质疑自己的医术，这位姓陈的太医坐不住了。
　　顾惜朝冷冷打断他的话，微微仰首，看着方应看道：“某人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陈太医傻了，无视自己一个小小太医也就罢了，还公然挑衅皇帝！这个青衫公子什么来头？
　　方应看脸上的表情能冻死人。陈太医本想再说些什么反驳，但偷瞄了一眼方应看后，觉得自己此时还是扮演好一个木头桩子的角色比较妥当。
　　顾惜朝丝毫不觉得自己驳了皇帝的面子，反而别有深意地盯着方应看：“以陛下之明，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被刻意整理过的床铺和无情中衣衣领处半遮住的吻痕，从顾惜朝一进门，就没逃过他的眼睛。
　　方应看同样回视他，被人戳破秘密的羞恼却没有晕上脸颊，淬白的肌肤更加透明。
　　——山字经就有这个能力，改变人的心性和外貌。
　　他摆摆手，示意陈太医离开。
　　陈太医非常庆幸地被赶走了，走出寝殿门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却被孟空空叫住：“陈大人，留步。”
　　他转过身，心下疑惑。
　　要说他陈家自哲宗一朝就开始为宫里的贵人们看病，平平淡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后来汴梁陷落，除却张邦昌这个流水皇帝不提，大名鼎鼎的方小侯爷掌了权，成了这汴梁城里的新主人。他能有幸接着为帝王家效命，却怎么也摸不透这新皇帝的脾气。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何做到“无过”。
　　连同皇帝几个得力的手下，陈太医旁观着，也觉得诡异和琢磨不透。
　　就拿眼前这位爷来说：
　　他年轻，斯文，俊秀。
　　却在恭谨中隐隐含着一股傲气。
　　他和在刑部挂职的任劳任怨还不同，他没有任何官职，所以代表他没有任何权力。
　　可说不准，哪一天，没有权力的孟空空就能让谁丢了权力甚至性命。
　　“不知孟公子有何吩咐？”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想了半天，只得这么问。
　　孟空空一笑：“不敢当。敢问大人，今日是给谁诊了病？”
　　这不是废话么？
　　他在寝宫看病的时候，孟空空就站在门口。他能不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得比陈太医自个儿还清楚呢！
　　可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陈太医犹豫着，暗暗想孟空空问这个想干什么。躺在龙床上那个俊秀的公子是谁？
　　可孟空空非常有耐心，他等着。仿佛得不到回答，他能一直等下去。
　　于是，陈太医只好试探着答道：“是陛下的……朋友？”
　　孟空空眼神闪烁一下：“陈大人，医术不精，最多是要别人的命；可管不住好奇心，害的是自己的命。”
　　他很平静地说，可眼前这太医却听得冷汗都下来了。
　　孟空空有点好笑地看着他的惊慌：“我再问一次，大人今日给谁诊了病？”
　　陈太医张张嘴，惊愕归惊愕，当太医的没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炮灰了，于是受了这一点旋即恍然，他借着拍额头的动作，顺便抹了抹上面的冷汗，笑道：“小臣每天来寝宫，自然是问陛下的安康。”
　　果然，孟空空得了答案，点点头：“今天陛下早朝迟了，想必是圣体不舒服，大人多费心了。”
　　陈太医赶紧拱手：“是，是，那是自然。多谢孟公子提点。”赶紧夹着药箱逃命似的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孟空空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嗤了一声，转身向殿内走去。
　　刚踏进寝殿，却呛到顾惜朝和皇帝说话时的火|||药味。宫里的侍女全部站在那里听得面面相觑。
　　只听顾大公子冷笑着：“陛下现在是万人之上，想让他死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何必弄出这些手段来折辱于他！”
　　方应看听得更生气：“若是旁人，说了顾大公子这话，朕也认了。可朕对崖余如何，你顾惜朝是看在眼里的！难道白也能说成黑？”
　　顾惜朝黑亮的眸子一转，声调又扬了几分：“追命的腿是怎么回事，陛下比谁都清楚！若说黑白颠倒、口蜜腹剑，天下有几人比得过陛下？”
　　方应看马上脸色变了，他靠近一步，咬着后槽牙，以一种居高迫近的姿态低声问：“你怎么知道？”
　　顾惜朝微微眯了眼睛，在方应看杀人似的目光下依旧淡淡地冷笑道：“原本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方应看捏着拳头，退了一步，心下骂自己活该，知道眼前这位是个人精还是不小心卖了破绽！
　　顾惜朝见他理亏吃瘪，也无心继续跟他争执下去：“送他回去吧。他需要沐浴。”说完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回头那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将方应看剥皮一般，狠狠道：“再有下次，我顾惜朝不会放过你！”
　　他这样提及，又让方应看恍惚回到如梦一般不真实的昨夜，他只记得梦的最后，两人身心俱疲，他吻着无情闭合的眼睫，拥着他沉沉睡去，但心里的忐忑却从没停止过。
　　顾惜朝的话，他竟听出几分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的意思，这个时候，往往是服个软最妥当，于是他一颔首，谦逊道：“顾大公子费心了。还有追三爷的事，崖余受不了这种刺激，还请公子代为隐瞒。”
　　“哼！”顾惜朝深深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许，然后抬脚走了。
　　方应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顾惜朝说的那么笃定，不像是用猜测来试探他，难道他来之前，真的知道了什么？
　　心里转了几个弯，把所有可能的人想了一遍也得不出个结论，又想到顾惜朝惯常搞这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伎俩，这恐怕真要是个解不了的迷了。
　　他走到床前，探了下无情的额头，手指又轻轻划过他光洁的脸，最后盯着那淡粉色的薄唇凝视了很久，叹了口气，抱起昏睡的无情，拽过一件狐裘裹住，往绛雪轩的方向走去。
　　再次回到寝殿，他接过宫女呈上的毛巾擦了把脸，折腾了一早上总算能松口气。孟空空小心地过来问：“陛下，大庆殿那边，朝臣还等着呢。”
　　方应看这才有空看看日头，平时这个时候，早已散朝。今天一通折腾，方应看摆摆手，哪还有力气上朝。
　　孟空空会意，本打算离开去传旨意，却被方应看叫住了：“今天这里所有无关的人，都让他们闭嘴吧。”
　　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秋日艳阳天，语气却是冷的。
　　闭嘴？怎么闭嘴？不会是以前那个意思吧？
　　孟空空不确定，只得试探着答道：“今天陈太医那儿，属下已经打过招呼了。一会儿这寝宫里，属下再叮嘱就是。”
　　方应看听了，转过脸来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番，问：“你们以前都是用这么麻烦的方法让人闭嘴的吗？”
　　果然还是以前的法子！
　　瞬间，孟空空只觉得后背冒出冷汗，赶紧拱手道：“是，属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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