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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薄雾清晨,翁满寨已经变得十分喧闹。
“铃铃铃——”上百只铃铛拴在长绳上,从高大的青龙庙门口连到外面的高杆,十几个土著服饰的小孩不停地拉线,把铃铛摇叮当作响。他们额心画着红色长线,是为大祭司萱龙保驾护航的灵童。
“咚咚咚——”
两条长绳中间是狭长的走道,二十个精壮的男人敲着面前的牛皮大鼓,由慢道快,如此往复。
祭祀开始了。
花花浑身裹满白色布条,被阿强稳稳抱在怀中。
将孩子送去献祭这种事一般不会让亲生父母做,因为太过残忍,但是阿强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决定送女儿最后一程。
苍老的长老们在庙内坐成一圈,口中吟诵着祭祀的歌谣,他们面前是燃烧的火堆,旁边的人不断将香油和香料丢进去,整个庙堂甚至半条街道都是浓郁的香味。
这样一派热闹的景象却透着一丝压抑的沉重。
萱龙戴着繁杂沉重的银色头冠,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罩袍,长到腰部的银链耳饰是唯一的装饰。
萱龙伸出的手臂上满是青龙纹身,那青龙在火光的映照下像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半是威严半是凶恶,让人看一眼就打怵。
旁边的侍者将黑色石头从火堆里捞出,诚惶诚恐地将萱龙的手和脚涂成黑色。
日上三竿,准备完毕。
新竹扎成的竹轿四周插满了柏木枝,木枝上坠着许多白色的面团,轿顶绑满了滴血的牛头,四角坠流苏的地方是四只被捆住的小羊羔。
轿子表面扎满了各式各样的虫类,其中还有几条毒蛇被装在笼子里绑在轿上。
“大祭司出寨!”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青龙庙里震耳欲聋。
萱龙被搀扶着坐进轿子,作为帘子的是穿成一串串的蚕蛹。
翁满寨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来送大祭司,开路的人不断往地面扔洒燃烧的香料,抬轿的人从香路上走过。
透过焦黑色的帘子,隐约可见脊背挺直目视前方的萱龙。
一个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轿子,忽然拽了下大人的手:“大祭司额头流血了!大祭司受伤了!”
“住口!”大人慌忙捂住小孩的嘴巴,“那是仪式的一部分。”
鲜血顺着萱龙的额头滴落在白色的罩袍上,但萱龙却像感受不到一样一动不动。
“汪汪!”
一只狼狗突然冲到香道上,眨眼间就咬伤了两个村民。
“谁家的狗!”
人群躲避着疯狗,祭祀的队伍停了下来。
“又来了!”
“好几只!”
开路的管事抓住一个,“发生什么事了?”
“村子里的狗突然发疯咬人!很多本来温顺的狗都开始六亲不认地乱咬!”
死士们很快四散开去,将乱跑的疯狗抓起来或者就地打死。
被咬伤的人很快神志不清地口吐白沫,胡言乱语。
萱龙问:“那些村民怎么了?”
“似乎是中了毒,那些疯狗可能被下毒了。”
原本有序的街道乱成一团,好在乱跑的疯狗不多,很快就被全部制服,被咬伤的人被迅速拖走。
“保护不了我们,怎么有脸继续做大祭司的!”
人群里有人趁乱大喊,四周顿时响起应和声。
“还我家人性命!”
“无能大祭司,害死一百多死士!”
“你是不是吃了他们,为什么连尸体都不带回来!”
叫嚣的几人很快被拖走,出寨的队伍继续前行,路边的村民们面色复杂。
萱龙说:“继续。”
出了寨门,村民们止步。
死士们抬着轿子一路护送萱龙到了深山献祭用的青龙庙。
阿强抱着花花一路跟在后面,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得满脸都是泪。
花花用手指擦着阿强的脸,“爹爹不哭,花花不怕。”
阿强埋头,肩膀一抽一抽。
轿子停在青龙庙前,原本茂盛的草木经过一场浩劫还未恢复,四周都是燃烧后半黑不绿的模样。
“你们回去吧,三天之内不要进来,守在外面即可。”
阿强脚步沉重地走上前,先前他抱过很多次祭品,但这次是自己的孩子。
接过花花,萱龙无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背过身抹掉眼角的泪,阿强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大祭司,花花不怕!”
