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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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五月底,顾惜朝还在为风雨楼的未来而担忧的时候,赵构那边已经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金国的使者来了。
      金人听说了赵构在应天府登基的事情,非常不满,在他们眼里,赵构这是在公开叫板!对一个漏网之鱼,他们没有穷追猛打斩尽杀绝已经很留情面了,没想到赵构竟然再一次撑起“大宋”的旗帜,趁着所有的父母兄弟都去了北边,在南方舒舒服服地做起了皇帝!
      这对金国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皇帝任谁都想当,但费劲心力去当,不一定能当上;费尽心力当上了,也不一定能坐得稳。怪不得顾惜朝顾大公子会说,当皇帝是一种豪赌。
      想当年汉高祖他老人家还是一介平民的时候,虽然觊觎皇位,但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一个行差踏错就要连脑袋都赔进去,所以才有了后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美谈。
      反观现在的赵构,好像这三条皇位的“必经之路”他一个也没占。
      在六分半堂和身边人的怂恿下,赵构匆匆忙忙地登了基,他没有坚固的壁垒,没有丰盈的粮仓,外有虎视眈眈的强敌,内有疲敝不堪的焦土。他看看自己身边,除却两个亲信大臣黄潜善和汪伯彦,只剩下刚刚从宁江千里迢迢赶来的李纲可以相助了。
      李纲是钦宗时候出了名的刚正耿介之臣,他和无情私交很好,曾经在第一次汴梁保卫战的时候和无情一起奋力守城,给赵构留下过深刻印象,在宋朝一大堆懦弱的文臣中是难得的有担当、有血性的国之干臣。
      关于李纲辗转来到南京,还和无情的帮助分不开。
      当时,顾惜朝将赵构登基的消息告知刚刚苏醒的无情,无情沉默了很久,最后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伯纪”两字。
      “伯纪”正是李纲的字。
      顾惜朝略一思索便懂了,无情是要金风细雨楼借他的名义写信给赵构,让赵构启用李纲。赵构身边缺少贤臣辅佐,李纲一腔报国热血也一定会接受赵构的任命,这是一拍两合的事。如此风雨楼既可以示好赵构表达不计前嫌的意思,又可以抢一个举荐之功,挽回一些地位,为以后再度合作创造机会。
      也恰是在金国派使者前来的紧要关头,赵构朝廷里的大臣们因为应对态度不同而吵得不可开交,赵构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所以李纲的到来犹如神兵天降,赵构为他接风之后便急急地拉着他询问对策。
      李纲已是花甲之年,满腔热血地重回朝廷,又得到皇帝的重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两人在内殿里密谈,赵构说起目前的形势满心愁绪:“金人因为朕登基的缘故颇为不满,很可能兴兵南下,这次有使者来访,想必是探听虚实。朕不忍祖宗百年基业尽毁敌手,更不忍无辜百姓遭此惨祸,无情公子解朕心意,爱卿是国之栋梁,当年被皇兄贬谪却不记嫌隙,现在又不辞劳苦地赶来救黎民于水火。朕先替这南京城的百姓拜谢爱卿了!不知爱卿有何对策?这使者朕该如何应付?”
      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愁容,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太多不该他来承担的事。
      李纲看着他,就像一个长者对着初历世事的少年,总是慈爱和尽心帮扶的。作为臣子,效命皇家为本分,现在能遇到赵构这样一个明君,更是三生修得的福气,他怎么能不尽心辅佐?其实他在来南京的路上就一直在思索对策,此时赵构问起,自然是知无不言:“以臣之见,对待金国,自然是可守方可一战,可战方可和谈,能守能战是和谈之基础。靖康之败,便是败在了不可守亦不能战上。现在臣观我朝兵力不足,根基不稳,自然不可硬拼,应以守为上,待到国力强盛之时,再谋进取!”
      关于金国的使臣,朝廷中有人很强硬地主张扣押,赵构不愿驳了臣下的热血,但他亦不愿与金国撕破脸皮正面冲突,也自知没这个能力。李纲的主张与他不谋而合,这使得赵构眉上深锁几日的阴霾终于散开一些,李纲当年坚守汴梁表现出色,他思忖着将来守城的大任将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身上了。

      无情捧着药碗,半坐半靠着,一勺一勺慢慢地喝着药,很认真。他身体恢复了很多,不然怎么可能坐着,又怎么可能自己喝药?
