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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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无情斜倚着床榻,和刚才的姿势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他看的不是书,而是身边的方应看。明黄色的烛火映着他精致的眉眼,格外暖软柔和。
      方应看紧阖着眸子,并不影响他整张脸英气逼人的感觉,眉尖微蹙着,似一片化不开的愁绪拢在那里,无处疏解。卷翘的睫毛如蝶翅轻展,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无情不知道他拼着最后一丝清醒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走错了根本没想到这里来,只看他沉睡的脸上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委屈和不甘。
      他睡觉安静,却不安稳,脑中仿佛时刻绷着一根弦,即使是酒醉,他也不能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松懈,因为紧绷的弦若稍有放松,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
      就是死。
      他心里,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苦衷吗?还是他又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无情看着,忽然想起方应看醒时,常常用一双黑亮的眸子望着他,仿佛能够将他的三魂七魄也吸进去一般。人心和眼睛是相通的,这个人的心底,何尝不也是一汪深潭,望不穿,摸不透。
      想着想着,无情竟不自觉地抬起手,缓缓靠近方应看,修长的手指似要落在那一抹愁云上,以为能舒展他微蹙的眉头一般轻轻抚触。可是,就要碰到的那一瞬,无情的手指一抖,僵了一下,又缓缓收回。
      他苦笑着垂下眼睫,昏黄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任何表情。
      前几日,在他和顾惜朝的安排下,成功地将老将宗泽送过长江,赵构的朝廷里又多了一员虎将。无情勾勾唇角,又够方应看头疼一阵了吧。
      其实,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纠葛本在所难免,但战争毕竟是一件两败俱伤的事,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任何一个清醒的上位者都不会去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所以,存在在这世上的、有独立意识的国家,应对的办法归结起来就只有一种——
      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和撩拨。
      就好像两只打架的狼,你进我退、我咬你抓,目标虽然是对手的咽喉,过程却总是非常无聊的挑逗——他们必须要先找到对方的底线。
      无情在心中微叹:那么方应看的底线在哪里?
      宋和金就是这两只狼,只可惜,是两只体型和力量悬殊的狼。
      无情在为赵构的天平上一点点加码,而方应看能做的,要么就是毁掉那辛苦加上去的砝码,要么就是在天平的另一边加更多更重的砝码。
      时间,金钱,人力。都是生死攸关的筹码。
      政治的博弈,胜负永远不会立见。
      方应看忽然无意识地吸了下鼻子,打断了无情的思绪。他眼睁睁地看着方应看竟将头偏过来,朝自己又靠近几分。无情皱皱眉,却看见方应看的嘴唇动了动,那唇形好像在叫他的名字,又好像只是睡梦中的呢喃。无论是哪一种——
      方应看终究只是动动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人,谨慎若此。
      任他身边躺着谁,都绝对抓不住半分把柄。
      无情有点赌气地吹了灯,阖上双眸,不看了。即使他盯到地老天荒,只能听见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沉沦的,没有更多。
      “大公子这辈子,冒过几次险?不是每一次过后,都有机会让你坐在这里下棋。”顾惜朝的话还响在耳边,黑暗中思绪又不可抑制地延展开来:自己这辈子,究竟冒过几次险?
      两次吧。他想。
      一次是去刺杀奸臣蔡京;
      另一次……是爱上方应看。
      一次他可以侥幸逃生,但黑光上人留在他腹部的旧伤,时刻提醒着他,铤而走险的代价;
      另一次……也许只有到生命尽头才能看到结果。
      他听着方应看在他耳边清浅的呼吸,顿时觉得,什么也不如这一刻来的真实。
      他和方应看的博弈,是爱情,也是政治。所以没有立见的胜负,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易燃品,只有在漫长的拉锯中一点一点消磨燃尽,最终露出赤|||裸|||裸的尖锐的刀锋,为这一切作个终结。
      师叔曾经说:一入自在门,终身孤枕眠。
      他无声地勾勾唇角,现在他能更清楚地了解这句话了。身边有没有人,都不过是同床异梦的孤枕;被俗世束缚了手脚,自在门又几时得到过自在?
