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 千年

　　罗走出船舱就看到那个面对着漆黑一片的海域，叼着凉烟，单手托着腮，身子靠着船栏，状似是在赏月的青年。
　　「打算见她吗？」格雷西放轻了声线，低低地问。
　　想见，怎可能不想见倖存的家人？只是见了又如何？
　　现在的自己不止未能驾驭手术果实的能力，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除此之外，还有柯拉先生的夙愿需要完成，而这件事说什么也不可以把妹妹卷进来。
　　问题还不止这些，他身上的珀铅毒素仅是不再扩散却不代表能够活久一点，如果见面后只会为妹妹带来悲伤，那么便没有见面的必要。
　　格雷西没有催促罗给予明确的答复，只是轻闭上红眸，耐心地等待，直到凉烟快将熄灭之际才开口。
　　「呐，来做个交易如何？我与身为手术果实能力者的你。」
　　唉，偷听别人的心音简直是和自己过不去的行为，听了以后更是放不下心，既然如此，不如帮他一把，就像过去无数法相遇之后所做的事情一样；不过，这次最后的结局可能不一样就是了。
　　心底叹了口气，格雷西微微垂头，略长的浏海完全遮盖那双红眸，同时亦把当中流转的思绪隐藏起来。
　　对于格雷西的提议，罗完全不感惊讶。
　　这个陷入失序世道里，慈悲与良善犹如凤毛麟角般稀有而珍贵；明显地，眼前这位并不属于稀有生物，而这种预想中的发展令他感到安心。
　　世界一直分成两部分，表与里；简单而言，就是台面上的与台面下的。
　　唐吉诃德家族与狐狸家族，两个家族都是里世界内权倾一方的霸主。前者接近什么勾当也干，罗亲眼见证，至于有关后者的事情，全是待在唐吉诃德家族时所得知的。
　　狐狸家族仅专注于情报，却令无数人为之忌惮。
　　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狐狸家族善于挖出那些本应带进棺材中的秘密情报。
　　最可怕的是这个家族在进行交易时，完全没有节操可言。
　　一货几卖，屡见不鲜。
　　只要客人付得出指定的代价，狐狸家族就能够提供绝对真实可靠的情报。
　　拉米于言谈之间提及，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就是狐狸家族的家主；虽然怎看也不像。
　　真有趣，这位王想在接近一无所有的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我可以将你培育成最高明的医生以驾驭手术果实，作为代价，你需要帮我完成三件事。」格雷西心中正在想的和说出口的是两回事。
　　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有趣而且吃力不讨好，若不是需要以你能接受的方式去处理，我哪裡需要找这种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合理的藉口？
　　若要说有什麽是你能够做到同时亦是我所希望的达成的目标，那便是你能够于这个乱世中安好地活下去。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竟是如此希望，就算说出来也不会被相信吧？
　　如果当日不是被家中长辈绊住而能够亲自前往你的故乡，不止拉米，应该连你也能够救下，兜兜转转，命运还是让我找到你。
　　可是这种事情是幸还是不幸，端看最后你是否能够学会放下；虽然你学不会也不要紧，我已经另有准备，只需找到“那件东西”和“那个人”，所有的事情将如气泡那般，无声地消失而且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思考多年后，不管从哪个角度去分析，这也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结局。
　　只需抹杀形成各种悲剧的源头，也就是命运中的起点，众人的命运将被扭转，这是很划算的交易；虽然人生中有苦有乐，可是比例很重要，当乐多于苦时，已是如我所愿的结果。
　　从此，我与你，两不相欠。
　　□□，你说过我很像童话中的神仙教母，忙于为身边的人实现各种愿望，虽然乐在其中却感觉会很累，所以作出承诺，我的愿望由你来实现。
　　可是直到最后，我的愿望没有被实现，而且多年来就算再次相遇，每次都回归一片空白的你什麽都记不起，自然也不会兑现承诺，而我总是相信就算你忘记了过去，只要相处过后，我们还是能够回復到最初那种关係，现实却一次又一次证明那种想法仅是我的一厢情愿。
　　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从那天开始便一直追寻着不存在的虚幻，不愿正视早已摆在眼前的事实，直到那年寒冬，我终于看清楚“你和他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事实。
　　你知道吗？最初的愿望因为岁月而改变，如今已不再冀望于别人，我将亲自将之实现。
　　到了那个时候，众人便能够从如同恶作剧般的命运中解放出来吧？而我也能够得以安息？
　　背着光的格雷西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低头思考的少年，可是反映于红眸中的却是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那是生物的灵魂，仅是凭着颜色便得知那人的善恶与孽障；他纵然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仍然无声地询问纯淨的魂魄。
　　「什么事？」没有一口吞掉看似好吃得不了的饵，罗仰起头看着应该什么都不缺的青年。
