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十六章



      汴梁,皇城,绛雪轩。
      清晨的日光投进窗子,散在无情白皙的脸颊上。顾惜朝刚刚给他针灸完毕,为他理好衣襟,正要起身就见他秀眉微动,似有些不舒服。
      他刚想摸摸他的脉搏看看情况如何,但无情修长的眉蹙了蹙,紧阖月余的眼睛竟然这样毫无征兆地缓缓张开了!
      暖软的春日阳光落在他长长睫毛的尖端,跳跃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
      顾惜朝看着他因为不适突然的光线又很快合上眼睛,但没多一会儿又一次睁开。他黑琉璃一般的眸子看了看屋顶的雕花,然后流转到身侧,看见了顾惜朝,睫毛有些不可思议地抖了抖。
      顾惜朝一挑菱唇:“大公子终于醒了,惜朝的小命可算是保住了呦。”虽是调侃,但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这么多天他费尽心力,可无情一直沉睡,不止方应看着急,连他也开始担忧和犹豫,现在无情醒了,他终于体会到如释重负是什么感觉了。
      无情反应了一阵,经过顾惜朝的治疗和照顾,他的脸色恢复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到毫无生气,唇色也红润了一些。他微微启唇,试着说了一句话:“现在是什么朝代了?”
      气息不稳,声音又干涩,顾惜朝凑近仔细地听了,然后又想了半天,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他起身为他斟了些温水,心想:不愧是心怀天下的六扇门无情总捕,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大庆殿的朝堂上,方应看正在为赵构登基的事情大发雷霆。
      靖康二年五月初一,赵构在南京应天府登基,恢复大宋的国号,并改元建炎,将南京定为临时都城,他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高宗。
      消息传到汴梁,方应看的怒气让站在大殿里的众臣纷纷噤若寒蝉。正在大气不敢喘的时候,一个小宫女从不起眼的侧门溜进来,对着方应看身边的任怨附耳说了几句。
      “朕要你们有什么用!赵构这个漏网之鱼,之前他一直南迁,怎么就和六分半堂搞到一起,你们就没有半点察觉吗!”方应看一袭玄黑的龙袍,宽大的衣袖负手立在御阶之上,冕冠上的玉旒剧烈摇动着,可见他的怒气之盛。
      宋齐愈握着笏板站出来:“陛下,赵宋死灰复燃已成定局,赵构登基,手中有军队,又有六分半堂的支持,据说在南京复国也是民望所归,依臣之拙见这些人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剿灭的,不如徐图之……”
      任怨看着方应看的眼角微微拢上一层淡金色,知道不好,他赶紧凑到方应看身边,悄声对方应看说:“陛下,无情醒了。”
      方应看一下子盯住他,压低声音问:“真的?”
      任怨被他盯得一栗,赶紧垂下头微退一步,看似有些娇羞地点点头。
      头还没点完,只见方应看提了曳地的衣角就扬长而去,留下一殿的百官朝臣面面相觑。
      方应看健步如飞地赶到绛雪轩时,屋里的人们都被他吓了一大跳,愣充一阵才赶紧下拜。只见他疾步走到床榻前,压着自己跃动的心脏去轻唤那个人:“崖余?”