      后半夜,窗外的雨悄悄地停了,只余下挂在树叶上的水滴轻轻地敲打窗棂、默默地流进泥土,再也不见了踪迹。

      当天光微微透进来的时候,方应看醒了,他悄悄地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了睡在身边的无情,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好像在黑暗中被猛兽追着,拼命地跑了一夜,甚至不敢回头看看,直到天亮了,方回头,看到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盯着无情看了半天,才如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回了神,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依旧爬窗子走了。
      其实他一动,无情就已经醒了,但出于一种很复杂的、无法明言的心理,他选择不睁开眼睛去创造可能发生的对视,但方应看的叹息,却被他真真切切地听了去。
      下了一夜雨的黎明,清凉新鲜的空气让方应看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站在一面不起眼的墙旁边犹豫很久,才翻身进去。
      他从窗户外往里瞧了瞧,看见昨夜被自己一掌切昏的金国女人还在沉睡,心下这才确定——
      自己昨天确实去了延福宫。
      真是醉酒误事,险些铸成大错。他再次轻手轻脚地跳了窗子、爬上床,将一切布置成自己从未离开过的样子。
      沙里古真还在偏头安睡,方应看看着这女子的眉眼,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捏住沙里古真的下巴,力气有点不受控制地在指尖迸发,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风度,仿佛下一秒,女子的头骨、脖颈都能碎在他的手中。
      沉睡的沙里古真被这越来越疼的力道弄得皱皱眉,不得不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迷蒙和惊惶。
      然而,方应看的脸变得奇快。
      刚刚还是霜寒满面,竟然下一秒,托着腮慵懒宠溺地欣赏眼前的美人,捏着沙里古真尖俏下巴的手指非常随意地流连在女子的脸颊上,似情|||欲未退的撩拨,又像云雨过后的爱抚。
      这一切,快得让沙里古真以为刚刚那窒息的危险只是一个噩梦,迷迷糊糊地往方应看的怀中蹭了蹭,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方应看一笑,手指划过女子凝脂般的肌肤,拍拍她光裸的后背,翻身了下床。
      沙里古真不敢撒娇,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又随和的皇帝总给她一种很压迫的感觉,她正想着是应该起来帮这位皇帝穿衣还是老实在床上躺着别动,只见方应看兀自拾起地上的衣服麻利地穿好,朝门边走去,看也没看她一眼。
      出门前,丢下一句:“记住,出门不要戴你的头纱。”
      这话里威胁的味道很重。
      金国的女子出门会带面纱,方应看这样一说让沙里古真愣了一下,想开口问为什么,方应看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果然春末的最后一场雨下过之后,天气迅速地热起来。
      无情却因为受了一场夜雨的凉气,哮喘复发,折腾了好几天。期间方应看来过两次,每次都想解释一下那天夜里他一切不合常理的行为,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该和无情解释什么呢?
      说说他那天为何冒着大雨跑到绛雪轩?说说他和那个金国女人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说说他在天微亮的时候的不辞而别?
      他未必说得清,无情也未必想听。
      所以,他干脆不说。
      接近晌午,尚德殿里。
      任怨垂首禀告:“陛下,金国使臣打算五日后启程归国。”
      “嗯。”方应看翻过一页奏章,眼皮抬都没抬。
      任怨抬眼看了下方应看搭在桌案上修长的双腿,再次垂下头。
      旁边的任劳忍不住问:“陛下,要不要我们……”
      他的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
      方应看从奏章里抬眼看了一下,没说话。
      任劳一直为金国使者的傲慢愤愤不平:“那金使如此傲慢,完全不把陛下和大齐放在眼里,即便他是完颜宗翰的人又如何,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恐怕将来人人都要骑到我们大齐头上来了。”
      方应看沉默一下,摇摇头:“算了。”
      “可……”
      方应看一挥手打断他:“现在不是和金国起一丝冲突的时候,天大的事也得忍着。”他看着明媚的窗外,眉目却出奇的冷峻,仿若经冰刀雕琢一般。
      任怨又抬眼看了下方应看,任劳听了,虽然不甘心,也只得撇撇嘴作罢。
      顿了顿,任怨又说起了另一件事:“那日接风宴,陛下饮酒虽多,确实还不至于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方应看点点头:“可有查到什么结果?”