　　「暂时只想到一件，就是将那只该死得很的粉红火鸡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其馀的，想到再告诉你。」甩开了所有情绪的格雷西仅是提起多弗朗明哥便开始磨牙；那个讨人厌的嚣张小鬼最近应该是活厌了，才会放任手底下的人去袭击初出茅庐的小狐狸们。「这与你本来就想做的事情很一致，不是吗？」
　　粉红火鸡？
　　罗不禁将那个穿着粉红羽毛大衣，嚣张而残暴的高大男人与这个形容词连在一起，当发现毫无违和感时，唇角亦因而上扬了一点点。
　　「为什么？」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迂回，而且毫不划算的交易？
　　「有些平衡现阶段不能被打破；粉红火鸡就是利用这点，悄悄地对我家的小狐狸伸出魔掌；如今，我们的目标刚好一致。」
　　最重要是令你认为我们之间有着共同的敌人，毕竟敌人的敌人即为可以合作的对象，而且拉米在我家，怎看我也不会成为敌人，这样子你才会安心一点吧？
　　格雷西于心中无言地吐叹息，为了少年变得多疑的性格，伸手轻拍那顶已经洗乾净的斑点毛帽子。
　　「离下次登岛大约需要三星期，这段时间内，好好考虑一下；我先去睡了，你自己随便选个地方休息。」
　　独留在甲板上的罗，考量着整件事的利弊。
　　以前多佛朗明哥曾经表示过，属于同行的狐狸家族，是由一群爱玩命而且有实力的疯子组成，“狐狸王”更是疯子中的疯子，没人会傻到和不怕死又拥有力量的疯子硬碰硬。
　　不过地下世界的霸主之位只有一个，多佛朗明哥会出手动了狐狸家族的成员，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可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位年轻的王不能动手反击？
　　呆站在甲板上，无论怎样想，罗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答应以外的选择，撇除其他事情不说，就只是妹妹还留在狐狸家族，他就无法离开，除非他可以丢下妹妹不管。
　　另一个因素是可以利用狐狸王所拥有的资源，如果答应了对方，自己的安全必定会受到保障。
　　谁会想到他会与狐狸家族扯上关系？
　　谁会想到他就在狐狸王的船上？
　　谁会想到狐狸王会与一个除了手术果实能力比较有用外，就再无特别的小鬼做交易？
　　思前想后，罗决定赌一把，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下了决定之后，还未有睡意的他，就开始在偌大的船上四处闲逛。
　　逛了一圈，发现这艘商船令他感兴趣的，就只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设备非常完善的医疗舱，不过就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格雷西一人的船，需要这种级数的医疗舱。
　　另一个就是大小等于六间休息室，藏书量丰富的阅读室，最离奇的是，无论他拿哪一本书来阅览，都会看到格雷西写下的备忘和见解，这人的时间全都拿来看书的吗？
　　骨子里对于知识，特别是医学方面的知识仍然有着无限渴求的罗，随手拿了一本曾经在唐吉诃德家看过的医书，发现上面写的见解都很有趣，被记录下来的思考方向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他仔细阅读着一本又一本的书籍，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日上三竿才被终于睡饱了的格雷西像拎小猫一样，提起后领再丢进船长室的寝室内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睡觉！」救命，这小鬼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糟吗？他以为自己还有本钱熬夜吗！？
　　虽然很想继续细味那些医书上令人感到惊叹的见解，但是格雷西的脸色已经黑得非常彻底，令罗脑内的警铃狂响，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还是照对方的意思去做比较好。
　　昏迷的期间不归纳于计算范围，罗很诧异自己能够在陌生的地方熟睡，而且一觉醒来就是六小时后，从窗户看出去，已是日落时份。
　　上次能够如此安心平静地休息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
　　罗躺于柔软的床上滚了两圈，灰眸才开始打量着简约风格的寝室，最后被玻璃柜内的一个狐狸面具吸引住。
　　他起床去把面具从柜内拿出来，默默地审视着。
　　这是当年与妹妹一起挑选的谢礼，原以为已经忘记的片段再一次鲜活起来。他心中感到意外，因为面具上既没有半点灰尘，也没有半点损伤，看得出它一直被人细心保存着。
　　「别乱动别人房间的东西。」当再次成为陌生人时，只有这些物件能够证明，自己真的曾经于这些人的心中存活过；格雷西走进去，拿走面具放回原位。
　　「狐狸当家的，这种货色你又不是买不起。」不懂那份心情的罗语带嘲讽地说。
　　「无关金额，它的价值在于当时的心意，算是一份美好时光的证明。」格雷西没有多作解释，因为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理解，他只是仔细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便关上玻璃门。「多活十年廿年，你就会懂。」
　　说得好像活了很久似的，看他的外表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人，装什么老！
　　罗撇撇嘴，沉默以对。
　　※※※
　　月于初冬时，既清又冷，如流水般淡淡地穿透薄雾，静静地为海洋添上柔光。
