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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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通往徐州外的官道并不好走,崎岖颠簸,张邦昌坐在马车里,觉得快要被晃吐了。这一路上,不仅要日夜不停地赶路,还要担惊受怕提防方应看派来的追兵。从汴梁逃到徐州,九天的路程,愣是五天跑完,他这一把年纪若非半途有黄潜善派人接应可真是要交待在半路上了。
      方应看一直没杀掉自己。
      ——这让张邦昌非常不安,数数日子,他从汴梁的皇宫里逃出来已有十多天了,仍然觉得恍惚如做梦一般。拨开车帘,外面已是日暮,此时马车摇摇晃晃行至南京城外的一处树林。赶车人打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走出这片树林,就能到达相对开阔安全的官衢。
      车行处,引得林中沙沙作响,时而惊飞了树上的老鸦,“嘎嘎”的凄叫直听得张邦昌心里发毛。
      他实在摸不透方应看的心思。若说他要放任自己跑去投靠赵构,那这一路上几波杀手又怎么解释?可若说他没想放过他,以方应看一贯的不择手段,为何他还苟延活着?
      正昏昏沉沉地想着,一声乌鸦的凄厉叫声划破天幕,“吁——”赶车人一个勒马,张邦昌猝不及防,身体狠狠地撞到车壁上。
      然后他听见赶车人在外面喝道:“什么人!?胆敢阻拦黄丞相车驾!”
      这个赶马车的人身材魁梧,他跟随黄潜善多年,不仅是黄潜善的得力车夫,还有一身的好功夫,是以被派来接应张邦昌,一路保护他活着行到此地。
      一个头戴斗笠、穿着朴素、身形忻长的男子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斯文地、不慌不忙地走近马车,走到十步之遥的地方,他停下来了。
      从他一出现,赶车的汉子就紧绷起来,他能感觉到——这个人,不一般。
      他从树上跳下来、一步步靠近,脚下竟然可以不发出声响,若非内力纯熟、武功高强的人,根本做不到。
      那人的斗笠压得很低,完全看不见面容。他静静地、笔直地站在那里,轻声嗤笑:“呵。什么黄丞相?应天府里的丞相姓李。”
      赶车人一怒:“大胆!黄大人是皇上新封的左相!”他攥紧拳头,气势逼人。
      可来人却淡然得很,若不是他手里那把泛着寒光的刀昭示着他的来者不善,旁人都会误以为他只是一个拦住马车问个路的普通行人。
      可显然,他并不是。
      他听了赶车人的申斥并没有怒,因为他不屑于怒。只听他轻蔑一笑:“喔?那黄大人的车驾为何坐一个姓张的?”然后他朝着马车扬声道:“张大人,别躲了,出来吧,反正想要你命的不止我一个。”
      张邦昌原本吓得大气不敢出,听见杀手叫他的名字,更是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从车里出来,正好看见明晃晃地刀锋穿过赶车人的胸膛,来不及反应便被鲜血溅了一脸!
      “啊——”他惊恐地大声喊出来,脚下一软滚倒在车下。一阵晚风起,雪色的刀刃已然到了眼前!
      赶车的人身手还算不错,可竟然一招未过,就倒在血泊之中,可见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三流杀手!
      他半跪半趴在地上,紧紧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刃因为他浑身止不住颤抖已经划出一道血痕。他咬住打颤的牙关:“这……这位兄弟……饶命!我俩无冤无仇……”
      那人又是一声轻蔑地笑:“我也是受人之托。”他轻叹道,“张大人别怪我,要怪就怪方应看派来的都是废物,没早点让你解脱,还得费我的功夫。”
      张邦昌一愣:“你不是……?”
      “早说了要你命的不止方应看一个。”那人弯下腰,轻声道,“李大人想问问你,你能给陛下提供什么唬得他答应收容你?”
      “你……?!”这人竟然是李纲派来的!
      抵在脖子上的刀一紧,“快说!”那人显然没什么耐心。
      “我……我……我能告诉官家齐朝有几多兵力、多少粮草、国库虚实……”他看见那杀手不屑地勾起唇角,“喔,我,我还知道方应看和无情……”
      杀手隐在斗笠下的眉角一跳,“呵呵。”在张邦昌还没说完的时候,用冷笑打断了他,然后悠悠叹息,他的语气像在怜悯一个即将消逝的愚蠢生命,“可惜啊……除了收容你,李相还有很多办法知道这些。”
      不过他是杀手,杀手怎么会怜悯生命呢?
