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局

　　好一片素雪染白。

　　万物退化成只识深浅的影子，唯有忍冬的红果子敢破雪燃烧。

　　果子鲜肥侵目，吸引来一只细羽嫩黄的小鸟。小鸟绕着果子飞，垂涎欲滴，可是找不到落脚处。

　　果子的细枝被厚雪盖住，小鸟飞到上面，找准一块较稀疏的地方，抖起圆脑袋，用长长的喙一下一下地啄，把整条细枝晃动起来。

　　雪是今晨刚落的，很松软，细枝没晃几下就把盖雪抖净了。果子的艳红刹那间怒放，小鸟振翅得更欢，伸直腿，展开趾，抓住树枝，收起双翼。

　　小鸟终于落脚了，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含住一颗红果子。

　　南宫澈站在走廊上看完这幕，不禁会心一笑，心情有了些许明媚。她轻轻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梅园，拿云正坐在园中的凉亭下绣花。她披了一条很厚的狐裘，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脚边放了两顶暖炉，嘴里呼出团团白气。

　　“姐姐，不冷吗？”澈走进亭子，在她身边坐下。这几日，拿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苍白下去，除了嘴唇的摇摇欲坠的血色。

　　拿云抬头看到澈，微笑着拉过绵毯盖在她腿上，“开始有点冷，现在好了。”随后做出姐姐的样子，“你又睡懒觉。”

　　“冬天总让人不想起来。”澈不好意思地盘弄起胸前的头发。

　　“我看你是睡得晚吧。”拿云不经意地说，重新看向手绷，捏紧绣花针上下穿飞。

　　拿云的话好像若有所指，但她是不知道澈的秘密的。澈紧张地看着拿云低垂的脸，怕她是真的知道了，会因为自己瞒着她而生气。

　　拿云等了会儿不见澈说话，又抬起头，正好看到澈紧张的眼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澈，我最近听到了关于你的流言。”

　　“我的流言？”澈惊讶地张大眼睛。

　　“有人说看到你半夜偷偷出门。有时是去北院，有时是去父亲的书房。”拿云忧心地看着澈，不忍地问：“是真的吗？”

　　澈立刻摇头，正直地说：“假的，没有这种事。”

　　拿云顿时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她在胡说，当时就把她赶了出去。哼，以后谁敢再乱传你的坏话，我定不饶他！”说完愉快地捧起手绷。

　　澈内疚死了，要不是答应了义父，她绝不会对拿云撒谎。澈偷偷看了眼心情好转的拿云，想马上忘掉这件事似的，甜甜地问：“姐姐，你在绣什么？”

　　“对，我给你也备了一份。”拿云想起来了，从绵毯下拿出一个装满针线和布料的篮子，“父亲说洵哥哥不久就会回来。所以这次我们一起做一个香囊，你绣一面我绣一面，等洵哥哥回来后送给他。”

　　廉大哥……澈心口一疼，赶紧别过脸去。

　　廉洵死罪一事，南宫义没有告诉拿云，也让澈不要说。澈自然不会把这噩耗告诉姐姐，因为他们都明白拿云纤细的心根本承受不起。

　　好几次澈都后悔在书房里向义父询问此事，甚至对义父的诚实感到生气，认为隐瞒才是对女儿的爱护。可是澈也知道，以她的脾性如果得知义父故意隐瞒，只会更加生气。

　　“好，给我吧。”澈笑着转过脸来，从拿云手里接过针线和绸缎，“不过我没你厉害，不能绣太难的。”“那你就绣两片枫叶，我来绣一匹马。”

　　枫叶和马都是廉大哥喜爱的东西，等他看到这个香囊肯定会开心的。

　　如果他能看到的话……

　　澈拿着绣花针沉吟了，昨夜萌生的朦胧想法，此刻已凝固成形。

　　“姐姐，我听说明天在大北城的赏梅游园会取消了，但是改成了品茗会，地方是私人院落，邀请的人也少了不少。”澈漫不经心地说。

　　“这种时候还敢聚会？请不请我都不会去。”拿云手里的活一停，转头惊讶地看着妹妹，“小澈，你该不会想去吧？”要知道，澈对这种装模作样的聚会从来不感兴趣。

　　“因为姐姐每次回来都很开心，所以我老早就想去看看了。”澈低着头说，为掩饰因说谎而红起来的脸。

　　拿云仰起脸，一边回忆一边慢悠悠地说：“开心的时候确实不少。只要别被那些人缠上。”

　　“哪些人？”澈放下手绷，用心听着。

　　“就是洛刚贤那伙人。”说到这些事拿云也有了兴致，拉着澈唠叨起来：“特别是洛刚贤，咱邯郸城里的姑娘不分高低贵贱好多都被他糟蹋了。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越远越好！不过他们就是一群苍蝇，只要你品行高洁，他们也不敢近身。倒是这游园会父亲肯定不让你去，我也觉得你还是别去比较好。”

　　“姐姐放心，我就是去看一眼，看完就回来。至于父亲那里，求你不要告诉他。”澈靠在拿云肩上拼命撒娇。

　　拿云本是不同意的，但香香软软的妹妹扭在怀里，心就化了，“好，不说，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过你真的要小心一点。”

