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花

作者:天野鹰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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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梁


      母亲于7月23日上午逝世,阴历六月二十。葬礼的过程我已经记在了从家里找到的一个小本子上,本子的名字叫“多梦的童年”。人说父母在就永远还能在他们面前像个小孩子,现在母亲去世了,我便再不能做童年的梦了。
      7月25日上午,母亲火化之后,净宅完毕,吃过早饭,我和父亲、小明、小孩回了家。小孩仍然看着动画片,小明买了上午回冰城的车票,到了时间,便带小孩儿先回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父亲。
      我和父亲相对而坐,家里原本躺着母亲的位置空空荡荡,我们的心好像一下子也缺了什么,呆坐了半天,电视里仍然在放小孩子看的喜羊羊与灰太狼,我俩都没想起来要调台。
      后来,总算我想起来父亲爱看电视,拿起遥控器调到了一个电视剧,父女之间才开始了正常的对话。
      我和爸一起收拾了母亲的火化证、骨灰寄存证等证件,然后他去母亲单位办理手续,我在家收拾母亲的旧衣物。当我打开2006年母亲不顾父亲反对,执意买来的大衣柜,看见满柜母亲的衣服时,更增伤感。衣物这种东西,睹物思人最是厉害,也难怪大舅嘱咐好的全烧掉不好的全扔掉。我拿起了件妈妈的旧棉袄抱住,把脸埋在里面,感受着妈妈留下来的气息和残存的体温,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爸爸说,要把妈的棉袄铺在身下,冬天会很暖。我听他如此说,怕他睹物思人,一狠心全部扔掉了。妈的药,排毒养颜胶囊、香丹清,也全扔了。扔了以后爸又后悔了,说这些治便秘的药可以给老爷吃,老爷也得了脑血栓。后来再收拾东西,他便精打细算,能留的全部留下,包括几个破旧的海绵垫子,他也说准备送给老爷。在收拾北屋时,我见到爸爸和妈妈的草帽,两顶帽子亲密地套在一起,我突然想起李安导演的电影《断背山》中最后的一个镜头:那对情侣的两件衣服在同一个衣挂上亲密地套在一起。爸的帽子拥抱着妈的帽子,就像一起相依相扶的两个人。我心中一痛,把帽子分开,妈的帽子扔掉了。
      7月26日,无事。
      爸去春城看得了肺炎住院的堂哥,我在家收拾东西。上午三舅来了,还买了一个极大的西瓜。我就和他一起收拾屋子,扔出去很多旧东西,几乎把楼道堆满了。我俩又一起扔到下面的垃圾点去。本次母亲的丧事能迅速办理妥当,全靠桦姐和三舅大力帮忙,给每个亲戚打电话,拜托大嫂置办寿衣,找大舅来做风水先生主持仪式、找饭馆请吊唁的亲戚们吃饭等。桦姐的孩子今年暑假开学上高二,后年高考,我便打算收拾书时找一些文学名著送给他。三舅很喜欢吉林大学出版社的《宋词三百首》,书上空白外还有我手抄的其他诗词,他拿起来看了又看,我便说这本书送给您了。三舅和桦姐帮的忙实在不能以有价之物来衡量,也只有回赠知识这一类无价的东西了。
      三舅的体力明显不如从前。上午帮我收拾了一会儿屋子,扔出去一批垃圾,他就回去了。中午我去超市买东西,给爸买了两串金黄的南瓜丸子吃个新鲜,还有四张发面饼,两张黑面,两张白面。做了两个素菜。冰箱里其实有很多肉,都是舅舅、姨等人看我妈时买的。到后来,妈的牙几乎掉光,这些东西直接吃是吃不了的,爸每天把菜和肉用剪子剪碎了喂她吃,她吃的全是食不知味的馅状物体或粥等流体。她吃的东西越来越少。
      我家有成袋的土豆和成堆的胡萝卜,所以在家这些天,做得最多的菜就是茄子土豆胡萝卜。爸躺在床上看电视,看到一个综艺节目,就说:“这是你妈最喜欢看的。”他有静脉曲张,因此休息时腿要垫得很高,用一摞垫子和叠起来的褥子垫着。中午吃饭,他又打开收音机,说:“你妈最喜欢听收音机,每天家里都放着电视和收音机为她做伴,从不间断。我们吃饭时就听音乐或评书。”他怕我伤心,又说:“大闺女回来了,我就享福了,情等着吃饭就可以了。”我们吃完了饭,爸爸又默默回到床上去看电视,我一边洗碗一边听评书,讲到赵公明用金龙双蛟剪阻住西歧大军,陆压用钉头七箭书暗算赵公明,闻太师派人去周营夜盗钉头七箭书,得手后又被杨戬施计骗回,情节曲折跌宕,听一听觉得稍减悲伤。
