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宴会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外面起了大风，此时无情正在绛雪轩和顾惜朝下棋，窗子猛地被吹开，桌上的烛火也摇摇欲坠起来。
　　顾惜朝起身，将窗子关好：“看样子，要下一场大雨了。”
　　无情落下一粒白子，垂眸幽幽道：“你要回去了么？”
　　顾惜朝走过来坐下，道：“这局棋还没下完，我怎么能走？”
　　无情暗叹顾惜朝没听懂自己问的什么，于是重新补充道：“回杭州。”
　　顾惜朝明白过来无情在问自己打算什么时候回杭州去。他看着他，落下一粒黑子，狡黠一笑：“这局棋还没下完，我怎么能走？”
　　半玩笑，半认真。
　　确实，江山为局，还等着他们落子呢。
　　顿了顿，他看着桌上明黄色的烛火，叹道：“况且，我想走，未必走得出去。”
　　这话，无情听着别扭，顾惜朝究竟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
　　不过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恐怕方应看都不会轻易放人。
　　无情执子长考，半晌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落了子，抬眸看着顾惜朝，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顾惜朝瞥了眼他落子的位置——那是一招凌厉的险棋。
　　无情的眸子一直是宁定的，但一着落子却让棋盘上登时风云变幻。
　　名捕无情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他的棋风和他的为人一样，谨慎严密，步步为营。刚刚这一招，却是有几分豪赌的架势了，得则满盘皆活，失则满盘皆输。顾惜朝盯着眼前那个连他也要拖下水的棋盘看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抓起一把黑子扔在棋盘上，舒展地靠在椅子上：“我可不陪你赌。”他星亮的眸子审视着无情，“惜朝如今不比无情公子洒脱，输不起。”
　　无情撇撇嘴，对这种赤|||裸|||裸的秀恩爱很无语，但他眉眼间是那种水一般能够包容一切的柔和：“是、是。无情记下了。”无论怎样，他还是很为如今的顾惜朝高兴的。
　　顾惜朝就像在教育小孩子一般苦口婆心：“你的身体还未恢复，调理的事情需要循序渐进慢慢来，这期间最忌忧思劳神。我在这里还能看着你，我若走了，你更加阳奉阴违起来。”他揶揄无情，“我在这里赖着不走，反正吃的拿的用的都是方应看的，他都不在乎，你操什么心？”
　　无情：“……”
　　说着，顾惜朝起身，看了看外面倾泻的大雨，吩咐听雪拿一把伞来，他要回去了。
　　无情垂着眸子，将棋子一粒一粒拾回盒中。
　　听雪拿来了伞，替顾惜朝打开门，外面的雨声、风声、雷声一下子涌进来，格外喧闹。顾惜朝将伞撑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无情道：“大公子这辈子，冒过几次险？不是每一次过后，都有机会让你坐在这里下棋。”无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幽暗中那眼神充满了担忧的情绪。
　　说完没等无情回答，他举起伞走了出去。
　　无情看着还未拾净的棋盘上，自己刚刚落的那一子，愣愣地出神。

　　醉意爬上头顶，方应看甚至觉得大殿内的鼓乐之声都忽远忽近，夹杂着外面的风雨声，不甚清楚。
　　明晃晃的灯火、觥筹交错的酒宴、高谈低语，还有耳边女子轻灵的娇笑，让人头晕目眩。方应看是喝得多了，除了出于礼节的举杯，还被身边的美女劝了好几杯，沙里古真虽然和汉人皇帝交流不畅，但这不妨碍她坐在一个的汉人男子怀里献媚。尤其是这个男子，年轻、俊美、权倾一方，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中荡漾着迷人的醉意，玉颊被暖软的琼浆蒸成淡淡的粉色，他该是多少深闺女子的梦里人？
　　方应看用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对使者和众臣组织了一句简短的、有逻辑的道别：“各位慢用，朕、身体不适，先走一步。”说着，他起身离席的时候，脚步甚至酿跄了一下。他是真的喝多了。
　　任怨赶紧走过来，欲上前扶他，沙里古真却格外机灵，一下缠住方应看，将他的手臂埋在自己的□□里，扶着他一步一晃地离开。任怨深深看了那女子一眼，什么也没说，恭敬地将一件大氅披在方应看身上，为他们开门、撑伞。
　　出了门，才发现一个问题——要去哪儿？
　　沙里古真第一次走入这繁复奢华的宫室群中，自然不认得路；方应看喝得烂醉、完全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任怨想了想，还是得请示方应看：“陛下？陛下？今晚在哪里歇身？”
　　这漆黑的大雨中，方应看的意识被酒意醺得不甚清楚，他勉力撑开眼睛，实际上却无法聚焦，只抬手随便一指，然后马上不省人事。
　　任怨看着他指的那“延福宫”三个字，面有难色。
　　沙里古真不懂这座宫殿有什么不妥，她只看到那应该是一个寝殿，心中暗喜，竟真的扶着方应看朝着那延福宫走去。
　　任怨无奈，只得执伞跟上。
　　直到方应看和沙里古真酿酿跄跄走进去，大门一阖，隔绝了一室香艳。