稚嫩的童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将裹着白布的花花放到石桌上,萱龙点燃香烛和纸钱,从轿子上摘下一个油炸的果子。
楞楞地接过果子,花花问:“这个不是要给青龙神吃的吗?”
萱龙摸摸她的鬓角,微笑说:“没关系,你可以吃。”
石桌旁,花花看不到的身后,一个年轻女人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沉默地看着萱龙和花花。
小男孩是阿龙,他看起来跟花花差不多大,但语气里已经有了超出年纪的稳重:“姐姐,赶紧开始吧,你额头流了好多血。”
阿蓉有点担忧:“她会不会变成厉鬼?”
阿龙说:“反正变不变都要进行献祭的,姐姐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身后凉凉的,花花往身后看了一眼,甜甜的果子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此时身处阴冷潮湿的庙中,害怕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萱龙烧完了纸,用香灰搓了搓手。脱下白色罩袍,罩袍下是被绷带裹到胸口的身体。
肩膀和手臂上的青龙纹身半浮在皮肤上,狰狞的图案和萱龙的面容产生了极大的对比。
萱龙摘下头冠,和耳饰放到一旁。
头冠边缘已经沾了一圈血迹,额头开裂的流出的血。
裂缝头皮中央一直裂到额心,再往下就是脸。内里的嫩肉沾着血浆,萱龙扯着边角撕到鼻子,痛苦的喘息声将从未见过真实血腥的小女孩吓到浑身颤抖。
“哇——我害怕——呜哇——”
“吵死了。”阿龙上前一步捂住花花的嘴巴,“姐姐我帮你。”
——
疾风骤雨,守在山外的死士们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山谷,萱龙的叫声痛苦而尖厉,阿强从没有觉得时间有这么慢这么难熬过。
“爹爹!”
熟悉的稚嫩童音让阿强如坠梦中,他惊喜地抬头,发现自己并不是做梦。
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阿强只能看到白色罩袍上满是血污。
失而复得的感觉使人热泪盈眶,阿强紧紧抱住花花:“花花,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花花说:“大祭司说让大家一起回去,她不需要我作祭品了。”
翁满寨四处混乱。
村里绝大部分的狗都发了狂,见人就咬,被咬伤的人像中毒了一样很快昏迷,体质差的甚至熬不到第二天。
回到家中,阿强蹲在花花面前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花一五一十地讲所见所闻都告知了阿强。
“花花,这些话以后谁问都不要说,知道吗?”
“知道!”
萱龙不在,大长老失踪,长老们暂时接管。
没有人知道狗突然发狂的原因,有因为不舍得扔了狗偷偷吃了狗肉的村民,也出现了中毒的症状。
发狂的疯狗被就地处死,集合焚烧,被咬死的村民也一同烧掉。
“一定是因为青龙神不同意献祭!这是青龙神的惩罚!”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几十个村民带上火把和利器直往后山的青龙庙去。
阿强阻拦:“不行!献祭还没完成,你们不可以打扰大祭司献祭!”
其中一人道:“你倒是与萱龙走得近,她不吃你的女儿,没准现在又找了什么替死鬼!我们早就不信她了,你们这些死士都发过了毒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包庇她!”
“就是!死了多少人连个头发丝都不带回来,难道不是被你们分着吃了吗!谁不想长生不老!没准萱龙就是这么哄骗你们,到时候你们被吃了都醒悟不过来!”
“就是,凭什么死士都是我们村寨出,献祭的活人也只有我们翁满寨!是不是觉得我们翁满寨的人好欺负!”
“去跟萱龙要个说法!”
“走!”
一行人搡倒阿强,吵吵嚷嚷地去了。
死士们一时分散在各处,几个死士上前阻拦却被打伤。
人群中一个瘸腿的老头阴恻恻地笑着看了阿强一眼,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愤怒的村民很快弄坏了所有的机关,翻过山来到了青龙庙门口,庙里十分安静,门口的轿子已经变得十分破烂。
门口的轿子被暴力破坏过,几乎被拆成了碎片,被啃吃过的牛头扔得到处都是,一只小羊倒在地上,身下是一大滩血迹。
“是不是有野兽来过?”
