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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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赵构收编了韩世忠和刘光世的队伍后,便从济州出来朝更靠南的方向行去。大军拖拖拉拉行进得很慢,如浮萍漂泊一般,其实也不是赵构想走这么慢,只是他还没想好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这十几万的队伍,再低调地走,也非常惹人注目,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这么多人马也算是有了强大的防御,底气到底是足了几分,他的行踪也不必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了。
      队伍就这样缓缓地行着,赵构骑在马上,呆呆地想着这一路上发生的种种。
      家没了,父皇、母妃远走北地沦为阶下囚,他不知道他们受着怎样的苦,他想象不出甚至不敢去想。张邦昌被赶下皇位,汴梁成了方应看和他的大齐王朝只手遮天的地方,那里曾经的是他的家啊!而他自己呢?因为机缘巧合,成了唯一幸存在中原的赵氏子孙,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天意,自从汴梁陷落,陆陆续续多少人跑到他面前来,说的全是他应该登基、然后举起大宋的旗帜把金人赶出疆土!
      他们说,这是他的使命。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使命?太可笑了。
      没有人出生就带着什么使命,有时候所谓的使命,也不过是逼不得已走投无路时的无奈选择。
      就像他一样。
      他曾经以为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好抚养自己长大成人的母妃,当好皇兄的臣子,然后平平静静地度过一辈子。他是不想做皇帝的,以前不想,现在看着父兄的下场,更不想了。即使多少人来与他说这个位置非他莫属,他依旧没有兴趣。
      这些话,他没办法和别人说,皇帝从来自嘲寡人,日日夜夜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他还没有做皇帝,就已经把这个中滋味尝遍。
      正在沉思间,后面的韩世忠急追两步,走到他身边道:“殿下,前面就要靠近应天府的地界了,听闻汴京陷落前六分半堂迁至此处,他们高手无数,殿下要小心。”
      赵构看着路边抽新芽的嫩柳:“他们的靠山倒了,想必消停了许多。”
      韩世忠仍然不放心:“暗箭难防,殿下不可掉以轻心。”
      赵构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微垂下头,看着手中的缰绳:“我知道了。”
      大军并不打算进入应天,只是从城外的一条小路借道,继续往南行进,途中路边立着一块石碑:南京界。
      果然到了应天府。
      城外开阔的地方,竟有一小队人马静静站着,似在等候赵构的这队大军到来。
      韩世忠等几个武将看见了,不自觉握紧了兵刃,紧绷神经。
      倒是赵构看见这小队人马的时候,只眼皮动了下,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随着大军缓缓走近,他们看见这队人马为首的,竟是一个女子。
      本来一群男人前面站了一个女子就非常惹人注目,而这个女子更加夺人眼球——
      因为她不是别人,便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纯。
      一个美丽明艳的年轻女子。
      还是一个跺跺脚京城都要颤上三颤的女子。
      赵构没见过雷纯,但他见过女子身后垂首恭谨的狄飞惊,能让狄飞惊静静垂立一旁的女子,不是雷纯,还能是谁?!
      随着马步渐渐靠近,赵构也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只存在于人们口耳相传中的奇女子,她看起来不过双十的年纪,一袭淡绿色的长裙,婀娜的身段,站在那里,似姣花照水,姿态绰约。美人永远都是吸引眼球的,但没有哪一个美人能像雷纯一样——她的美,能让她身边的人、身边的景统统朦胧褪色,看到她的人眼里便只有她一个。
      看到赵构和他们的队伍走近,雷纯红艳的唇角上挑,露出一个醉人的笑。赵构勒住马,一挥手,停住后军,看他翻身下马,旁边的几个看呆了的大将和护卫也赶紧下来护在赵构身边。
      赵构倒是一派淡然,他在雷纯开口之前,抢先一步道:“常闻六分半堂的雷大小姐是世间的奇女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他没有行见礼,只是负手立在雷纯面前,用漂亮的眼睛直视着她,告诉她:无论怎样,他都是生于长于帝王家的天皇贵胄。
      雷纯笑得轻巧迷人,这个年轻的小王爷比她想象得更桀骜、更骄矜,一句话道破她的身份,同时言语赞、态度讽,这是在向她示威啊。不过,她不是别人,她是雷纯,什么场面阵仗没有见过?既然他傲,那她便谦。
      雷纯轻轻矮了下身子,不卑不亢地给赵构行了个礼:“见过康王殿下。殿下安好,是六分半堂和天下之福。”
      她承认了。
      赵构近旁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竟然真的是雷纯!?起初赵构说破她的身份众人还不太敢相信,那个汴梁城里最神秘最具权势的女人怎么会轻易出现人前?
      赵构紧紧盯着她脸上从容的笑,问:“雷大小姐久候在此,可是在等赵构?”
      雷纯身边的狄飞惊捧着一个楠木小匣递到雷纯手边。
      赵构眼皮一跳,来了!
      只见雷纯玉白色修长柔美的手,不徐不缓地抬起,优雅地揭开盖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方玉石!