      “酒里有东西,应该是沙里古真搞得鬼。”当时只有沙里古真有机会接近方应看的酒杯,看着他喝下加了料的酒。
      方应看秀眉蹙了蹙:“迷药?毒|||药?什么能发作得那么厉害?”
      如果察觉了饮食不对,他可以运功将毒|||药逼出,或暂时压制。可那一晚,任凭酒意扩散全身、占据意识,他都无可奈何,那醉意是融进血液里,流经四肢百骸,无孔不入。
      任怨摇摇头:“不是迷药,也不是毒药,对陛下的身体不会造成伤害,只是起到暂时加速酒精吸收、加重晕眩感的作用。”他羞涩地抬眼看了方应看一下,又迅速低下头,“陛下,这个女人不可不防。”
      方应看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出神,指尖藏着力量,只要他想,就可以捏断任何一个敢暗算他的人的脖子。可他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他的眉峰微微蹙起,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很为难的事,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喃喃出了声:“你们说,她像不像……”
      “啊?陛下您说什么?”任劳没听清。
      方应看恍惚一下,嗤道:“算了,没什么。”
      方应看不想说,作为他最信任倚重的下属,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任怨继续道:“陛下,那金使归国后,暂住在延福宫的沙里古真,要如何安置?”
      任劳道:“那女人倔得很,她似乎不愿迁往别宫。”
      方应看不耐烦:“她爱住就让她住。”
      任劳为难道:“这不太妥吧……延福宫毕竟是前朝皇后的居所,距离陛下又这么近,太危险了。”
      任怨道:“属下也以为不妥。现在我们和金国的关系,很微妙,既不能疏远,也不好太近。若是传出去陛下要立一个金国女人做皇后,朝野可能都不大好接受。”他的措辞很委婉,但对一向恭顺的任怨来说,这算是他很严肃的提醒。
      方应看听了,唇边噙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媚眼一翻:“朕几时说要立她做皇后?”
      “这……”任劳有点懵,搞不清自家皇帝究竟想的什么。不过任怨却明白了,政治的游戏被方应看玩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把一切搞得暧昧不明,眼下这是最安全、最不会触到底线的方式:他把沙里古真放在延福宫——前朝皇后寝宫,吊着晾着,既不给名分,也不失礼节。金国和大齐都能接受。
      外面日头晒得肆意,窗口吹进来的微风都带着湿热的暑气,没完没了的鸟鸣让人听了更加烦躁。
      “行了,朕心中有数。”方应看语气里的不耐烦任谁都听得出。他把手里的奏章随意扔在桌上,不想看了。以往这种时候他会睡个觉,睡足了就慢悠悠地爬起来,随便披一件薄衣到侯府的荷花池边去遛上一圈——而不是正襟危坐在桌案前看什么鬼奏章!
      但喝了口茶,想了想,他又重新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拿起一本。
      任劳任怨恭敬地退出大殿。任怨临走前提醒道:“陛下,雷姑娘要回来了。”
      方应看摆摆手,表明他知道了。
      出了尚德殿,任劳有些忧心:“哎老三,我觉着,陛下登基以后,好像变得心慈手软了。”他想起当时方应看为了脱离米有桥使的手段,再想想现在,张邦昌、孟太后、赵构、无情追命……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可他们不该是陛下的敌人么?为什么还活着呢?
      任劳想不通,但任怨却很坦然,他看了看自己秀气的手指,又看了看明媚的阳光:“毁灭太容易,守住却很难。”
      “诶?”任劳一头雾水,想问却发现任怨已经走远了,他只好边追边问,“等等啊,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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