“没准就是萱龙吃的!”
阿强拦不住,只得劝告:“我可以用性命发誓,大祭司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
“哼!你女儿本应该成为祭品,为什么好好地回家了!为什么我们的兄弟和孩子就死了!”
看着领头的人,阿强忽然想起那个老汉是谁了,因为断了一条腿喜欢偷鸡摸狗,被叫作李瘸子。阿强年少刚成为死士时,有次出任务差点死了,当时有一个死士为了偷猎虚报消息,不听指挥以谋私利,死了一百多个死士,有的尸骨不剩,有的被啃到面目全非,那个人就是李瘸子。
事故发生后李瘸子被萱龙吊起来打了四天,断了一条腿,后来李瘸子就不再做死士了。
那次死掉的人残肢被堆成小山,好点的能领回血肉模糊的残尸,有的死者家属只能领回一条腿,有的领回一条的胳膊,更多的什么都领不到。
从那之后萱龙在村寨里的风评就开始变了,一些不实的风言风语开始传播,萱龙的住处被人纵火烧了好几次。
因为传言太过分,萱龙立下新规矩,死掉的残尸就地剁碎回归自然,不再带回村寨,后来才慢慢压下流言。
阿强从小在翁满寨长大,与萱龙一起处事了十多年,但他也从没看透过萱龙,萱龙身上有好多的秘密,但阿强见过太多次萱龙舍命杀妖的情况,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萱龙是坏人。
“萱龙!是不是献祭失败了!如果你不能保护大家,就不要浪费大家的精力和时间!”
青龙庙里十分安静,但是没有人敢上前。
人群中飞出一把斧头,直直地丢进昏暗的石门内。
“住手!”阿强着急,“等三天过后再说也不迟!”
“是心虚了吧!就是吃人的妖怪!”
“出来!”
愤怒的锄头和木棍不断飞出,瓦片和窗户被打碎。
一阵阴风骤然吹出,领头的几人几乎被掀翻。
“滚!”
愤怒而稚嫩的童声怒喝,但周围却没人有的影子。
阿强跟苏方木修习过,精进不少,只见青龙庙里走出一个小男孩的魂魄,双拳紧握,双目里的愤怒如同燃烧的火焰。
“阿龙。”
萱龙披着脏污的白色罩袍,缓缓走出。
众人被吓到后退一步。
只见萱龙的脸从中间裂开,皮肉挂在耳朵处,内里的血肉瘆人无比。
“是……是妖怪!”
“她好像在蜕皮!是不是已经吃人了!”
萱龙安静地站着。
跟来的村民有很多是来看热闹的,现下真要上的时候并不敢上,只有十几个要冲上前去。
阿强和死士们阻拦着:“大祭司没有吃人!”
两拨人僵持不下,天空中突然传来清亮的鹤鸣,像一记洪钟敲响了众人。
鹤尊盘旋一圈之后落在萱龙和愤怒村民之间的空地上,众人只见一个小男孩扶着一个老妪从鹤背上下来。
有人认出了老妪。
“孙婆婆?”
孙婆婆抱着一个小婴儿,颤巍巍地走到萱龙面前,“大祭司,孩子母亲临终前托付给我,现在我交给您。”
萱龙看着她,忽然说:“我记得你。”
孙婆婆低头恭敬道:“大祭司曾经将我救出苦海,但后来我又被抓去了,您已经尽力了,我对您非常感激。”
萱龙接过婴儿。
孙婆婆正身对身后愣怔的众人道:“各位,虽然我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对大祭司如此,是为大不敬!没有大祭司,妖物肆虐,你们此刻出没出生都不知道!听信了胡言乱语就开始怨天尤人,愚蠢!她为了村寨的安宁,常年在外捉妖,连子嗣都没有,她在山林里风餐露宿,受尽了伤痛,而你们睡在安全无比的村寨,好吃好喝,怎么好意思在这里问责?”
深吸一口气,怒斥,“你们好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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