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妖

　　莽森。

　　莽森是位于炎热南方的原始雨林，绵延几百万平方公里，多雨潮湿，有无数种虫蚁鸟兽，妖物众多，人烟稀少。
　　苏方木在莽森赶路的半个多月，见过浩荡的大河，气势磅礴的瀑布，也见过幽深神秘的峡谷，一路的惊险经历让他对原始森林的不宜人生存有了新的理解，除却湿热的天气，这里潜藏的危机实在难以让人安居。
　　一望无际的诡秘原始森林，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如果不是源姬在，他可能早已丧命在野兽爪下。

　　他一刀劈开横亘在面前的树丛和藤蔓，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

　　其实他原本不用如此辛苦跋涉，他们离开晏城之后不久，鹤尊再次归来，飞了十天十夜，带他们来到莽森。
　　苏方木乐得不用辛苦走路，结果鹤尊飞到莽森中心的上空，将他们直接丢了下去。

　　如仙的白鹤在天空盘旋几圈，鸣叫几声之后，优雅离去。
　　用慌乱和震惊都无法表达出苏方木的心情，他疯狂拉扯着脖子上的黑色小蛇尾巴，“鹤尊走了！它不带我们去找妖吗？就这么把我们扔在这了？这里可是原森啊！很危险！”
　　源姬幽幽醒来，看着远去的白鹤，淡淡道：“鹤尊累了。”

　　她平静地看了苏方木一眼，苏方木理解她的意思：有她在，怕什么？
　　源姬确实是他的定心丸，但饶是如此，他仍觉得心悸，这里可是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他们很可能遇到非常可怕的东西啊！

　　源姬醒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苏方木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大战荷花妖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她一直昏昏沉沉没什么气力。

　　他本想让源姬帮忙，把自己从几十米高的树上弄下去，想了想决定自己来。
　　那是一个傍晚，苏方木挂在茂密的树冠上，折腾到半夜才落地。

　　四周漆黑一片，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树叶，踩一脚下去，软绵如泥，最底层的树叶应该已经腐烂，翻过时带起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

　　苏方木从一堆法器破烂中找出一个油灯，堪堪照亮身周的一小块区域。
　　不时有夜兽的怪叫在远处响起，苏方木找了枯枝断木，生起一个小火堆，守着微弱火光勉强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晚。

　　自那夜至今，已经半月有余，苏方木白日赶路，夜里爬到树上或者找山洞睡觉。渴了找小溪饮水，饿了捉兔子野鸡之类充饥。
　　风餐露宿，夜里下雨的时候最难熬，树叶缝隙落下的水珠打湿衣衫，湿漉黏腻，若是遇到岩洞还好，找不到只能硬捱一晚。
　　他都忘记上次睡在柔软床铺是什么时候了，每次啃着无甚味道的野兔，他都怀念晏城的宴席，不要说下春|药，哪怕是毒药他都想尝一口。

　　苏方木把从河中抓的鱼用木棍穿了，插在溪水边的火堆旁，“源姬，你真无法再让鹤尊回来？”
　　他实在怀念被白鹤带着从高处俯瞰的感觉，一日千里都不在话下。

　　小黑蛇源姬趴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半睡不醒。
　　“看它心情，它不是我的伴妖。”

　　伴妖可以看作妖物的从属，忠诚且始终如一，如果源姬愿意，其实应该可以有很多伴妖，可惜她对伴妖不感兴趣，或者说对食物成为自己的属下不屑。

　　“唉。”苏方木叹一口气，把刚摘的野果子洗了，递给阿刺。
　　小刺猬将地上飞鸟刚叼来的野果递给他，“方木哥哥，别叹气啦，呐，这是你喜欢的野樱桃，这森林多好玩啊，我感觉我的妖力都增强了呢！”

　　苏方木接过，看着小刺猬抱着野果吭哧吭哧啃起来。
　　这段时间，阿刺原身小刺猬的体型长大了一点点，身为【兽选之子】的阿刺，回到这种原始森林如鱼入水，妖力迅速提升，如今它甚至能控制一些野狼老虎之类的大型猛兽了，再加以修炼，等彻底长大之后控制妖物也不是不可能。

　　阿刺开心道：“偷偷告诉你，我已经可以控制小的妖物了！像小鸟那种，相信很快就可以控制大一点的小妖啦！”
　　苏方木不想戳破它，这几天，它已经“偷偷”告诉他五次了。

　　太阳已经有要落山的趋势，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如果在北方，现在已经已经冬天了，可是这里仍旧闷热如夏。