      但床上的人却无动于衷,阖着眼睛,浓长的睫毛给眼底覆下一片阴影。
      “他太累了,”顾惜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破灭了他的期待,“刚刚醒来,只说了两句话便又睡着了。”
      方应看垂下长睫,覆住自己眼底的失望情绪,点点头。
      “陛下来的好快啊!满朝文武可该伤心了。”顾惜朝打量着他的衣着,抱着胳膊又是一番调侃。被他这样说,方应看忽而抬头,有点懊恼地盯住他的眸子,结果看到了顾惜朝一贯的“你能奈我何”表情,他也只得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又将目光转向无情。
      “陛下不必担心,他既已苏醒,能够饮水进食的话,会恢复得更快一些。”顾惜朝说完转身去写新的药方,寻思着该加几味补中益气的药了。
      方应看坐在榻边,有些失落地瞧着沉睡的无情。他依然苍白,不过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刚刚喝过些水,上面还泛着微薄的水光,方应看只看着,觉得喉咙紧了紧。
      抬起手摸了摸无情光洁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顾惜朝带着侍女出去煎药,留他在这空荡荡静悄悄地殿中呆坐了很久,无情还是没有醒来。一会儿随着敲门声响起任怨的提醒:“陛下,大庆殿那边……”
      大殿里还有一群被皇帝放鸽子而议论纷纷不知所措的大臣。
      方应看闭了闭眼睛,无奈道:“行了,朕知道了,就去。”
      任怨便不再语,静静在门外等候。方应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着无情的睡颜,才有几分贪恋地起了身。
      但就在他理理袍子、要转身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人拉住了。
      其实也不是拉住,毕竟无情是个大病过后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力气拽住方应看,他只是把冰凉的手抬起来,虚碰了一下方应看的手。
      方应看惊喜地抬眼看去,看见无情也在用自己如水的眸子望着他。
      多年后,方应看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一眼对望,劫后既余生,一瞬便是一生。
      “崖余?你醒了?”方应看紧紧反握住他的手,“胸口的伤还疼么?要喝水吗?还有哪里不舒服?你终于醒来了……”
      无情耳边嗡嗡响着方应看的话,时近时远的不清楚,手被他握得生疼,但无情没动,也没有说话,只一直看着他。
      看着他那一瞬间突然跃上眉眼的喜悦,毫不掩饰的欢欣和关切。
      看着他身上繁复的帝王朝服,玄衣纁裳,红罗襞积,革带佩玉,极其庄重肃杀。他的眼神更复杂了一些,眸光闪动,越过方应看头冠上缀着的一排白玉冕旒,仔细去看这个许久未见之人的脸庞,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他修长的眉微动,他在想,在观察,在回忆,哪里不一样了呢?
      方应看看到他脸上表情微小的变化,更加关切道:“怎么了崖余?你不舒服吗?”
      无情的眸子动了动,里面黑琉璃般的光彩闪动一下。
      聪敏如他,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方应看究竟和以前哪里不一样了——
      疏离。
      依旧是在他面前能矜贵能耍赖、能高傲能屈膝的方应看,如今却透着一股拘谨犹豫的疏离。
      即使这份疏离很微小,却依然逃不过六扇门无情总捕的眼睛。
      以从前方应看的千张面孔和千面性格,还有他一贯精湛的演技,他也许会无赖地扑过来抱住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崖余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也许会貌似深情款款地握着自己默默垂泪“黄天不负有心人你醒来了”,也许会嬉皮笑脸地凑近了开自己的玩笑“崖余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啊”。
      可是他都没有。
      他只是握着他的手,细细端详,还是透过那摇晃在眼前的十二串帝王冕旒来端详他。
      好一个君临天下的方应看!
      无情想冷笑,但费力牵动唇角扯出的笑容却苦涩无比,然后他说:“无情恭喜陛下入主四海,夙愿得偿。”
      方应看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眸子随着这几个字说出来而越变越冷,然后冰冻了自己所有的欣喜和悦动。从救下无情的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想象,自己这一个多月的所作所为被无情知道了他会是什么反应,不屑?不悦?甚至大发雷霆?今天这个答案总算是揭晓了,他竟然苦笑着对自己说“恭喜”。
      他抿了下薄唇,指甲掐着掌心,瞬间把因为“恭喜”二字而僵硬的表情换成了稚气略带孩子般顽皮的笑,他凑近无情几分调笑道:“崖余口说可没诚意啊,方某要崖余伤好了为我摆酒道贺才行呢!”
      无情的脸色更冷了:“但愿我好了,陛下还在那个皇位上坐着。”
      方应看脸上刚刚保持没几秒的笑容又垮下来,他有些懊恼,为什么他独独不能认同自己?
      于是,他微愠道:“崖余这么说可太伤方某的心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正因为,这么多年,我才了解你。咳。”
      自无情醒来,这已经是强撑着说出的第三句话。气息不继,让他的声音沙哑而语不连贯,往往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这句话更是带了一声压抑的轻咳。无情的眸子极少有温润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它们都锐利如刀凌寒如雪,比如现在对着方应看。
      方应看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这个人的眼睛一刀刀地剐,他握了握拳,僵硬的脸色再也维持不住,语气也冷下来:“看来方某不堪,入不了大捕头的眼啊。”他放开无情的手,站直身体,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说这天下谁能居之?”