　　在隆隆的雷雨声的间隙，他隐约能听见殿内的娇语和调笑。任怨执伞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同时，绛雪轩中，听雪将窗子统统关好，为无情理好床铺，垂着头轻声道：“这雨看似要下很久呢，雨凉潮气重，公子您身子不好，早点休息吧。”
　　听雪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算不上好看却很清秀，尤其是她有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手脚麻利，话也不多，无情看着方应看派来的那几个人，也就这个小姑娘不错，让她照顾自己的起居。有时候，无情看着她忙前忙后，就仿佛看见三剑一刀童还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听雪显然不知道这个清俊的公子就是何人，他看起来荏弱不胜衣，她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能亵渎的凛然，那一双眸子，太清澈、太坚定、太正直。而人的心底，多少都有一些见不得别人的阴暗，所以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敢去坦然直视它们。
　　她这么一出声，对着棋盘出神的无情才回过神，他点点头，依言上了床，却没躺下，随手拿了本书歪在床头看。
　　无情一向浅眠，外面大雨滂沱，如何睡得着。
　　听雪只好帮他拨亮了床边的灯火，悄悄退了出去。
　　外面的大雨仍然不见有减小的趋势，连同风将窗子打的啪啪作响。
　　无情的哮喘一直不好，今夜这样的天气，凉气很容易入肺，他微微抚了下胸口，只怕是明天更厉害了吧。屋中潮湿冰冷的泥土和雨水气味很重，甚至盖过了床边那熏笼中蒸起的熏香味道。

　　暴雨下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淅淅沥沥起来，助长雨势的风也停驻，此时已过子时。
　　无情听了听外面逐渐柔和沉静下来的风雨，放下书，也许该休息了。
　　许是那一觉睡的太沉、太久、太无忧，他从醒来以后，即使不碰茶不碰酒，头脑依旧清醒异常，身上会倦，但鲜少有困的时候。
　　他调暗了床边的灯火，轻轻躺下，耳边响着淅沥的雨声，仍然没有丝毫睡意，嫩黄色的光线中他黑亮的眸子格外有神，脑中不可抑制地开始思考。
　　这一场暴雨过后，恐怕凉不了几日，就要真正开始暑热了。金人不会在酷暑出兵，所以留给赵构厉兵秣马的时间恐怕也只有这短短的三个月。
　　他究竟能不能守住？
　　这一点，纵然是无情，心里也没底。心中微叹：他能做的，也只是如何帮他一点一点地积攒筹码。
　　夜深无人，全世界只有初夏的雨滴撞击窗棂、土地、树叶的清响。忽然，靠近桌边的窗子很突兀地，“咯嗒”响了一下，有点像被风猛地撞击一下，可是外面的风不是已经停了吗？
　　无情眨眨眼睛，甚至觉得是自己想事情想得太过专注而出现的幻觉。
　　他看了看晃动的烛火，阖上眼睛，准备睡觉。
　　可是刚刚沉寂下来的窗子突然开了，“谁？”无情猛地坐起身，他的反应极快，手指迅速扣住桌边的一支毛笔。
　　屏息之间，只见一个身影从窗外晃进来——
　　是真的晃进来，那人的轻功本可以和戚少商相媲美，却无奈狼狈凌乱的脚步不稳，进来时还撞到了桌角，倒在地上不动了。
　　“咚”的一声响，惊动了外面的听雪，随即她听见无情清冷的声音叫她：“听雪。”
　　她打开门，看见无情坐在轮椅上，正屈身试图去扶起地上一个满头满身都是水的男人——方应看！
　　她下意识地捂了下嘴，阻挡住差点溢出来的惊叫，赶紧疾步走过去，压低声音：“陛下！？这怎么……”
　　靠近了，就能闻见方应看身上雨水的味道、脂粉的香味和更加浓重的酒气。
　　她下意识的看了下无情，无情始终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只是垂着眸子吩咐：“去拿干的帕子和衣服来。”
　　听雪应了一声，利索地拿来几块干净的绢帕，和无情一起扶着方应看，为他擦拭湿冷的脸颊。
　　方应看毫无意识，双眸紧阖，细细看去，眉宇紧蹙很不舒服的样子，听雪一边帮他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担忧地问：“公子，陛下他……没事吧？”
　　无情眸色深深，他的眼神并没有离开方应看的脸，平静答道：“没事，他只是睡着了。”
　　听他这么说，再看看方应看舒缓的呼吸，听雪才放下心来，等到两人把湿漉漉的皇帝从头到脚弄干，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方应看始终睡得天塌不惊，听雪和无情费了很大劲才一起将他扶到床上躺好，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辛苦了，你快去休息吧。”这还是无情醒来后第一次这么大的“体力劳动”，听雪看见深深的倦容攀上无情的眉间，他却仍然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微微地有一点心疼，她替无情关好了窗子，不放心地看了眼沉睡的皇帝，道：“是。公子有事随时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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