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局

　　洛刚贤不耐烦地抖抖衣袍，眉眼还是没有舒展，轻蔑地说：“赵国实权掌握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中，实乃不幸至极。”

　　少游对这句话见怪不怪，冷淡附和道：“可少爷在旁人眼中跟他们一样啊。”

　　“我才不在乎。”洛刚贤懒散地往后一靠，示意车走。

　　少游用力一拍车夫背靠的厢壁，马车立刻晃悠着动了——“少爷现在想去哪儿？”

　　洛刚贤寻思起来，半晌后才说：“虽看不上那群好色之徒，但离了他们确实找不到玩乐的去处，所以我才会委屈自己跟他们厮混吧。唉，人都是要委曲求全的。”

　　面对洛刚贤突如其来的反省，少游也见怪不怪了，直接建议道：“不如去湛清楼，看看有没有新的刀剑和好的原石。”

　　洛刚贤眉头一抬，似乎有了兴致，可紧跟着又耷拉下来，“冶炼库太乱，会把我这身楚丝楚绣的衣裳弄脏的。”

　　“不然去小北城的洛府，少爷好像好久没去见老爷了。”

　　“不去。”洛刚贤立刻回绝，抬手一挥，说：“先在大北城转转，容我想一想。”

　　少游容他想，就没再说话。洛刚贤安静看着车帘外面，刚等马车驶出背巷，忍不住开口问：“那件事你办好了吗？”

　　“少爷说的是哪件事？”突然提问又不说清楚，少游真没反应过来。

　　洛刚贤眼睛一瞪，依旧不说清楚——“就是那件事。”

　　少游恍然大悟，憋住笑，故意挑明道：“就是少爷想找女人破——”“知道就好，说那么明白干什么！”洛刚贤气势汹汹地坐起来。

　　少游拍拍嘴巴，装出不解的模样问：“少爷，你不是最鄙视好色之人吗？”说完兀自回答：“说来也对，干干净净的洛少爷跟传闻中的洛少爷根本不是同一人。若有天被揭穿了，会很难堪的。”

　　“你说够了没有！”

　　“说够了。”少游又拍拍嘴，正经道：“我确实帮少爷找了。首先是女闾，方便且选择丰富，而且少爷在人心中就是那种人，去了也不会被人怀疑。”

　　“那些女人不干净。”洛刚贤嫌弃地蹙起眉头，“而且嘴巴不牢，还喜欢造谣。”

　　“那就落魄的闺阁女子，她们很在乎名声，不会乱说话。”

　　洛刚贤摇头，“那些女人和女闾里的差不多，还会因为教养和自尊束手束脚，肯定不能尽兴。”

　　“那就找落魄的闺阁寡妇？”

　　洛刚贤还是摇头，“我没这喜好。”

　　“村野平民之女呢？又干净，说得话也传不到城里。”

　　洛刚贤不满地看向少游，“你要本少爷去找她们？岂不是自降身份。”

　　少游没辙了，摊手问：“少爷，说说你喜欢怎样的女人吧，我照着帮你搜遍赵国如何？”

　　洛刚贤终于怒了：“我要是知道还用你去找？凭我的样貌和家世，哪个女人不是手到擒来？”可是一吼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

　　他慢慢靠回去，似乎在回忆，同时断续说道：“个头不矮，也不瘦弱。眼睛很有神采，脸有点圆，白里透红，高兴难过都写在脸上。她看似很倔强，其实拎的清，还很体贴人。对了，嗓门很大。”

　　少游眯着眼睛听洛刚贤说完，勾头问：“少爷，这姑娘该不会是你见过的人吧。既然如此直接告诉我得了，我去给你绑回来。”

　　洛刚贤没理会义薄云天的少游，喃喃道：“今天怎么没见南宫府的那个第一美人？”

　　“廉洵死罪难逃，她哪有心情来？再说那娇弱的身子骨，只怕已经病倒了。”少游颇感惋惜，紧跟着盯住洛刚贤——“少爷，你心里想的该不会是她吧。”

　　洛刚贤嗤了一声，“喜欢廉洵的女人本少爷才看不上。”说罢不想再聊此事，吩咐道：“去小北城的胡广府，听说他拜托湛清楼的古刀磨出来了，我今天就要去鉴赏一番。”

　　邯郸城分大北城和赵王城两大城郭。大北城位于赵王城北面偏东，与小北城东北角相接。大北城占地广阔，呈长方形，但缺了西北角，因为被灵山的走势抹平了。沁河从西墙流入，穿城而过。整座城是平民、手工作坊和冶炼作坊的主要所在地。

　　赵王城则是一个品字。北面一口是小北城，居民多是身份显赫的新贵，不过也有名门世家。东面一口是东王城，绝对的贵族世家聚集地，廉府就位于此。而西边一口就是王宫。王宫的东墙开有两座城门通往东王城，与小北城则无门互通。

