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

　　风州北面，青山苍苍，多陡峻峡谷沟壑。

　　出了风州境内的子夜，又顺着高耸山脊和陡峭悬崖，一路往北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天地无穷，壮阔苍茫，白马青衣于山河之间，渺小的如同一只蜉蝣。

　　山脉绵亘不绝，山腰的绿林之间隐隐约约盘旋着蜿蜒长道。长道之上，一队车马也朝北而行，和山脊上的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金乌西落之时，子夜突然勒马停下。她侧首垂望了片刻在山林中缓行时隐时现的车马，回马停在了一处有官道经过的陡崖之前。

　　她翻身下马，站到半悬而出的危崖边，目光望向高远天际。凛冽的山风从崖底而来，吹的她衣带翩跹，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带落危崖。

　　远处林间，有人眺望一眼她静立的身影，然后快速转身掠往长道上的车马，行至马车旁低声禀道：“宫主，子夜姑娘突然回转，停在了前面，好像是在等我们。”他们上次跟着人，子夜姑娘白日很少停歇，虽不赶路，也是悠悠闲闲的前行。这次特意回转，肯定是另有用意。

　　马车之内静了须臾，才传出如玉石一般的声音，“继续前行。”

　　“是。”

　　车马加快速度，不到一刻就到了危崖不远，马车也随之缓缓停下。

　　车帘一掀，先是欢喜从里面跳了出来，然后他伸出手臂，扶住从车内探出的修长手掌。

　　脸色苍白的宫主矮身而出，下了马车站在长道之侧。他目光微转，就落在崖边少女的身上，然后缓缓朝她行去。

　　优雅贵公子行于荒草丛生的山间，白衣如云，恍如云中君子。

　　子夜回身，望着行来的人，片刻之后平平出声：“公子执意跟着我？”

　　宫主停在她身前不远，因为地势的高低，他微微仰首看着眼前的少女。万千斜阳和静谧山河是她的背景，而她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宫主声音低沉道：“你前次照州不辞而别，还不曾告知你体内恐有圣月残毒之事。”

　　子夜双眉微蹙，“公子有心，可我并无异状。况且公子大可传信告知。”

　　“我传信你会当真？就是我方才所言，你也并未放在心上吧。”宫主声音微冷，“百毒不侵也难保万无一失，若真有余毒未清，你一人行走，如果于无人处毒发了该如何？”

　　子夜静望宫主，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相遇。子夜的眸光无澜，宫主却轻起涟漪。山风将少女的长发吹的往前飞扬，有几缕溢出，轻柔的触到宫主雪白衣襟。

　　垂云袖下的大掌微动想要探出手去，最终又隐忍收回身后。

　　子夜良久才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不至于此。”

　　宫主不去分辨，只道：“我有相识的神医，若姑娘不嫌弃，可愿同行前往青州，让他看看。”

　　“多谢公子，我自去寻医，不好再让公子挂心。”子夜推拒，偏首牵过白马缰绳。

　　宫主见她动作，凤眸微暗，低声道：“姑娘在避我。”

　　“公子若不跟着我，我自然不会避你。”子夜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声音冷淡的又道：“我念公子曾救我的恩情，言尽于此，就此别过。若公子继续跟着，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刀剑相向。”

　　说罢就纵马离去，顺着山崖边缘继续往高处而行，她的左右两侧，一边是似火烧灼的满天云霞，一边是深邃浓重的晦暗天光。

　　凛冽的山风还在继续吹拂，宫主雪衣乌发狂飞乱舞，他感受不到山风的寒凉，站在原地许久，目光追逐着少女的身影直至消失。

　　欢喜小跑着上前，看着宫主苍白的脸色小声道：“公子，此处风大，回马车吧。”

　　宫主修眉微拢，闭目抬手压了压太阳穴，有些疲惫的嗓音在风中飘忽，“今晚就停在这里。”

　　欢喜察言观色，大约知道宫主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连忙回身去转告玄衣卫停留之事，又取来厚厚的狐裘披风。

　　他正抱着披风走到面朝危崖目望晚霞的宫主身后，远处的一位准备扎帐篷的玄衣卫好似发现了什么，扬声凝重道：“宫主！有人来了！”

　　颀长身影一动，宫主转身望向如血残阳之下的绿野，双眸瞬间幽邃沉沉。欢喜也跟着望了过去，心中顿时一惊，海浪一般繁茂的树影中，有无数黑影无声无息却迅速的潜行而来，在晦暗的天光下阴森渗人，犹如从地狱而出的恶鬼幽灵。