　　苏方木在火堆边坐下，鱼的香味渐渐飘散出来，源姬前几天刚吃了一个妖元，最近几天几乎是滴水不进。
　　源姬说莽森有一只很老的蜥蜴妖，她要找到那只蜥蜴妖杀了吃妖元，但那只蜥蜴妖在哪里，她也不知道，于是他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始森林里转来转去，但这种寻找如同从汪洋大海中寻找一条小鱼，想也知道这么找下去只怕要找到天荒地老。

　　“源姬，你不能用妖力探查一下吗？之前你不是用妖镜追过妖物吗？这莽森这么大，我觉得给我一年我都转不完一圈，你不如自己找找看。”苏方木往火堆中加了一些木柴，把火拨得更大了些，等吃完他要找地方准备歇息了。

　　“如果你让我天天咬一口，让我的妖力能随时补满，或许可以试试。”源姬这么说着，却并不打算真的每天喝苏方木的血，天天寻妖实在太累了，耗费几个月寻找一只妖，不知道要喝干几个苏方木的血。

　　苏方木曾认真考虑过让源姬每天喝自己的血补充妖力，但现在的她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没准某一天失控，自己或许会命丧她口，就此告别世间。

　　“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苏方木啃着香喷喷的烤鱼，却感觉味同嚼蜡。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几乎是瞬间抵身，苏方木一个翻身堪堪躲过，后背的衣服被划破，皮肤被拉了一道口子，鲜血立时就涌了出来。

　　利箭直直插进岩石半寸，竟将那坚硬石块扎裂。

　　“谁！”苏方木警惕地看向身后昏暗的森林，“阁下何人！为何背后放箭！”

　　“嗖！”
　　话音刚落，又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这次直冲苏方木面门！

　　面前忽然闪过一团黑雾，利箭霎时急停在半空，尾端急剧颤动着，似扎进了空气中的石块中。

　　原本歇息在石块上的源姬化出人形，站在苏方木面前，手中竟是握住了那锋锐的箭头。

　　她苍白细瘦的手掌慢慢渗出血，滴滴落下。

　　“你的手……”苏方木心被揪起，“你流血了。”

　　源姬垂眸，一手捏住箭身，棕褐色的表面，涂满了毒液，她看着掌心的伤口，红色的血液瞬间变黑，竟沿着血管流向体内。
　　源姬的皮肤白而薄，只见那黑色血液如同细蛇，瞬间涌到了小臂。

　　“有毒！”苏方木几乎是立时跳起，死死捏住了源姬的上臂，心急如焚，“赶紧逼出去！毒血流进心脏你会死的！”

　　哪怕是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源姬的神色仍不见丝毫慌张，她运了一下妖力，黑色丝线在黑血上方的手臂处环绕了一圈又一圈，紧紧收束，终于止住了毒血上行。

　　“你也受伤了。”源姬抬眸，定定看着他。

　　“我也中毒了！”苏方木忙摸向自己后背，身后却仍旧是红色鲜血，不见丝毫黑污。

　　源姬自然也看见了那殷红鲜血，与她不同，苏方木的伤处如同被利器擦破。
　　苏方木奇怪，“为什么我的伤口跟你的不一样？”

　　苏方木从石块上拔出利箭，仔细看，两支箭并无不同。锋利的箭头上似乎用金水画了神秘的符号，密密麻麻，如同符咒。

　　“符咒！”苏方木明白过来，“这是针对妖物的！人被射中不会中毒，所以我才没有毒发。”

　　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一个不知该不该高兴的事实：这里有人，但充满敌意。

　　他看向黑沉沉的密林，大声道：“请问阁下是捉妖师吗？我也是捉妖师！在下已经被困在莽森多日，此番前来是为捉妖，若闯入你们的领地还请见谅，我们并无恶意！”

　　树丛微动，苏方木心中一紧，从地上捡起长刀，紧握在手中。
　　源姬淡然站在原地，被束紧的手臂垂在身侧，不断滴下黑色毒血。

　　灌木丛后，一个头戴草环的矫健身影，举着弓箭瞄着苏方木，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异族打扮，目光犀利，袖子挽到肩胛，露出的手臂上满是狰狞恐怖的青龙文身。

　　苏方木心中一动，难道遇到原住民了？

　　“让我看你的伤口！”少女语气狠厉，“快点！”

　　苏方木给源姬一个眼神，缓缓转过身，露出后背的伤口。

　　“嗖！”
　　苏方木心下一惊！这捉妖师竟偷袭！
　　他瞬间挡在源姬身前，他可以受伤，源姬不能！

　　“锵！”