      看着无情又咳了几下,呼吸也变得吃力,可他没动,他就是要看看,这个人能自恃到何种地步。
      即使是轻咳也牵动着浑身都很疼,尤其是胸口的箭疮,一直没有愈合,他现在说句话都费劲,哪还有力气给方应看讲一篇《方应看不可为帝论》,可方应看偏偏倔强地站着非要听他给个子丑寅卯不可,无情只得深吸几口气,平复一下,然后用最精简的词来概括:“你无正心,亦无慈悲,何以护佑,万民?”
      “呵。”方应看笑了一下,却马上被翻涌的怒气覆盖,他的语调尖利起来,“是啊,我不能,那你说谁能?是赵佶?赵桓?还是张邦昌?若是他们可以,哪还有我方应看的今天!”
      “咳咳……”无情实在是说不出话,方应看凌厉不羁的神色让他看着心惊不已,山字经已经让他变得如此喜怒无常,这一点可能连方应看自己都没有察觉。
      方应看凑近无情,在他耳边放轻语气:“我的大公子,你太天真了。你和你的世叔要的是一个救世神,不是皇帝。”从这个角度,无情能清楚地看清方应看的眉尖眼角,和他的语调一样华丽魅惑,“只可惜,这世上满是道貌岸然、为了那个位置奋不顾身的野心家,哪里有什么神呢?”
      无情看着他,心中化不开的郁气全都拢在眼中,他认可方应看说的,却不代表他能接受方应看去做那些窃国乱政的事,他敛着眉真的痛心疾首:“你为什么就不能……”
      “对啊!就是不能!”方应看陡然提高音调,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权力和野心就像藤蔓,一旦生根发芽,就只会越攀越高!”
      他再次凑近他,还带着巨大的压迫气息,冕冠上的玉旒甚至撞到了无情的眼角,他大力擒住无情瘦削的下颔,满是戾气的眼睛微微眯起,危险得不可遁逃:“我就是让你看看我方应看究竟能不能做天下之主四海之王,张邦昌算什么?赵构算什么?金国又算得了什么?凡挡了我的路,我通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光洁的额角已经开始出现淡金色,怒气化成暴戾和狂躁在身体里冲撞叫嚣,这样的方应看,别人都会觉得既陌生又恐惧。但无情不是“别人”,纵然脖子就握在他手里,纵然下一秒方应看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将他掐死,他依然没有一丝害怕,他只是觉得冷,冷得遍体生寒,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金色从方应看的额角攀上眉梢笼住黑眸,然后他哑着声音问他:“那我呢?”
      这三个字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浇灭了方应看所有的焦躁和怒火,他脸色一变。
      “如果有一日,我成了小侯爷的敌人,你当如何?”
      “哈哈,什么敌人不敌人的?我一颗心都剖给了崖余你,想要随时来取。只怕大捕头从方某身边过,连个侧目都不会赏的。”
      曾经有一次与他弈棋,天南海北的闲聊,当时无情有意无意地试探他,被他一脸委曲稚气地打了哈哈过去。
      没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他曾说“我的心,你想要,随时来取。”
      如今,他却说“谁挡了我的路,便是死路一条!”
      脑中嗡嗡响,方应看下意识地放开禁锢无情的手,愣充地后退两步,转过身去,转身的瞬间眉眼里的金色也骤然消失。
      挡在他路上的,如果是他呢?
      屋中的空气好像凝固一样,他背对着无情,微仰着头,给人一种强行忍回泪水的错觉。良久,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躺在踏上的无情,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一句最残忍的话:“放心,你好好地在这里养病疗伤,我舍不得杀你,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给你挡我路的机会。”
      那表情,那眼神,无情恍惚觉得,方应看是立在巍巍的大殿上,对着臣下杀伐决断,说一不二!