　　来者不善！这是欢喜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对方时机挑的如此之好，计总管带了一半人马还未归来，罗总管也奉公子之命去深查贼寇，而此时荒郊野外，更是左右无援。

　　欢喜下意识的紧紧扶住宫主的手臂，声音微微发颤道：“公子，我们快走吧！”

　　他话音刚落，长道上由远及近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前方探路返回的玄衣卫飞快跳下马，几步到了宫主身前，半跪在地急声道：“宫主！往北和往西的道都被人设了路障！车马都不能通行！”

　　他想起方才所见，满地寒铁地刺，高大沉重的木架，再加上两侧荆棘丛生不知深浅的山势，完美的阻挡了车马的去势。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铁了心的要将他们拦在这里。

　　另有一名玄衣卫快步而来，请示道：“宫主，我们是不是先退回风州！”

　　他话音刚落，无数斗篷蒙面的黑影如同瞬移一般已从林间而出，黑雾一般合围而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低哑响起：“来不及了，你们今天所有人的命必须留下。”

　　十数玄衣卫和自林间突然现身的十数影卫已近将宫主团团围护，为首的玄衣卫横剑冷喝，“来者何人！”

　　阴戾的声音又起，“将死之人，何必知道那么多，只怪你们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是谁！”

　　那道声音不答玄衣卫的问题，转而对着宫主讥讽道：“公子手下不是多得是能人异士吗？怎么现下却有些手忙脚乱？被人趁其不备的滋味如何。”

　　他这话激的数名玄衣卫气血上涌，却又强自忍了下来。

　　霞光之中，宫主无暇俊容如玄冰雕成，他眉目恍若染霜，望着奔袭而来的人影，声音寒冷道：“迎敌。”

　　玄衣卫闻言先齐齐从腰间取下连环飞弩，下一瞬无数寒铁所铸的短箭就去势猛烈的激射而出，令合围的黑衣人在死伤了几人之后不得不避起锋芒，退了百步。

　　但箭有尽时，很快幽灵一般的黑影又重新围了上来，和玄衣卫厮杀混战到了一起。

　　另一边，已经翻过一道山脊的子夜再次勒停了白马，她敛眉回望片刻，突然调转马身，风驰电挚一般往回返去，两侧的草木残影一样飞速后退。

　　*

　　危崖之上，满地横尸间的混战僵持不下。

　　崖边黑影围攻不得，悬石前玄衣卫护着宫主也突围难出。

　　玄衣卫若放在平时，以一敌十不成问题。然而今日截杀者众，敌多我寡，还大多是如计都罗睺一般的高手，狠辣无情，招招致命，完全是不要命的打发，已让他们有些支撑不住。

　　暮色冥冥，最后一线霞光被天地吞噬。混乱的厮杀之外，一道黑影静静的藏身树影之中。

　　他突然动了，身形飘到长道上的车马前，缓缓的行了几步，忽而手中寒光一闪。

　　马儿纷纷扬蹄嘶鸣，狂奔着四处逃窜。又是数道寒光没入马身之中，浑身是血的马儿被驱赶着冲入厮杀混战。

　　正在围攻缠斗的黑影闻声飞掠而起，阻挡了玄衣卫借轻功逃脱之机。玄衣卫左右闪避无路，只有一面抵御飞袭的黑影，一面挥刀砍向昔日的爱马。

　　一具又一具马尸轰然倒地，飞扬的尘土间，危局难撑，玄衣卫严密的护卫终于被撕裂了一道缝隙。而拖着沉重马车行在最后的马儿，穿过凌乱人影，直直往崖边站立的人影奔去。

　　悬石之上，宫主漆黑凤眸望着马车驰来的方向，他双眼微阖复又睁开，抬袖遮住欢喜惊惧大睁的双眼，而他自己的目光，则穿过飞溅的鲜血，穿过纷乱的黑影，望向微弱天光下的马车之后。

　　那里有青鸟正破暗而来。

　　他低低叹息，“又是这样啊。”声音堙没在风声和刀剑声中，无人听闻。

　　寒风呼啸，马儿长长嘶鸣一声，险险的避开宫主，直直掉下了危崖，而马儿身后沉重的马车却横扫而过，带着两道避无可避的身影，凌空跌落。

　　背后擦着寒刃飞扑而至，却什么也没抓到的玄衣卫目赤欲裂，大声疾呼：“宫主！”

　　一道青影从他头上掠过，先是马鞭一展卷住最近的少年抛至崖上，再是急坠而下，往幽深的崖底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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