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山河

　　午时一刻，长公主的仪仗已经到了东陵别院。

　　“小满，”挥手让上来搀扶的宫人退下，明月自己下了马车，转身问小满：“外头是否上下一切都打点好了？”

　　伸手替明月整理着被压得有些皱的下裳，小满耐心地回答道：“回长公主的话，一切都准备好了，各家夫人小姐都到了，就等长公主入席。”

　　满意地点点头，明月抬脚跨过门槛。

　　身边的宫人都看得出今天长公主的心情不错，竟也亲自过问茶会的事情了。往时长公主偶尔也主持些午宴，见见各家的夫人，与她们闲聊些家里长短，再赏点珠宝首饰什么的，以示皇家恩宠。但那明显不是长公主喜欢的场合，每回都是随意敷衍两句、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哪像今日，还亲自过问。

　　“寻常人家出嫁时都有些姐姐妹妹来添妆，我也想请几个人来。”添妆这件事情，对于皇家公主来说，也是可做可不做，但既然明月喜欢，多请几个便是：“应该请舒棠吗？但她是顾杉和的妹妹，应该要留在顾家那边吧？”

　　抿嘴一笑，小满忍不住调侃道：“长公主想得真多，怕不是等急了吧？”

　　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明月昂首走着，面上满是光彩：“本宫等这一天可是等得够久的了。”对婚事的期待完全不加掩饰。

　　后头的小宫女偷笑着。

　　“长公主驾到……”

　　垂手站在门边的内侍远远地看见了长公主的仪仗，人还没走到眼前，这边就先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宣告着。

　　一入厅便看见面前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明月摆摆手：“平身吧。”

　　跪在人群中的俞青荇趁没有人注意她，偷偷抬起了头，望见从大门走来的明月，双手握紧了拳头，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一身湘妃色精致衣裙，上头有兰草绣纹，配以白玉平安扣压裙，行走间隐有兰香。大雍长公主，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良好教养的痕迹，仪表风度均是绝佳，堪为典范。

　　在最顶上的主位落了座，明月微微笑着：“今日请诸位过来吃茶，一同聊聊天、用些点心，不必太过拘束，便当是家常的小宴吧。”

　　众人称是。

　　宫人鱼贯而入，呈上了一碟碟茶水点心、小菜瓜果，将厅中每一桌都放满了才退下。

　　下头人多，明月看不真切，小声地唤了小宫女过来：“你去请顾府的小姐过来，就说长公主请她到这边来说说话。”

　　她照顾顾舒棠，从前用的是邻家长姐的身份，从今往后，就可以用长嫂的身份了。想到这里，长公主的心情好极了，望着小宫女的背影，挑了一小块香瓜送到嘴里。

　　接了长公主的命令，小宫女不敢怠慢，马上在厅中找到了顾舒棠的位置，一福身：“长公主请顾家小姐到那边去说话。”

　　顾舒棠一愣，反射性地回头望一眼俞青荇，再问：“长公主是请顾家小姐吗？”这句顾家小姐，到底是单单指顾家嫡出姑娘，还是连上表小姐，却没有明确说明，。

　　“是的。”

　　一旁的俞青荇低头听着，她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怕去了会尴尬，又怕不去会得罪了贵人，不由得也有些忐忑。

　　眼见俞青荇一脸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顾舒棠只觉得心酸，拍拍她的手：“表姐在这等我吧，我去去就回。”心中暗自埋怨明月没有把话说清楚，又不禁怀疑明月是故意给俞青荇一个下马威。

　　在上首安静吃瓜的明月长公主莫名其妙地背了个锅。

　　小宫女领着顾舒棠回来了，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姐姐。”

　　身边也没有旁人，顾舒棠也懒得行礼了，站在一旁，心不甘情不愿地唤了一声。

　　“来，到我这边来。”听见说话声了明月才抬起头，看见站在一旁站着的顾舒棠，连忙招手让她过来：“坐这儿吧。”

　　一旁有眼色的宫人已经张罗着、又摆上了一桌吃食。

　　依言坐到了明月身边，顾舒棠沉默不语，也不吃东西，就静静地坐着。

　　“怎么了？”亲手将顾舒棠爱吃的凉拌小菜移到她面前，明月挑挑眉，问着：“菜式不合胃口？”

　　望见前头的小菜，顾舒棠暗暗吞了吞口水，心中暗骂明月实在太坏了，竟然拿她最喜欢的豆腐皮来引诱她。恨恨地看了明月一眼，顾家姑娘拿起桌上的筷子，飞快地夹了一箸，塞到嘴里。