　　罗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
　　了无睡意的他，以被子包裹着自己走到甲板，坐在可调较角度的椅子上，呆望着漆黑的夜空。
　　不再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更不必硬生生压下作呕的厌恶，承受屈辱，苟延残喘以找一个机会逃出地狱。
　　日子过得比以往平静，平静到令他怀疑，这才是梦；每次醒来，他都不太分得清，究竟仍在梦中，还是已经回到现实。
　　他蜷缩起身子，将头埋进膝盖间，双手用力地攥紧被子，令其像是一张盖住全身的保护网。
　　答应那个很划算的交易，已经大半年。
　　透过映像电话虫，亲眼看过不再是珀铅病病人的妹妹，罗不禁会去想，当日她是否也与格雷西做了交易？如果是，交易的内容又是什么？
　　不是没有打探过，只是妹妹表示格雷西仅要求她活得自由快活，尽最大的努力将所学的知识融会贯通，达到学以致用；其他的杂事，自有人处理。
　　罗很难相信这种事，没有人会提供不求回报的帮忙，就像自己也需要帮格雷西完成三件事，才能换取他的协助。
　　不过，他只要更加细心地思考便会发现这事透露着古怪，凡事均有限期，格雷西却没有设定完成的时限。
　　曾于心中曾经考虑过，如果对方有什么不轨的企图，他也会忍耐；为了妹妹的安全得到保障丶为了获得完成柯拉先生夙愿的能力，为了得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应付一个人，总比应付一班人来得好，何况这个人外在算是上上之选，背后还拥有极多能够利用的资源。
　　结果，罗发现自己想太多。
　　如非有目的而为，罗很讨厌被人触碰，第一次被格雷西逼着泡澡，再被看光摸遍，他心中冷笑着，唯一的念头是这个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当时，罗自觉自己似一只被后天加工而成的刺猬，也在想这人的癖好很变态。
　　「给我一点时间，虽然要求作为能力者的你泡澡是件苦差事，但是你的症状比拉米的严重得多，要是一次性排出，不死也去半条命，之后要调理也是麻烦得要命。」似是知道他的疑问，格雷西主动解释。「乖，放松身体，这样才方便施针和拔针。」
　　那些淡绿色的水是药，配以针灸的方式，便能够慢慢地将沉淀于身体中的珀铅毒素引导出来，再排出体外。
　　难怪，自己没有以往那种被触碰所产生反胃呕心的感觉。
　　了解实情后，罗稍为放松绷紧的神经。
　　可是放松以后，产生另一个问题── 他的注意力落在别的地方上。
　　当所有银色幼针都被拔走，白如牛奶的手略带凉意，沾起半透明如同果冻的蓝色东西，以按摩的方式涂遍他全身，直至皮肤完全吸收。
　　外观看似柔软无骨，实则带着薄茧，毫不细滑，武人独有的手，那种略为粗糙的触感，在皮肤上制造出阵阵酥麻感。
　　「真有精神，不是说恶魔果实能力泡水后，会全身乏力的吗？原来并非所有功能都受到影响？」看着浴巾被顶起的位置，红眸中不带半分邪念，有的仅是满满的好奇。
　　罗却一点也不想成为被研究的对象。
　　「少废话，专心做好你的事。」生理反应无法控制，他只能冷冷地呛回去，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是的，他感到非常不自在。
　　这种情绪对于罗而言已经很陌生，因为太久不曾出现过。
　　过去曾经为了生存，不管是被逼还是自愿，他做过无数丑陋堕落的勾当；起初最常浮现的情绪是厌恶和愤恨，慢慢地变得无感，甚至学懂在当中找到快乐，令自己好过一点，而这当中情感与思想上的转折，不自在从没包括其中。
　　「下个岛，我还是带你去找乐子吧……」
　　虽然格雷西认为未满十六岁就要去找乐子，的确是有点夸张。不过，罗经历了什么，他在为其处理伤口时已经知道，如果这小鬼在没被强逼的情况下，仍然有那方面的需要，就心理层面而言勉强算是一件好事？况且憋太久也是会影响健康的，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上。
　　「闭嘴。」这个蠢蛋的嘴可不可以闭上一会？罗开始感到耳根发烫。
　　「好心被雷亲……」某位不了解少年心态的千年老妖，不禁小声地嘟嚷着。
　　那次之后的无数次，罗开始渐渐习惯被触碰一事，有时甚至会在被按摩的途中睡着，当然只限这位不带邪念的年轻王者。
　　习惯，是最可怕的堕性。
　　下颔抵住膝盖，灰眸看着前方，却没有反映出什么，罗仍然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他自问在半年内，已经将对方的性格摸得七七八八，与其说格雷西脾气好，不如说他懒，懒得生气丶懒得跟自己过不去，加上私底下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一切随意，觉得高兴就成，总之人生中最重要的只有三件事，就是 ── 吃丶玩和睡。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同样为手握权力的王，多弗朗明哥不容他人挑战他的权威，身上总是流露出令人感到恐惧的无形压力，而眼前这位一切随意的性格和没什么杀伤力的外表，实在很难令人产生敬畏之心。
　　这种人应该是在一个和乐安康的环境长大。
　　上位者凭什么活得那么舒心？那都是下位者以血与汗换来的。
　　如果毁掉那份仍然保留着，如孩子般的天真，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如果能够让那双清透如宝石的红眸变得溷浊，也算是一种成就，对不？
　　想到这儿，罗微扬起唇角。
　　真是令人期待的发展呢……

　　------ ＴＢ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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