      方应看拿了把红木椅,放在他塌边,静静地看着他喝药。
      一时无话。
      自他醒来,两个人说的话用几只手就数得过来。难道他们已经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了么?
      暖黄色的光线下,方应看看着他,眉目如旧,专注倔强的神色,愈发觉得喜欢和眷恋。
      他想同他说说话,可又不敢说。害怕自己一张口,触到一些家国天下的事情两人又要不欢而散,但避而不谈去说一些没用的,无情却倦怠着不搭理自己。
      他想靠近他,可每一次,都被无情戒备的眼神伤了心。
      他想让他看看自己,可任凭他在他面前独角戏一般大喜大怒,都引不来他一分侧目。
      不止一次他觉得,自无情在生死一线走了一圈之后,就变了。可又转念,变得不是自己么?一朝登顶,君临八方,手握生死,俯视苍生。
      但扪心自问,自己对他没有改变半分。
      究竟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心变了?
      无情不知道方应看坐着,脑子里却转过这么多念头,他只是不想抬头去碰那炽热的、仿佛要将他剥开一般肆意的目光。所以他选择仍然慢慢地、一小勺一小勺地、格外专注地,喝药。
      方应看看了半天,斟酌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气闷地开口问:“你现在是不是和我在一处,或者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厌恶?”
      无情的手顿了一下,长睫微垂,依旧看着手中的药:“没有。”
      方应看不是傻子,这人嘴上说没有,可那抵触的情绪瞎子都能看出来。
      方应看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感觉任重而道远啊。
      殿中的气氛一时又陷入沉默的尴尬。
      半晌,方应看看着他道:“我现在愈发佩服你世叔了。犹记得去年,赵构这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子自告奋勇去出使金营议和,你世叔竟一力作保,我当时还奇怪,你世叔那样的人怎么会在那样的情境下出头。如今,想起南京城头上飘扬的宋帜,才颇有了几分恍然大悟的感觉。”
      “世叔忧心天下,思虑长远,非寻常人可比,”无情放下碗,“皇帝若将世叔的话听进了半分,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方应看脸上的笑有些冷,有些嘲,还有些不屑:“呵,与其说‘忧心天下,思虑长远’,倒不如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说完这句话,他脸上的笑马上又纯真起来,颇为认真地看着无情,是充满仰慕和钦佩的神情,“如今他和你都已不在朝堂,却还在无形中左右着天下大势。天下英雄那么多,这一点上,确实无人能与你们匹敌。”
      他似乎在说赵构,在说李纲,在说这个分裂混乱的天下。
      无情的声音一直很虚浮,甚至有些沙哑,不似从前如清泉一般悦耳。坐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但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给方应看说清楚为好,于是那温润的眸子抬起来:“为人君主,为了巩固地位、铲除劲敌做出一些事情来,无可厚非。但要看其本心如何,若是趋正向善之人,无论做了多少恶事,只要能回到以仁德治天下的正路上来,惠及百姓,方得始终。”
      他说这一番话时,看着方应看的眼神格外认真执拗,两人难得地心平气和说一回话,虽然这话不是家常,却让方应看觉得,听他说话时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若是时间能够静止,该多好。
      “你总说我和世叔在固执迂腐地保着赵宋,其实不然,我要保的从来不会是一家一姓,而是天下万民。”他脸上那种隐忍执拗的神色看得让人心疼,天塌下来这单薄的肩膀都要去担一担。
      “你的能力确实在赵桓之上,”这是无情第一次对方应看的肯定,“但那日城破之时,百姓们拿着自家菜刀、扁担跑来护卫皇帝而毫无悬念地被金人杀死。看到那一幕,赵桓降了,他跪着,只求金人善待城中的百姓。”
      无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望着方应看,秋水一般的眸子仿佛在问,若是换作你,你能做到么?