      显然不可能。
      “所以,你的东西,不、值、钱。”他微微扬了下头,一字一顿地冷冷地说完。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该死了。
      随着他扬头的动作,从张邦昌的角度无意间竟看见了他的脸,张邦昌当即呆住:“你是——!”
      但几乎是他开口的同时,杀手手腕一动,手中的刀刃毫不留情的擦过张邦昌的脖子,一道血箭喷出,张邦昌长着嘴、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张邦昌最后感觉到的,就是刀锋划断咽喉的冰冷。但还未来得及感触,下一秒,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哼。”杀手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看了看,转身消失在树林中。

      “官家,李相到了。”康履恭敬通报。
      “让他进来!”赵构的脸色寒霜一片。
      李纲走进来,看见黄潜善侍立下手一边,整个屋里的气氛被赵构刚刚的怒火震慑得极为紧张压抑。
      “臣李纲叩见陛下。”他躬身一拜,今天皇帝急匆匆将他唤了来,他有一种“是祸躲不过”的感觉。
      坐在御案前的赵构垂着眼睫沉默不语,也不说让他起身,仿佛没听见他参拜一般。黄潜善看了上座一眼,也顾不得李纲的官阶比他高,厉声质问:“李纲,你好大胆子!你可知罪?”
      李纲整整官袍起了身,斜睨着他,既然黄潜善撕破脸,他也没必要假意客气了,遂嗤道:“李纲一心为国、忠君无二,何罪之有?又岂是你等以权谋私之人可以诬陷的?”
      黄潜善脸色一青,朝上座的赵构拱手道:“陛下,今天李相在此,微臣直言参奏李纲三大罪状:其一,结党谋私,打击异已。李纲自上任以来,依仗陛下信任,制定多项改革,劳民敛财不说,若朝臣稍有异议,李纲便不择手段罗织罪名将这些大臣排挤出朝廷,对阿谀奉承者,李纲便许之以高官,长此下去,李纲炙手可热,气焰熏天,臣担心朝廷将成李纲一人之朝廷;”李纲刚刚讽刺他以权谋私,他第一条便要参他“结党”!大有挟私怨报复的意图,真真假假,辨不清楚,所以李纲没说话。
      “其二,贪污纳贿,不检私德。陛下爱才,赏赐无数,这本是天大的恩宠,可李纲竟还不知足,他的府邸装饰奢华,内有珍玩不逊皇宫,还豢养着无数歌女宠妾,国难之时贪图享乐,不恤百姓、不思前耻,何堪大任?”这一条是李纲无法辩驳的死穴,虽然黄潜善说的夸张一些,但大体属实。不过这也是宋朝大臣们的通病,若不是皇帝非要找茬,这些都不构成致命的罪状,所以李纲依旧沉默不语。
      “其三,不敬天子,忤逆圣意。李纲恃才而骄,多次上书言事,陛下稍有质疑便以辞职要挟,这岂是为人臣子的规矩?前日张邦昌归宋,李纲担心张邦昌归来后影响其盲目主战政策的实施,竟对陛下阳奉阴违,买通杀手截杀张邦昌于南京城外!陛下对臣下宽仁,李纲却负恩若此,陛下孰可忍之?”
      这话一出,李纲听了大吃一惊,也顾不得辩驳只想确认:“张邦昌死了?!”
      此时,一直沉默的赵构平静地开口:“三日前,张邦昌的尸体在城郊茂林被发现。”
      李纲张大嘴巴,半晌道:“这……这……难道不是方应看不容他,陛下何以责臣所为!?”
      赵构无声冷笑一下,没有说话。
      黄潜善微扬着头,睨着李纲道:“陛下担心张邦昌一路凶险,我便派我的车夫、用我的车辇前去接应,谁知就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他们竟然遭遇杀手伏击!”说着,他拍拍手扬声道,“来人啊!抬上来!”
