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倦

　　她二人的声音虽说压得极低，但在场的不论是惊蛰霜降，还是芜砚，都不是修为低下之辈。尤其是芜砚，虽说封神塔上并没有他的名字，那也只是因为他身为仙君大人，不需要也没有那个时间入塔而已。

　　五万年前就能被最后一位神钦点为新一代的仙道仙君，实力和资质自然不必多说。

　　因此惊蛰和霜降也只是听见那二人的只言片语之时，芜砚已经将那番对话从头听到尾。

　　看样子，这位新上任的魔君倒是被阿倦拿捏得死死的，传闻中那般心狠手辣不可一世的人物，为了阿倦竟然连魔道晚辈礼都行得心甘情愿。

　　芜砚原本担忧这桩联姻的心稍放下来，扬声道：“看来阿倦与魔君倒是还有些话要说。不若阿倦带着魔君在仙道四处逛一逛，仙魔两道联姻具体事宜，本君与魔道的左护法右护法进殿商讨？”

　　他身居高位已久，自然能看出肆惊墨并不爱跟其他人交谈，想必就算带他和阿倦进殿，届时开口的也是左右护法。

　　惊蛰和霜降闻言齐刷刷地看向不远处的肆惊墨，只见他眸子漆黑看不出情绪，直到身旁的姜知倦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才道：“甚好。”

　　说完，姜知倦朝芜砚点点头，直接扯住肆惊墨的袖子扭头就走。

　　身后是惊蛰和霜降领命的声音传来：“遵我主令。”

　　姜知倦知道，看魔道这有备而来的阵仗和芜砚刚刚松口愿意商讨后续事宜的样子，这次大概是会将婚约直接定下来了。

　　仙道众宫殿分布十分稀疏，她带着肆惊墨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周围是各种被灵力滋养着的花草树木。姜知倦不说话，肆惊墨也不是会自动找话题的那种性格，便也陪着她沉默。

　　走了好半晌，姜知倦才停下脚步，扭头问道：“仙道并无集市街道，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带你去倦归宫看看我新收的两个徒弟？”

　　她此次收徒决定做得匆忙，估计魔道那边的情报殿一时半会还没得到消息，眼前人定然是还不知道的。

　　新收了徒弟？肆惊墨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皱皱眉，凭他对姜知倦的了解，她并不是个会想收徒的人。

　　“好。”不过他向来过问左右姜知倦的决定，只是点点头答应着，末了又怕自己回答过于敷衍，追问道，“为何突然想要收徒？”

　　得了肆惊墨的首肯，姜知倦带着他一边往倦归宫走，一边反问道：“你知道我徒弟是谁吗？”

　　“谁？”肆惊墨问。

　　姜知倦想起刚刚在拜师礼上，东陵观樘气极的模样，嘴角无意识地露出些许恶劣至极的笑意：“其中一个是月胧。”

　　“秘境之境里的那个女人？”肆惊墨英眉紧皱。

　　姜知倦点点头。

　　“我就是想看东陵观樘得不到、见不了，气到极致又打不过我、拿蠢月胧也没办法的模样。总之，只要背叛过我的人过得不好，那我就觉得好过。”她这番话带着无限恶意，丝毫不在意自己将这不完美的一面展现给了肆惊墨。

　　肆惊墨似乎心情很好，甚至嘴角都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下：“嗯，很好。”

　　收下那个女人的原因，只要不是因为对那个东陵观樘念念不忘就好。

　　见肆惊墨并未因为她的恶意有什么其他厌烦反应，姜知倦悄悄松了口气，心中更是确实一件事情。

　　“对了，那个东西被我下的封印应该不难解吧？”她突然想起秘境之境中得到的陨神链，入手封印那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里面藏着的不是微弱灵识，而是已然化生的器灵。

　　肆惊墨知道姜知倦隐晦的意思，也没有想要瞒她，顺着话回答：“嗯，有个小家伙。”

　　果然。

　　“认主了吗？”姜知倦又问。

　　若那陨神链真是当年魔神穹狄力战神仙两道的武器，那能让它认主，可就真算得上是想要成神的天大助力了。

　　不过肆惊墨却摇摇头：“灵识状态还容易些，如今却不行。”

　　姜知倦秀眉一皱，在离倦归宫不远处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不行？为什么？”

　　“嗯，”肆惊墨用一贯冷然的声音耐心为她解释，“小家伙有自己的想法，除非找到它的前主人抹去契约。”