      果然,这一问得了方应看一声嗤笑:“崖余,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跪下受降,恰好说明他不仅无能,而且是一无是处。权力永远是和手中的实力紧紧绑在一起的,他既已经输得衣不蔽体,最后一刻还要故作大方地请求别人善待他的子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有什么资格去要求金人怜恤一个失败者的属物?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无情听了,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沉默下来。
      他的话已经很清楚的给了他答案,他做不到,也不屑于这么做。
      关于这个问题的争执,他们恐怕是无法对彼此妥协了。
      方应看是个绝对的成王败寇的信奉者,他坐上的位置、取得的权力和仰望、以及未来对于这一切的保有,全部都是他努力获取和才智非凡的证明,如果有需要,连“仁慈”都可以用作一种手段,而非出自本心。
      无情真的很想问一句:你究竟有没有本心?
      方应看看见无情沉默了,他并没有多少说服无情的喜悦,相反,他知道无情是不可能轻易赞同他这一套“能者王天下”的理论的,他不仅不可能被说服,这阴霾还会郁结在他深沉如海的心中,成为未来可能萌芽的祸根。
      果然又是一次无果的争执。
      他看着无情忧郁的眉眼,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靠在椅子上,然后转了个话题:“靖康之后,有些事,可能顾惜朝顾及你的身体没有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他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将一些残忍的事实一件一件剥开在他面前:“那场保卫汴梁的战斗中,死了很多人。你的小师弟冷血,殉了国。你的三师弟追命,和重伤的你一起被张邦昌的人找到,就关押在铁血大牢。”
      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无情的长睫颤抖了一下,捧着瓷碗的手也僵住。他一直无波无澜的情绪终是被拨动了。
      他这样子,方应看看着,很是不忍,他甚至在开口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方应看想了想,又道:“过些日子,我寻个理由,会把你三师弟放了。”
      无情依旧没有说话和任何反应。
      但面上没有,不代表心里没有。
      他很想让心里也没有,可是这种情绪的波澜是不受控制的。
      他会不受控制地回忆,回忆起冷血,回忆起师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世叔慈祥的笑,以及“诸葛神候府”高峨的门庭。
      他知道那些意味着什么——
      他的理想,他的夙愿,他的毕生所求,以及,他的家。
      冷血的心是用剑磨成的,不怕痛,不怕苦,不怕伤,不怕死。他似乎给所有人以错觉:就算受了再重的伤,他也依然能站起来。
      ——他的人一如他手中无鞘的薄剑。那样的单纯和热血,亦有超乎常人的坚韧和不屈。
      无情还忆起,那时兄弟四人联手战十三凶徒,历经生死后的修罗场里,冷血自翻倒的轿子旁扶起血泊中的他,睁眼对望的时候,禁不住的欣然微笑。
      小师弟的眼神从深切的悲哀转换为难言的惊喜,名为冷血的他笑起来的时候,那是连日光都为之一亮的笑容。
      劫波过后兄弟仍在。大雨冲涤了那噩梦一般的争斗,雨过后的朗朗晴空下,从泥泞中爬出来的他们,只觉得天地苍茫江湖波诡都远去成淡色的背景。
      那时所有的豪情和斗志都油然而生,案件再错综复杂人心再真假难辨,只要血未冷,只要知交还在,天大的失败都承担得起。
      无情自小失去了亲人,只有世叔和三个师弟在的地方,才能称得上是“家”。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是温暖的、安全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冷血也有站不起来的时候,就像心里的倚仗轰然倒塌,他想,我的家,是再也回不去了。【注1】
      他想要质问方应看,你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打击我伤我的心?让我看清我现在真的一无所有?
      他想要落泪,为了冷血,为了世叔,为了残破的山河,为了孤独的自己。
      他想要大叫,疯狂的、尖利的、不顾一切的,以疏解心中无法排遣的郁气和悲伤。
      但他不是别人,他是无情,冷静自恃的无情。
      所有的不受控制,所有的情绪震动,汇集在一处,变成了他僵坐的沉默和因为握着瓷碗越来越用力而泛白的指尖。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方应看走过来,拿走他手中的瓷碗,拥着他扶他躺下。
      触到他的那一刻,无情忽然抬头望了方应看一下,那一眼里也许有很多要说出来的东西,可是,终究是无法表达出来,因为所有的情绪早已被他眼底泛着的水光浸没。
      方应看只能看见,他含着泪水却兀自强忍着不令其落下来的倔强。明亮莹润的眸子如水晶一般,只怕稍稍一碰,便要粉碎一地晶莹。

      【注1】“冷血的心是用剑磨成的......我的家,是再也回不去了”这段是媳妇@眉间写的,日常表白一百次~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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