      7月27日,上梁,送火伴。
      上午上梁。
      早上杰哥来接我们。他为了卖努尔哈赤酒,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极破但是极能装,正好用于装货。他开车来接我和爸,又带上三舅。三舅说了从烧七到百天,每次去烧纸都陪我们。大舅二舅已经过世,妈在世的哥哥,只有三舅一人了。兄妹连心,三舅虽然强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却是很萎靡的,这几天他一定不曾睡好。董家花圈店曾送给爸爸一段红线,爸爸承诺要去他们家买纸。杰哥说何必,去哪都一样。但爸是极重承诺的人,一定要去那里买。我也支持爸。于是我们就在董家花圈店买了一捆纸。想买梁的时候,却没有了。女店员说这里的梁都是大梁,在坟地上用的,没有骨灰盒上用的小梁。小梁白山有卖,三十块钱一个。她说得很笃定,我们就直接去了白山。结果这里也根本没有一家卖小梁。我们去殡仪馆问,也没有卖。于是爸向花圈店花一块钱买了一支秸杆,打开寄存格子,比着骨灰盒尺寸自己维了个梁,用透明胶粘在格子的玻璃内壁上,将它固定住。然后捧出灵牌,烧纸。烧纸的规矩是:到存放架子前,我作为晚辈,磕三个头,爸爸作为平辈,鞠三个躬,然后捧出灵牌到焚烧祭品的空场上,那里有一排水泥砌的墙壁,有很多方格状的壁炉,每个壁炉上方有一块凸起,放灵牌。然后,我跪下磕三个头,开始烧纸。这几天,为了烧纸,我特地买了一个两块钱的防风打火机,随身携带。
      墙上仔细看是有人用炭写了属相的,但因年代久远,有的前后写的属相便不一致了。工作人员说可以不看属相,随便找个洞口烧便是。但我们还是仔细挑选甄别了一番。我妈烧纸的位置,在从左往右数第八个壁炉,上面同时写有“鸡”和“羊”,后来几次烧纸,都是在这里。
      烧纸时是要叨咕叨咕的,叫一叫逝者来收钱。我流着泪,哽咽着说:“妈,我们给您送钱来了。”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心里知道在叫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热泪更加滚滚而下。三舅说,烧纸是不能烧外面的塑料包装的,因为曾有人托梦给家人,说烧纸时塑料包装粘在钱上,钱都没法花了。我们就把塑料袋扔了。烧纸时,穿迷彩服的火化工——就是他把母亲的骨灰带给我们——又来站在旁边说了几句吉辞,我们照例又给了他十元钱。去白山烧纸,要多带几张十元的纸币,预备送给说吉辞的人。
      火光熊熊,纸灰飞扬,抬头仰望,水泥烟囱中飞出无数闪着鲜红火光的飞灰,像无数翅膀镀了一层红光的黑蝴蝶在蓝天中飞舞。前些日子,我曾写过一首歌词,词中有句:“红颜逝,空剩下白骨哀;劫火焚,等不到你归来。”现在想来,竟一语成谶,心脏隐隐作痛。
      在烧纸时,爸对着洞口说:“梅呀,不是不给你治,你得的是癌症,治不了呀。”我说:“妈心里清楚她是什么病,只是不说。她最勇敢了。”三舅说:“做过手术,切去那么大,心里就该清楚了。”爸却说:“我告诉过她那是良性的,不然怕她整天想,心理压力大。”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把纸全烧尽了。烧纸处备有几支拨火棒,爸拿一支过来,拨了拨炉子里面的灰烬,原本暗下去的炉膛又红了起来。一阵风过,从烟囱里抽出的纸灰纷纷扬扬飘落在我们身上,仿佛下了一场黑色的雪。
      烧毕,送回牌位,锁上柜门,我磕了三个头,爸鞠三个躬,我们回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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