      赵构的呼吸瞬间被夺去,那是……传国玉玺?!
      原来这就是狄飞惊口中的大礼,原来这就是六分半堂手中最大的筹码!
      赵构花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僵直地站好没有后退,他盯着那一块莹润的玉石,秀眉渐渐皱起来。
      雷纯看到他脸上转了千个表情,轻启唇言道:“此物乃祸端四起之根本,也是日靖四方之基石。献公之子九人,唯殿下在矣,天未绝晋,必将有主。六分半堂辗转得到此物,今日得归原主,雷纯相信此乃天下之幸、万民之幸。”
      赵构听了,摇头断然拒绝:“四海之内,今之域中,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我的皇兄。”
      同时,他开始佩服起雷纯来,她的美貌固然令人难忘,可当你了解了她的智慧,就会完全忘记她的美貌。世上美貌的女子多矣,然而美貌和智慧并存的女子却是凤毛麟角,雷纯恐怕是唯一能把它们发挥到极致的女子。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说宋帝蒙尘、没有说天降大任,只是将赵佶比作晋献公,在春风的吹拂中给赵构讲了几句晋文公重耳的故事,晋献公流亡在外的公子重耳历经曲折忍辱负重,最终回到故土振兴国家,晋文公也因此成了青史里赫赫威名的春秋五霸之一。
      雷纯想借着旧事说什么,他知道;六分半堂这个时候献上玉玺想做什么,他也知道。
      可他……
      赵构咬咬唇,眉蹙得更紧了。
      雷纯和狄飞惊真是厉害,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把玉玺拿出来要他接受,他若不接受,那么不仅他的正统身份会受到质疑,更糟糕的是他的下属、军士都不会再愿意追随他为他效死;可他若接受了,那么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皇位是六分半堂“施舍”给他这个落难王爷的,日后他君临天下,该拿六分半堂怎么办?是该感念他们拥立有功而放任他们肆意妄为无限坐大?还是该兔死狗烹然后让天下人来骂他忘恩负义?
      真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雷纯一直耐心地捧着玉玺,静看赵构两道秀眉蹙得紧紧的,没有接受的意思。她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越是犹豫不决越能说明她们这招棋下得妙、下得巧,心底喜悦面上依然能温和有礼地淡笑着。
      赵构身边一干武将也都错愕不已,乱世之中传国玉玺几经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如今辗转出现在他们面前,无疑是镜湖投石晴天霹雳!
      雷纯静了半晌,不见赵构接受,于是她决定再推一把:“殿下痛失父母,亲人全部流落北地生死未卜,必然悲痛万分。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留在中原的另一位亲人,哲宗皇帝的元祐皇后?”
      赵构又是愕然,听闻这位皇后被废后一直住在京城的娘家,因而得以保全,也算是他幸存的唯一一个亲人了。雷纯提到她,有何用意?
      雷纯弯了眉眼,轻声道:“元祐太后现在被方应看控制在汴京,六分半堂想救但实在有心无力,殿下恐怕也非常惦记这唯一的亲人。然而老太后虽身处险境,却仍然心忧天下,几日前冒死托人带出一份懿旨呈给康王殿下,并带话说殿下至仁至孝,只要能听到殿下接了懿旨,她便是死也瞑目了。”
      狄飞惊拿出一块有点脏的白布,看起来真是经历千难万险、突破层层包围送出来的。他展开来然后一字不漏地念道:“比以敌国兴师,都城失守,祲缠宫阙,既二帝之蒙尘,祸及宗祊……”【注1】
      赵构听了,不觉联想起靖康之变以来的种种,悲伤的郁郁之情覆上他少年俊朗的眉眼之间。当听狄飞惊念道“……繇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他明白了,这是要他去做重耳、做刘秀,做那个挽狂澜于既倒的中兴之主!
      一方白布,寥寥数言,却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懿旨念完,又是一片死寂。雷纯的长睫微微抬起,扫了眼赵构身后呆立的几个大将和十几万军士,最终落在赵构身上,似在等着他最终的回答。
      这时,赵构身侧的另一位大将刘光世忽然跪倒在赵构和懿旨前,大声说:“臣谨遵太后懿旨,自当竭力尽职,死而无憾!”
      赵构吓了一跳,正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几个愣充半晌的大将见刘光世下拜,也马上反应过来,赶紧跟着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道:“跪请殿下登基,臣等竭力尽职,死而无憾!”