      两个内侍抬着一个担架走进来,上面躺着一个男人,赤|||裸的上身紧紧缠着白布,胸口的白布上斑驳的血迹格外扎眼,他面色惨白,双眼半睁,兀自撑着一口气。
      黄潜善对赵构拱手道:“陛下,这便是微臣的车夫。说是车夫,却是一身功夫,这么多年护臣无虞,从无半点闪失。是以微臣派他前去为陛下分忧,谁知……”他说到伤心处,双眼含泪,哽咽着有点语无伦次,“据他说,那杀手使刀,武功极高,微臣的车夫猝不及防便被他一刀刺穿胸口,若不是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刀刃侥幸擦着心脏而过,能留一口气爬回来报信,恐怕李大人就要高枕无忧了吧?”他眼睛红红地瞪着李纲。
      李纲气愤:“黄潜善!你以为随便让你的车夫使一招苦肉计,就能嫁祸于我?陛下就能轻信了你的花言巧语?”
      黄潜善掩袖拭了泪,也同样忿然道:“陛下,微臣今日抬他上殿,可不是为了演什么苦肉计!而是为了让他与李大人当庭对峙,好把这是非清浊辨个明明白白!”
      赵构没说话,便是一种默许。
      于是,黄潜善矮下身,对那个重伤的男人轻声道:“我且来问你,你只需据实回答。”他瞥了李纲一眼,意有所指,“陛下面前,必容不得小人造次!”
      那个男人点点头,胸口激动得起伏,苍白的脸色衬得眼睛很亮。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沙哑地回答:“大人请问。”
      黄潜善直起身体,负手站在御阶下,问:“你说李相买通杀手行刺。那日杀手可有自报家门,说他是李丞相指使?”
      躺在那里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没有。”
      黄潜善和赵构都愣住,赵构的目光扫过李纲,又在黄潜善很精彩的表情上停留了一下,冲着那个男人问道:“那你如何指认是李丞相所为?”
      那男人喘了几口气,哑着声音回答:“回陛下,小人被刺后,意识模糊,只能勉强听清和分辨杀手与张大人的对话。”他停下来,又歇了一下,“小人听到,那杀手对张大人说‘想要你命的又何止方应看一个?’”
      赵构皱皱眉,这算什么证据?黄潜善更是一身冷汗,当初车夫一身是血的逃回来,他只问了个大概情况,就气愤得跑到赵构这里来评理。
      怎么越说,自己反而越不占理了呢?
      听到这里,李纲心下更有了几分把握,他拱手向赵构道:“陛下,张邦昌所为是天诛地灭的大罪,人怨沸腾自然仇家不少,单凭这样一句话黄大人就轻率指责是臣所为,未免太过用心了吧?”
      黄潜善还未反驳,只听那男人又道:“陛、陛下,小人还听见,那杀手问张大人能提供给陛下什么值钱的情报。”
      话音一落,赵构和李纲的脸倏地沉下来。黄潜善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赶车的人不懂,他想了想好像觉得这个复述并不准确,又补充道:“不,不,杀手的原话是‘你能给陛下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唬得他答应收留你?’”
      这话说完,赵构看向李纲的眼神更复杂了。
      那天,同样是在这间大殿里,赵构曾自信地跟李纲讨论过张邦昌归宋的问题——“作为交换,他必须提供给朕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李纲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赵构看着他错愕的表情,继续问车夫:“那张大人如何回答?”
      车夫虚弱道:“陛下恕罪,小人没有听清,好像说了伪齐的兵力国库什么的。”
      李纲清清楚楚地看到,赵构的脸色已经冷得能冻死人了。沉默的大殿里只听车夫不可抑制地重重地咳了几声,显然牵动了伤口,胸前的血红晕染开来,他喘息道:“那杀手听完只笑说这些不值钱,然后,然后,”他懊恼不已,“小人就听见他……他杀了张大人……”
      赵构一闭眼,不想再听下去了。
      黄潜善很有眼色地挥挥手,命人将车夫抬回府去好生疗伤。转而质问李纲:“陛下为了安全考虑,当初张邦昌归宋一事只告知了我们两个,你若不满可以当面提出,何必背后下这狠手?”
      这杀手虽没说自己受李纲指使,却句句都在维护李纲的政治目标,若说不是李纲派去的,恐怕三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
      此时,李纲已是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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