　　“小澈明白！姐姐，去游园会该穿怎样的衣裳，弄怎样的盘发和胭脂，你得教教我。再就是……那个、洛什么的事你也得多给我说说，我知道得越多明天就越好防着他。”

　　“他的丑事多着呢，等回屋我慢慢跟你说。”拿云说，然后突然抓住澈的手，“这样吧，你今晚睡我屋，我给你讲通宵！”

　　幸好南宫澈今晚不用去冶炼库，因为她画的装具被阳谷大师送进宫里给太子章过目，需要几天才有结果。

　　夜里，拿云给澈讲了半宿的洛刚贤的“丰功伟绩”，把澈吓得一愣一愣，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么轻浮好色的男人！

　　第二天醒来南宫澈仍有些恍惚，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就算面对的是幽都厉鬼，也要撸起袖子拼了。而且这个洛刚贤能让那么多女人心甘情愿舍身予他，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南宫澈这样乐天地想着，直到在品茗会上，远远看见被一群衣饰华贵的簪缨子弟簇拥着的洛刚贤。

　　洛刚贤身穿一套柔软的白衬衣，上面用金线织着散乱而雅致的藤蔓花纹，外面随意披上一件有梅花折枝纹样的绿色袍子，带子也不系，挂在腰间的玉佩露出一点，晶莹夺目。

　　洛刚贤头面楚楚，倜傥优雅，并无浮薄之气，只有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在一群艳服公子中格外显眼。他闲散地倚靠着，眉眼淡泊，对人有问必答，笑得也不疏离，可一旦静下来，眼底就会泛起隐约的厌弃之色。

　　就这长相和身段，果真大大赛过众人，怪不得教轻浮的妇人们芳心荡漾。但是跟英俊勇武的廉洵大将军相比，此人气品仍是望尘莫及。

　　南宫澈先感慨后不屑，站在那伙人聚集的亭子远处，不遮不掩，直勾勾地盯着洛刚贤。或许是盯得久了、视线太强烈了，被那边的一个人发现，回头告诉了洛刚贤，还用手指着这边。南宫澈一惊，眼疾腿快，在洛刚贤看过来的瞬间，呲溜一声跳进附近的假山后面，遁了。

　　洛刚贤顺着友人的手指望去，并未发现他说的那个姑娘，倒是发现那边的景致更优美——几株梅花洁白无瑕，仿佛是恋慕人间的残雪，疏影横斜，纷纷乱开。微风拂拂，吹来梅蕊清香，与亭内熏香相交混，合成一种妙不可言的气味，令人心神异常幽雅。

　　“奇怪，刚刚还在的。”友人说，站起来看了看，“那姑娘长相昳丽，但穿着不艳，而且我从没见过。”

　　“这会上偷看洛少爷的女人多得去了，你看那边就有两个。”另一个人起哄道，声音有些粗俗。

　　“我看到的那个姑娘可不是偷看，她在那边站得笔直，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刚贤，眼神不善。”

　　“不会又是被洛少爷辜负了芳心的女人吧。”

　　洛刚贤笑着摆摆手，“我哪有那么多工夫去辜负女子。都怪你们乱讲，把我的名声都弄污了。”

　　“你何必谦虚呢。”友人贼笑一声，随后歪了歪头，不解地说：“不过说来奇怪，洛刚贤大少爷一向恣意任情，香艳之事不胜枚举，可为何总不见女子上洛府吵闹呢？”

　　“你这话真是大胆！”粗俗之人拿扇子敲了下友人的脑袋。

　　友人忙解释：“一般情场上的男女都是逢场作戏，好聚好散。但若招惹到寻常人家的规矩女儿，总会碰到性情嫉妒又刚烈的，若负了她的心，恐怕能做出的事不只吵闹吧。所以我着实仰慕洛少爷的手段啊。”

　　“我明白了，你在暗指你自己最近遇到的丑事吧。哈哈哈哈——”

　　“就你话多！”友人横了粗俗之人一眼，复对洛刚贤看去，“洛少爷，若真有办法避免此种情形，就在此传授一二吧？”

　　此话一出，亭子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这边看，等待洛刚贤传授经验。洛刚贤气定神闲地坐正，穿上袍子，系好衣带，看向他友人，略带调侃地说道：

　　“这种事真不能怪人家姑娘，你负心就已不对，若再负了人家的身子，没让她感受到一夜神魂颠倒的情潮，她当然要找上门来吵闹了。”

　　众人一愣，旋即哄堂大笑，那粗俗之人笑得最大声，指着无地自容的友人戏弄说：“原来是你自己不行，居然有脸怪人姑娘！”

　　洛刚贤陪着众人轻笑了两声，然后神清气爽地站起来，拱手道：“诸位，今日到此为止，洛某有事先行一步。”说完不等众人挽留，迈步走下亭子。

　　梅园里假装赏花的名媛小姐们见洛刚贤下来了，全都有意无意地朝这边聚拢，搔首弄姿想引起注意。洛刚贤面带笑容，可是目不斜视，甚至加快脚步走出了梅园。

　　“少爷，这就出来啦。”少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还是男冠女装。

　　洛刚贤没说话，一离开梅园就不笑了，表情还有些阴沉。少游会看脸色，二人一路无话，走到背巷上了马车。方一坐定，洛刚贤就皱起眉头鄙夷道：“一群只知女人的浅薄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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