      无情脸上本来稍缓的颜色瞬间褪尽,身上的使命感让他不可能不去做阻止方应看为祸天下的事情,而方应看说决不会给他机会来阻止他,这意味着什么无情心底如明镜一般,方应看的野心、武功以及地位今非昔比,看来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方应看一甩广袖,大步迈了出去,“呼啦”一拉殿门,恰好迎面撞上了顾惜朝,差点撞翻了他手上刚刚煎好的药,顾惜朝被方应看的怒气冲得后退一步,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哼。”方应看冷着脸没理他,却向着一众宫人和候在门口的任怨吩咐道,“从今天起增加守卫,把他给朕看好!有一点差池你们通通别想活了!”
      “咳咳咳……”屋里传来无情不可抑制的剧烈咳嗽声,顾惜朝一蹙眉:“他刚醒来,不能受刺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说着拨开方应看走进屋中。
      方应看回头看着顾惜朝疾步的背影,眉峰蹙了蹙,似有几分不忍,但脚上顿了顿终是没有后退,他大步走出了绛雪轩,直到无情的咳嗽声再也听不见。
      在绛雪轩侍候的几个人都是孟空空从神通侯府挑出来的,贵在手脚麻利嘴巴严实,他们虽然不认得屋里这位究竟是什么人,但平时自家皇帝一下朝必来看问、有时候一天能来好几次,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因此知道这个人是方应看顶顶上心不能开罪的。今天他甫一清醒,就让方应看连朝服也没来得及换便激动地跑来,本以为这大半个月的提心吊胆终于能放松下,却没想到自家皇帝竟然因为三言两语而大发雷霆拂袖而去,都愣在院中,惊得面面相觑,心里叫苦不迭。
      无情自幼有哮喘,伤口久不愈合引发高烧和肺部感染,今天又是一番情绪波动让气息郁结凝滞,顾惜朝真是从没见过这么棘手的病人。他进来时候,看见无情正侧趴在榻边咳得撕心裂肺,他赶紧过去扶着无情放平身体,不能再压迫胸腔,他放松无情的衣领,为他不停按压天突穴来镇咳。
      按了几下看无情好些,便递上药想喂给他,谁知无情疲惫地摆摆手,顾惜朝只当他是咳得难受暂时喝不下药,只好放下药碗。
      无情静静躺着,看着顾惜朝按着他的脉搏表情严肃,心里五味杂陈,他暗暗叹口气然后动动唇:“惜朝……”
      顾惜朝看他又想说话却不好阻止,皱了眉尖,听他道:“你……觉得方应看…….如何?”
      这问得没头没脑,不过顾惜朝倒是听懂了,他是想问自己如何看待方应看称帝这一举动。不过他现在不想与一个病得说话都费劲的人讨论这么大的话题,于是他一挑唇避重就轻道:“对崖余你倒是没话说。”眸光灼灼,想缓和下屋中沉闷的气氛。
      “咳咳……”无情羞恼地又咳了几下,嗔道,“顾惜朝!咳咳……”
      无情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的朋友,这是真的有点愠恼了。
      顾惜朝无所谓地撇撇嘴,反正他戳破方应看对无情那点心思这两个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过他看着无情苍白的脸,终是不忍,于是认真诚恳地招了:“所谓乱世之奸雄,所谓养虎必遗患。”
      无情听了,动动唇想要说什么,却被顾惜朝打断:“不过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新朝初立当以笼络人心为上,我看方应看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顾惜朝摸着无情脉门的手轻轻拍拍无情的手背,似在安抚他,让他安心。无情的长睫覆下来,挡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顾惜朝看他这副样子,叹口气,心里几乎要呐喊起来了:我是在让你抓紧这个时间差养病疗伤,你到底听懂没有!?你这病怏怏的样子怎么是方应看的对手!
      他本想再试着把药喂给他,但看无情似有睡意,加上药已经凉掉大半,所以只得作罢。起身端着药碗想走,却听见无情轻轻道:“他的武功……”
      顾惜朝眉间一跳,道:“你既然看出来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说完,转身出了大殿。
      无情阖着眼睛,躺在榻上,良久,终是幽幽一叹。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220394/1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