      赵构退了两步,他的薄唇微微颤抖,手在袖子里紧握着,指甲也被深深握紧掌心,这是在逼他啊!他很怀疑这太后的懿旨究竟是真是假,写有懿旨的白布拿出来时,狄飞惊并没有交给他,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了出来。在场的人都要奉诏,那再计较这懿旨是真是假就没有必要了。
      假的只有在被揭穿的那一刻,才是假的;当所有人都相信是真的时候,那就是真的。
      赵构身边一直紧紧握着腰刀刀柄的大将韩世忠脸色也不好看,六分半堂抬了玉玺出来,又读了孟太后的手诏,摆明了是逼赵构答应即位,赵构若还不应,那就成了既逆天又不孝的大罪人。另外,手下的军士们哪能懂得其中关节,他们只知道在皇帝和亲王手下做事是不同的,人恋权势,多少年来也许就等着哪一天一人得道。这一点韩世忠很明白,所以他看着跪了一地的军士们,便知道今天这皇位赵构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了。不由地劝赵构道:“玉玺乃是国之重器,如今失而复得正是天意,是天命殿下为主;皇太后千里送来诏命,在场的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殿下部署都诚心拥戴,可见殿下登基已是众望所归,何不今日就承天顺人承继大统?”他刻意把“江湖中人”和“殿下部署”八个字咬的重了些,提醒赵构“民愿”不可违。
      赵构看了他一眼,垂下长睫,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个字:“好。”声音小到身边的近臣以为自己幻听了,先惊喜又踌躇地抬头去看赵构的脸,只见他微微扬起脸,带着少年倔强的神色,春风拂过他肩上的黑发,眉眼间坚定沉寂如深潭,没有任何喜悲的波澜。人群欢呼沸腾了,在场的所有人跪在赵构脚边高呼“吾皇万岁”!
      在这南京城外,山呼万岁之中,雷纯轻巧地走上前两步,屈身将玉玺捧到赵构手边。赵构伸出手,拿起它,只四寸方圆的一块玉石却用了全身的力气。
      恍惚中,他眼前突然浮现出高祖皇帝在陈桥驿被一众手下披上龙袍的一幕。
      可惜,此地并非陈桥驿,他也不是当年野心勃勃的高祖皇帝。
      否则他就不会被人逼到这般境地。

      赵构接受了玉玺,本来不打算进城的军队也进驻了南京城。
      他的登基大典恐怕也要就地操办了。南京城内的百姓很高兴,家家张灯结彩,毕竟这里马上要成为天子脚下、笼罩龙气的地方了。
      赵构暂时住在应天府的府衙内。当天晚上,没有月亮,深夜时韩世忠来觐见他的时候,他正坐着盯着那方玉玺出神。暖黄的灯火给他俊秀的眉眼映得柔和温润,双眸星亮。
      “韩将军来了。”他抬眸,少年的声音和眼睛一样清澈稚气,“将军难道和赵九一样睡不着?”
      韩世忠看他的样子,纤瘦的肩膀却要担上一个巍巍江山,心里不禁疼惜:“今日是末将失职,不知不觉任由殿下入了六分半堂的圈套。”
      赵构将跪在地上的韩世忠扶起:“将军说哪里话,是赵九该谢将军,今日若不是韩将军保护提醒,恐怕赵九就要面对一众哗变的军士束手无策了。”
      他站在桌案边,拿起那一方沉甸甸的玉石,灯光耀得它散发出柔和莹润的光泽,传闻这就是秦始皇命人用和氏璧雕成的传国玉玺,谁得了它便是得了天命。他长睫微垂,对着底部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沉思良久。
      韩世忠看见他勾了勾薄唇,讽刺地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自古有哪一个皇帝握着它,能够既寿永昌的?”
      皇位永远都是一个让人垂涎的地方,若说天命,还不如说是人谋。拼的是谁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老谋深算、一朝登天。
      比如始皇帝,比如汉高祖,比如太|||祖皇帝,再比如……方应看。
      “殿下……”韩世忠出声轻唤,提醒赵构此时不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赵构却苦笑着摇摇头,打断了他,明亮的眸子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其实,昨夜狄飞惊来找过我。”
      “什么?!”韩世忠讶异了。
      赵构告诉他:“他昨夜秘密造访,只有我一人知道。他预先告诉了我今日六分半堂将有所动作,他百般保证是于我有利的大事,希望我能顺水推舟,跟他们把戏演下去。”
      韩世忠瞪大眼睛:“原来今日发生的一切,殿下都知道?!”
      赵构垂眸,摇摇头:“不,我并不知道细节,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将军也知道我们今日都没打算进入应天,原想即便是碰上了他们,有什么大事也该是私下里的交易,没想到他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我一时无防才让他们摆了一道,”他咬着唇,懊恼地捶了下桌子,“都怪我,太轻信他们了。”
      韩世忠了然:“殿下不必自责,反正这个皇位非殿下莫属,六分半堂抢拥立之功也是情势所迫。依末将看,这个皇帝当也就当了,即使是个交易,殿下并不吃亏。”
      赵构又想到今日在春风拂柳中雷纯惊艳天地的笑:“雷纯真是厉害,以后恐怕要格外提防他们了。”
      韩世忠点点头:“是啊,末将对这些江湖帮派知之甚少,只是以前曾与金风细雨楼的戚楼主有过交集,感觉戚楼主为人光明磊落豪气干云,遂引为挚友。前日领兵投奔殿下也是经他指点,同时受他所托保护殿下南下。现在殿下即将在南京登基,恐怕这南下的计划要放上一放了。”

      【注1】摘自北宋·汪澡《皇太后告天下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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