　　利箭撞击铁盾的声音响在耳边，苏方木几乎要被那声音震到耳鸣。

　　一支利箭箭头折断，掉在溪边碎石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苏方木睁眼，源姬从他怀中抬起头，那张白色面具的脸上明明没有表情，苏方木却觉得源姬仿佛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忽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嗫嚅道：“你比我危险。”
　　源姬没有说话，抬起没受伤的手环住他，掌心落在他的后背，苏方木只感觉受伤的那处传来温热，疼痛也轻了许多。

　　“源姬……你……”
　　她在为自己疗伤，但是她环住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像拥抱……
　　他感觉脸颊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源姬微冷的吐息拂在他耳畔：“再有下次，不用挡在我身前，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苏方木转身，发现刚刚的声音来自源姬周身黑衣形成的盾牌，明明是黑纱的衣物，竟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此刻透过黑雾盾牌，他看到那少女又换了一支弓箭，仍旧一脸警惕瞄着他们。

　　苏方木怒道：“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在此歇息而已，你为何暗箭伤人！”
　　“你可以活着，妖必须死！”少女毫无愧色，语气却更加急迫，刚刚的箭被挡住，显然让她恼怒。

　　苏方木迅速思索着，这少女如此大的敌意，只怕被妖物迫害已久，此番情境下她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也不可能放任源姬被她杀死，情急之下，他心生一计道：“她是我的伴妖！是帮我捉妖的！并不是害人的妖物！”

　　“花言巧语，你怕不是被这妖物控制了！我可从来没见过跟妖和谐相处的捉妖师！”少女厉声喝道，“你若识趣，立刻让开！我帮你解决了这恶妖！还你自由！”

　　苏方木已经感受到源姬开始运转妖力，他一把按住源姬的手腕，低声道：“别杀人，你等我解释清楚就好了，她只是不知道你是好妖而已。”
　　源姬歪了歪头，看着他，似听了什么好听的笑话，“我是好妖？”

　　苏方木急切道：“她能在这妖物众多的莽森生活，又有如此本事，一定是庇护一方的捉妖师，她只是为了大家的性命安全而已，你不能杀她。”

　　“嗖！”利箭又至。
　　“锵！”黑色盾牌再次挡住。

　　苏方木简直要被气死，对那少女道：“我们并无恶意！你杀不了她！你会有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源姬周身已经起了旋风，黑色衣摆游蛇般高高耸起。
　　苏方木听到源姬冷淡的声音：“我也只是为了性命安全而已。”

　　黑色游蛇瞬间冲向那少女，少女一扭，立刻隐入了丛林中，源姬原地消失，化为黑雾追上去。
　　苏方木制止不及，拎起阿刺就追了上去。

　　原始森林根本没有路，到处都是枝枝蔓蔓，苏方木着急，然而脚下却毫不见快，他恨自己不能御剑。
　　“阿刺你不是可以御兽吗？赶紧搞一只跑得快的，她们都不能死啊！为什么不等我把话说完呢！赶紧帮帮忙！”

　　阿刺对于那少女的生死并不在意，但苏方木既然想救，还求它帮忙，它乐得展示自己的能力。
　　“方木哥哥，你等着！”

　　“嗷！”
　　“嗷！”
　　“嗷！”

　　周围高处的树冠忽然一阵骚乱，紧接着几十个黑色的影子从高处跳了下来。
　　体型如人的猴子从高处瞬间窜下，在阿刺的指挥下，抓住苏方木的领子，将他从地面瞬间带到树冠。
　　几十只猴子将苏方木在高空的密林间扔来扔去，比在地面跑步还快！

　　失重的感觉让人毫无安全感，苏方木几次都觉得自己要摔到地上或者撞上树干！但每次都被及时抓住，再次扔出！
　　“我想要跑得快的！不要飞得快的啊！”苏方木抓住怀中的阿刺大喊。

　　阿刺显然很兴奋，开心道：“呜呼！这不比骑狗熊快吗！还能体验飞的感觉！”
　　“我怕摔死啊！”
　　“不会的！相信我！”

　　不得不说猴子们接力抛送的速度很快，苏方木很快追上了那逃窜的少女。
　　源姬的影子如同鬼魅，提前堵住少女的去路，但少女竟如狡兔，每次都能逃走。

　　“她定然对这里十分熟悉。”苏方木下结论。

　　少女不时放出利箭，源姬躲过，但利箭却不免从苏方木身边擦过。
　　“别打了！别打了！”苏方木一边躲避飞箭一边大喊。

　　眼看少女被源姬困在树丛，游蛇一般的黑色衣摆发起攻击，少女搭起五只利箭，放手一搏。

　　有一支箭直冲苏方木而来，他躲开，余光中本要接住他的猴子也瞬间躲开，他身体一轻，竟是从十几米的高处直直摔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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