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倦

　　姜知倦与肆惊墨一前一后踏入倦归宫，迎面便看见一道身影正在庭院树下整理树枝。

　　“拜见师父。”容玉放下手中收集的树枝，拱手朝姜知倦行了个礼，他清秀容颜上带着微微差异，暗自打量着肆惊墨。

　　与此同时，肆惊墨也停下脚步，冷漠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看向容玉，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姜知倦扬了扬眉，倒是没想到容玉搬过来的速度这样快，便点点头示意道：“这位是魔道新任魔君。我随意惯了，倦归宫无甚规矩，也未有其他人居住，容玉你自行找个喜欢的院子住下便是。一会儿月胧来了，你也为她安排个住处。”

　　“拜见魔君大人。”容玉收回打量视线，朝着姜知倦又是一拜，端的是细润如风：“师父，容玉明白。”

　　安排完容玉，她扭头向肆惊墨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大徒弟，容玉。”

　　肆惊墨微微颔首，他在外人面前一贯姿态倨傲，只是看在容玉是姜知倦徒弟的份上才勉强应了这声招呼。

　　姜知倦知道肆惊墨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刚刚她说要解释的那些事情，也并不在院子过多停留，带着肆惊墨进了寝宫。

　　一进寝宫，她便挥手将门关上，然后双手结了一个隔音结界，这才示意肆惊墨在一旁坐下。

　　“刚刚那个容玉身上...有一股很亲近的气息。”在姜知倦开口之前，肆惊墨却先说道。

　　想必那个容玉也有他的这种感觉，又不敢正大光明将视线放在他身上，所以刚刚才一直暗自打量他。

　　“容玉？”正准备说其他事情的姜知倦闻言微微皱眉，下意识望向门口，迟疑两个呼吸才坐到肆惊墨一旁道：“我收他为徒，也是因为和他接触两次之后，在他身上感觉到很熟悉的气息。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发现了，那股气息与你的有些相似，只是没那么凌厉，显得更为平和。”

　　肆惊墨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也是这种感觉，那股气息仿佛和他一脉同源。

　　可他是天生魔魂，怎么可能在仙道有一脉同源的气息？而且...对方的实力修为还并不突出。

　　姜知倦暗自将此事记在心上，心思才放到要对肆惊墨说的事情上来。

　　“肆惊墨，”姜知倦连名带姓唤他，难得正色道，“你信我吗？”

　　肆惊墨抬起一双冷淡到极致的眼睛，望进姜知倦认真的眼里。

　　姜知倦从他清澈的眼睛里只看见了自己，再无其他。

　　他说：“我信。”

　　姜知倦缓缓舒了一口气，抿了抿唇：“我知道你是景释。甚至我还知道你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

　　景释，当初她还是凡道芜姜时嫁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名字。

　　肆惊墨眼波微动，却并未说话，只认真地看着姜知倦。很难想象，一贯高高在上的魔君，会摆出这样一副一动不动的聆听姿态。

　　“其实在东陵观樘带着月胧来向我提退婚之后，我做了一个梦。”像他们这种修为之人一般是不会再做梦的，若是做梦了，要么是执念所致，要么就是天道示警。这个道理六道之人都明白，所以姜知倦将自己的前世依托于做梦，是说得通的。

　　果然，肆惊墨更加严肃了些，若是天道示警梦境，那便与姜知倦的命运息息相关，这由不得他不在意。

　　“从哪里讲起比较好呢？”姜知倦回想了一下前世的种种记忆，抬手摸摸光洁的下颌，接着道：“还是从东陵观樘退婚的时间讲起吧。”

　　肆惊墨微微挑眉。

　　“在梦境中，东陵观樘因为去了一个未知秘境而和月胧相识，而后与她凡尘厮守，随着她飞升这才回到仙道，与我退婚。我性子本就乖张，自然是好一顿生气，也不明白为什么与我在凡道情意深重的他会突然扔了与我的所有过往情谊。就在僵持之间，新任魔君或许听到了这个情报，派霜降护法前来仙道向我提亲。”说到这里，姜知倦看了肆惊墨一眼，这段事情与如今这一世并无甚差别，新任魔君是谁，肆惊墨当然一清二楚。

　　肆惊墨却想起在秘境中她曾说过，她只有这么一段凡尘情缘，又想了想她对鹤烟说过有人冒名顶替了她的凡尘情缘...