　　“可是它前主人不是...”不是不在了吗？

　　姜知倦说到一半就停下话语。他们二人之间一问一答说得含糊，可她几乎立刻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一般来说，六道之中的大多数人惯用武器都是与主人有契约的，而契约就刻印在骨子里。她成为上仙之后，更是由仙骨里孕育出了属于自己的本命武器，与她惯用的焰羽弓能灵力互涌。

　　可惜仙人终究不是神，她们固然仙龄漫长，终有身死道消的一天。到那一天，仙骨和本命武器都会随之消散，惯用武器就会变成一件无主之物。

　　可当年的魔神穹狄不同。

　　他就算想要灭世，又是十恶不赦的魔道之主，可说到底也是一尊古神，他与其他古神一样不死不灭。所以肆惊墨才会说无尽深渊里的古迹说，魔神穹狄只是被毁去神躯，抽出本命神器，而后将元神封印。

　　虽然毁掉了神躯，但既然他的本命武器都得抽出来另行安置，那孕育本命武器的神骨肯定无法一并销毁。

　　这件事六道没有记载，无尽深渊的古迹上或许也没有提及，一般人肯定也并不知道成神还会有神骨的出现，可经历过前世、眼见东陵观樘一步步成为新神的姜知倦却很清楚。

　　若是要陨神链器灵认肆惊墨为主，他们就必须要找到那一具没有任何记载，但肯定被遗留下来的魔神神骨，进而抹掉神骨与陨神链之间的契约！

　　姜知倦抬头望进肆惊墨认真的眸子里，里面深邃又平静，她道：“你要去找？”

　　找一具没有任何记载、甚至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着的神骨？

　　“总归要试试的。”肆惊墨回答得毫无波澜。

　　姜知倦不再接话，只沉默地迈着步子继续往倦归宫走。

　　她自然知道为什么肆惊墨前世今生都要去琢磨无尽深渊的古迹。他天生魔魂，却感知有损，让他连自己的情绪甚至煞气都无法自由控制。如果能通过古迹和魔神穹狄留下的东西，找到一条成神之路，他成神之日就是感知恢复、煞气全消之时。

　　因为，神的力量是完美的。

　　到那时，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心上人的喜怒哀乐，可以做各种各样的表情来表达自己情绪悲欢，还可以清晰地触碰到身边一切人事物而不用担心他们再被煞气侵蚀。

　　“其实...不用这么辛苦的。”姜知倦低喃着。

　　只要找到肆惊墨诞生之初缺失的那一抹善意，然后再杀了东陵观樘...

　　她恍然间记起前世芜砚死前告诉过自己，他无意间查阅仙道典籍，发现肆惊墨当初应该是因为诞生之时就缺了一抹善意，才会压制不住自身煞气。这件事估计连肆惊墨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感知...这个解决办法她是知道的，只要找回善意，再杀掉东陵观樘自然就解决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因为肆惊墨的死早已决心入魔，又被之后芜砚的魂飞魄散刺激，导致现在重来一世，她竟记不太清芜砚所言具体是什么了。

　　更何况那抹善意，前世今生都未曾出现过。想要找到它，谈何容易。

　　莫非真的要等到成神之时，善意才能自行回到肆惊墨本体，补全神的完美？

　　“姜姑娘......”直到听见姜知倦的低喃，肆惊墨才后知后觉她情绪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低落。

　　姜知倦停在倦归宫门口，循着呼唤回首望向落后一步的肆惊墨。透过他此时眉头紧皱的冷脸，她倒是第一时间就看懂了他的无措。

　　想哄她开心，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她突然就从前尘往事的阴暗中回过神来，不由噗嗤一笑：“都快进我倦归宫的门了，还叫姜姑娘？”

　　姜知倦这话说得有歧义，肆惊墨自然是听不出来，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知道姜知倦不愿意听他这样称呼。

　　他沉默一瞬，改口道：“阿倦。”

　　“叫我阿倦的不多，可也并不算少。”姜知倦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不如今后私下无外人时，你还是叫我阿姜吧。”

　　“好...”显然这个称呼有什么特殊意义，肆惊墨的呼吸在此时骤然急促，他硬是憋了一口气，苍白俊颜微红，“阿姜。”

　　姜知倦点点头，朝他招了招手，率先走入倦归宫大门：“勤政殿那边怕是一时半会儿谈不完的，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与我进去，我细细解释给你听。”

　　顿了顿，她感觉自己的脸也在微微发烫，又加了一句：“我逗弄鹤烟所编的那个版本，你就别琢磨了。”

　　肆惊墨跟在她身后走进大门，眼神始终盯着她背影，自成魔以来的那颗心此时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听见自己冷冷地回答道：“好，听你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