　　洛刚贤的马车在胡广府门前停下。胡广府大门紧闭，少游先下车，敲了半天才有司阍开小门来应，看见是洛府家臣少游，立刻缩回去通报，然后没等多久胡广亲自开门来迎接洛刚贤。

　　“洛少爷怎不提前告知一声，好教在下迎接洛少爷，也不至于让洛少爷在门外等候那么久。”胡广一连说了好几个“洛少爷”，声色谦卑。他五十来岁，相貌还算周正，就是太矮，不及洛刚贤的肩，而且无论何时眼中都有贼光闪烁。

　　洛刚贤露出温厚的笑容，说：“车里暖和，等得再久也受得住。倒是后生不请自来，实在唐突。胡大人，失敬。”

　　“洛少爷这般客气，胡某真担待不起。”胡广爽声一笑，转而问：“不知洛少爷驾临寒舍是为何事？”

　　洛刚贤微微露出腼腆之色，答道：“后生早前就知胡大人私藏了一把古刀，但因锈迹斑斑，前些时送去湛清楼了，不过昨天好像已经取回。胡大人，你知道后生喜爱盘弄刀剑，对于这把古刀后生一直都想见一见。——而且这件事，后生以前跟大人提过。”

　　胡广登时想起来了，连声说对——“洛少爷确实在一个月前的诗会上提过。在下一直铭记在心里，但怕洛少爷只是随便说说，所以不敢擅自邀请少爷。”

　　胡广恭敬地请洛刚贤和少游往里走。三人穿过门屋，绕过一座小庭院，走进堂屋，一眼就看到放在堂屋北墙前的古刀。

　　洛刚贤今天的心情还没高昂过，甚至感到苦闷，但在看到被供奉在北墙前寒光岑岑的古刀后，顿时心旷神怡。

　　胡广从旁盯着洛刚贤，见他眼睛亮了，立刻说：“洛少爷，我们走过去拿起来慢慢看。”说完先行一步，从支架上捧起古刀送到洛刚贤手里。

　　自进了堂屋洛刚贤眼里就只有古刀，对胡广是只闻其声不看其人，等古刀甫一入手，畅快的冰凉之感瞬间传到心里，教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捧起古刀仔细打量起来。

　　古刀是几百年前周王室强权时期常见的环首削刀，长半米，宽寸许，厚背薄刃，刀背略微内弧，近尖处开始上翘。

　　古刀身、茎、首一体锻造，裸身无装具。刀身至刀茎开大凹槽，干净利落，刃部开小凸边，锋利无比，刀首是一大铁环，内侧刻着细密的铭文。

　　古刀研磨得极好，不过刀身上仍有一块锈斑，想必是绣得极深无法磨掉。刀刃几乎完好，但也有一处大崩口。崩口干净利落，说明刀刃很硬。

　　“这是一把铁刀。本来想渗碳成钢的，可是看到这锈斑和崩口就作罢了。”胡广说。

　　“铁刀好，许久不见铁刀了，品相还如此出众。胡大人真是好运气。”

　　洛刚贤真心夸赞道。他握住刀茎，坚硬的边缘陷入掌心，很不舒服，但古刀的悠久质感也随之而来。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刀身，同时微微眯起眼睛，一毫一毫地欣赏刀身上牛毛纹。

　　“想不到阳谷大师的技艺在晚年更精进了。你看这牛毛纹，细如发丝，首尾清晰，根根分明，像极了牛毛细雨，只不过是黑色的。”

　　牛毛文算常见，但不知为何这把的就是戳进了心里。洛刚贤温柔地抚摸刀身，对它已经爱不释手。胡广见此情状，心中有了一个打算。他不再打扰洛刚贤，转身招待少游去了。

　　良久后，忽然听到洛刚贤发出一声叹息，依依不舍地放下古刀，他并不忙着转身，最后又打量一遍，感叹道：“真是一把好刀啊。”

　　胡广闻言，立刻走到洛刚贤身边，满脸堆笑地说：“洛少爷若是喜欢，就送给你罢。”

　　洛刚贤惊讶地转过头来，定定看了一会儿胡广的笑脸，说：“胡大人突然慷慨，后生很为难啊。”

　　“有何为难。”胡广捧起古刀，果断送到洛刚贤胸前，“其实胡某不懂刀，这件宝贝在这儿只是无人欣赏的摆设，只有跟了洛少爷才能成为宝贝。”

　　洛刚贤没着急接，因为现在的胡广比古刀更让他感兴趣。他迎着胡广的笑脸又看了片刻，问道：“胡大人真忍割爱？”

　　胡广把头微微一垂，恳切地说：“请。”

　　洛刚贤顿时笑逐颜开，也不假客气了，从胡广手中把古刀轻轻一接，拱手鞠躬——“后生谢过胡大人了！”

　　洛刚贤无意间收获了一把宝刀，心情好得能上天。他昂首阔步出了胡广府，一登上马车又迫不及待地把古刀拿出来端详。等到马车走动起来，突然张嘴冷冰冰地说道：

　　“胡广是孟姚的心腹谋臣，他向来小气守财的，今天突然大方送我一件宝贝，就是想笼络我。看来孟姚在宫中果真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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