　　他沉默着，并未打断姜知倦的话，他有预感，姜知倦接下来的梦境或许和他有关。

　　顿了顿，只听姜知倦继续说道：“霜降护法到勤政殿的时候，我还在倦归宫里，听到小宫婢带来的这个消息自然是拒绝的，还为此在霜降护法面前在勤政殿大闹了一场。没想到东陵观樘听说这件事之后，却来劝我答应与魔道联姻，我为了与他赌气，也就答应了下来，芜砚气恼我的意气用事，罚我思过半年。我在倦归宫思过，那一场上古秘境的探索，自然而然便成了东陵观樘带队，他在秘境中遇见了新任魔君，察觉到了一个秘密。”

　　姜知倦微微笑，扭头看向肆惊墨精致的眉眼：“你知道是什么秘密吗？”

　　“什么秘密？”肆惊墨扬眉，顺着她的话问道。

　　可姜知倦却露出一个神神秘秘的笑容来，并未立刻告诉他，只是接着往下说道：“东陵观樘从上古秘境回来之后，闭关了许久，月胧那段时间倒是修为突飞猛进，她还来找过我，说谢谢我答应与魔道联姻，退出成全她与东陵观樘的感情。无论什么时候，感情于我而言都是非黑即白，若是我被背叛导致不痛快，那就谁也别想痛快。因此我愈发恨毒了他们俩，等思过时间一到，我憋着一股气不肯悔婚，顺理成章嫁入魔道。嫁过去之后认识了新任魔君，魔君他对我极好，虽然他身负煞气难以接近，可只要我想要的，他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我不想要的，他也绝不会勉强我半分。哪怕是知道我想踏上成神之路，将东陵观樘和月胧挫骨扬灰，他也未尝犹豫过，而是踏遍六道为我寻找神迹，助我修行。”

　　这倒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肆惊墨愈发肯定这个梦境是天道示警，而不是姜知倦对前缘的执念所化。

　　“魔君为我踏遍秘境寻求神迹机缘，自然难免遇见东陵观樘。他为了帮我出气，从不避讳与东陵观樘发生摩擦，却不知道，东陵观樘在一次次地与他摩擦交手中，终于在一个能看见别人心底最珍藏的前尘往事的秘境里，确定了第一次那个秘密的正确性。于是他后来想尽办法找每个秘境的危险之处，一次次让魔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无声无息地削弱着魔君的修为。”回忆到这里，哪怕这一世她已经改写了故事走向，肆惊墨就坐在她对面，姜知倦仍是一阵心疼。

　　若是上一世早知他就是景释，她不再心心念念让东陵观樘为背叛她付出代价，那他何至于走向死亡。

　　姜知倦继续回忆着：“月胧因是古神转世，又与东陵观樘辗转各个秘境，感情深厚结成道侣，修为双双达到上仙大圆满。魔君为我寻求机缘，无可避免触动了其他几道的利益，月胧便联合了其余四道一起进攻魔道，魔君身上新旧伤交错斑驳，纵是将自身煞气全部解封，任由煞气将意识全部吞噬，最后也无法敌得过一脚踏入神境的东陵观樘和即将回归神位的月胧。在梦境里，魔君死前用那一瞬间最后的清醒，将魔卫和情报殿交给了我，并且告诉我，他与我凡尘有缘。他说...”

　　沉默了好几个呼吸，姜知倦才略带苦涩地复述道：

　　“阿姜，你一定要记住我，我叫景释，我是...为你而生的魔。”

　　听到这里，肆惊墨略微有些怔忪又有些欣喜，虽然姜知倦的语气太过沉重，就好像那生离死别的场景就在眼前，刚刚才发生过一遍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姜知倦口中的自己，的确会是做这些事情的人。

　　难怪总觉得她在秘境之境中对成魔后的自己性子如此熟悉，原来她在警示梦境中已经嫁过他一回，并且和他相处了那么久。

　　姜知倦却并没有在意他此刻是何想法，因为她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往日一直望向我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何含义。原来他才是景释，他才是我凡尘中唯一的那段情缘。痛失所爱的悔恨让我本心失守，直接原地入魔，本应死在魔气侵袭的我，却意外发现自己的体质竟然是难得一遇的仙魔同修之体。我在仙气和魔气的互撞之下活了下来，却眼睁睁看着杀死魔君的东陵观樘从魔君体内抽走了几率魂魄，然后转瞬进入他的体内。”

　　东陵观樘吸收了他的魂魄？肆惊墨无意识地用指尖在座椅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起来，直觉姜知倦接下来的话大概会是一个新的消息。

　　“与此同时，东陵观樘气息暴涨，八方灵气汇聚在他身上，眼看他便要踏上成神之路进入神境。或许是看我太过狼狈，也或许是魔君魂魄残留的情感作祟，东陵观樘在离去渡劫前告诉我，从他第一次与魔君交手，他就感觉自己缺失的仙魂隐隐颤动，后来多次接触，又通过镜花水月看见了魔君的过往，这才确定魔君是他多年前在未知秘境中被神秘人抽出来的那一魂四魄所化。那一魂四魄带走了他对凡尘历劫的所有感情，也与他共享凡尘历劫的那段记忆，他是对不起我，可他现在补全魂魄，能十分确定自己爱的是月胧，让我不要太过伤心。呵。不伤心？我怎么可能不伤心！景释是他东陵观樘，肆惊墨也是他东陵观樘，凭什么他一句轻飘飘的揭过，就能抹掉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那个东陵观樘的存在！我不甘心！既然肆惊墨也是他的一魂四魄，为什么不是他的两魂三魄身死道消归于肆惊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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