　　莫名被瞪了一眼的明月觉得有些郁闷，但看着顾舒棠像小动物那样鼓动着的双腮，又忍不住微笑。顾杉和这个妹子虽然难缠了点，但光看样子也算是惹人怜爱。以后若是生个女儿，像顾舒棠那样有个肉肉的腮帮子，那就最好不过了，只是千万别学了她姑姑的性子。

　　“姐姐找我有事？”望见明月面上的笑容，顾舒棠更气了，觉得明月是在嘲笑她。

　　“哦，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见顾舒棠面前那碟凉拌豆腐皮已经迅速地见了底，明月挥挥手，马上有宫人呈上新的一碟：“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望着宫人新呈上的那碟凉拌豆腐皮，分量整整是先前那碟的两倍，顾舒棠眼睛一亮，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谢姐姐关心。”

　　顾杉和这个妹子，小时候还算活泼可爱，才刚会叫人没多久，就懂得迈着小短腿跟着明月找明哲要糖吃。后来不知道怎的，这姑娘渐渐地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说话做事都要端着世家小姐的架子，面对明月时，似乎也透着一份疏离与莫名的不满。

　　“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只当那是娇小姐成长期时生出的脾气，明月打那之后就少再去招惹她了。见气氛有些尴尬，又换了个话题：“桉和最近如何了？”顾桉和是顾家幼子，比顾杉和整整小了八岁。不同于兄长的高大健壮，今年十四的顾桉和生得斯文秀气，选的也是文人的路子，准备以后要考文人的科举。

　　提到家中的幼弟，顾舒棠的表情柔和了些：“桉和最近在书院里读书，先生夸他勤敏好学，是块难得的可造之材。”

　　“这样就好。”明月点点头，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新送到宫中的贡品，其中有几匹上好的锦缎：“我最近新得了几匹锦缎，看着是上好的颜色……”打算待会吩咐下去，把锦缎送到顾家，现在先跟顾舒棠说一声，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下头一声尖叫打断了。

　　“有刺客！”

　　某桌后头伺候着的宫人忽然一跃而起，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直直往明月的方向刺去。

　　厅中不少弱质纤纤的贵女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场中乱成一团。反射性一把推开身旁的顾舒棠，明月低头一躲，刺客一击不中，回过身来，又往明月刺去。

　　匕首刀刃处泛着蓝光，明显是淬了毒的。

　　身上没有带着兵器，明月赤手空拳，不敢与她硬碰硬，只能一边闪躲、一边看见什么就往前头丢，企图分散刺客注意力。

　　连刺几次都不能得手，那刺客虽不言语，但也明显的开始有些焦急了。不用多久，外头的侍卫就会赶到，她只有死路一条，更不用说完成任务了。

　　拼死一搏，刺客对前头飞来的瓷碗不闪不躲，被砸中了肩膀，也顾不得渗血的伤口，只一心追着快要逃出厅外的明月。

　　来不及了。

　　紧随着明月出了大厅，一眼望去，外头尽是团团围住的侍卫。

　　“留活口。”

　　躲在侍卫围成的安全圈中，明月眼中尽是冷意，低声吩咐下去，她要活捉这个刺客，将这件案子彻查到底。

　　那刺客虽然身手不差，但双拳难敌四手，面对别院侍卫车轮战般的攻击，很快便败下阵来。被一把长剑逼到角落里，那刺客冷笑一声，忽然将手中的匕首调了个头，一把捅入自己的心脏。

　　训练有素的死士，任务失败，宁可自杀，也不会束手就擒。

　　刺客的尸体被抬下去了，一般的衙门办不了这案，火速去请大理寺的官兵衙役，将东陵别院封锁，彻查此案。

　　那些血腥污秽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撤下了厅中狼藉的杯盘碗碟，只留下一堆桌椅。明月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了，靠在上首的软椅上，望着厅中噤若寒蝉的世家贵女，面无表情。

　　“长公主，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站在一旁，小满担忧地建议着：“查案的事自有大理寺的人接受，长公主受了惊，不如先回去休息。”

　　“无碍，我想看着大理寺查案。”

　　那女刺客身穿宫装，刚才却有回报说东陵别院中并无此人，说明这刺客是从外头混入的。故此，不但是东陵别院的宫人，还有今日到访的世家贵女，通通都要查探一遍。

　　侍卫正核对着请帖与人数，在场的贵女都必须核实过身份与请帖。明月让顾舒棠与她坐在一处，身为长公主未来的小姑，顾舒棠大概是全场贵女中唯一没有嫌疑的人了。

　　在上头冷眼看着，明月其实并不十分相信这些贵女有胆子带刺客进别院，所谓盘查，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这位姑娘，您的请帖呢？”

　　原本进行得十分顺利的核查忽然滞住了，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衫的姑娘脸色惨白，在侍卫的盘问下支支吾吾的，说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拿不出请帖来。

　　明月换了个姿势坐着，忽然觉得那姑娘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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