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 千年

　　忘却，对一般人来说，是投胎转世必经的阶段。
　　忘却，对格雷西而言，却是求之而不得的事情。
　　如今作为灵体的格雷西现正飘浮于半空中，托着腮，表情有点苦恼地看着就算在室内依然戴着白底黑斑点贝雷帽，非常勤奋地翻阅着字典，务求完全看懂那堆日记本的男人。
　　唉，就算看懂了又如何？既然一直都没有想起来，就代表没有记得那些乌烟瘴气事情的必要。
　　不管是谁都必须喝下孟婆汤，才能走过奈何桥，然后再世为人时，便能重新开始。这样多好，不像她喝多少碗汤仍然将所有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也不像洛朗，动用了魂魄之力，只为了不忘。
　　想到这儿，格雷西用力地叹了一口气，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感到怕了。
　　罗希南特曾经问及：「不像我，你还能回去，甚至连冥府之主都亲自过来请求你回去。为什么不回去？上辈子已经错过，难道这辈子……你还是打算错过吗？」
　　她没有回答，因为这当中溷杂了太多不同的东西，而非只是错不错过的问题。
　　爱情，从来不是第一位，起码对她来说不是。
　　作为王，要为最忠心的臣子设想。
　　作为家人，要为无私爱护她的长辈着想。
　　动用魂魄之力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亦直接影响她还不还阳的决定。
　　只要不回去，洛朗下辈子就不必再记住她丶不必再动用魂魄之力，不必再继续消耗着灵魂，直至魂飞魄散。
　　罗希南特对于她的决定感到相当疑惑。
　　从来都不曾冀望别人明白洛朗对她来说有重要，就算是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丶最要好的朋友，都曾经误会过他俩之间的关系。
　　不管是谁，都总会提出同一个疑问：「格雷西，你所深爱的……其实是洛朗吧？」
　　是的，她深爱着洛朗丶她的教父丶她没有血缘的爹地，她亏欠最多的长辈。
　　这位长辈当日为了保护她，选择杀死了一直恨她入骨的母亲，他最爱的女人丶为了不让她感到寂寞，不惜动用魂魄之力，只为转世投胎后仍能记住一切，重新找回她，一起走过漫长的岁月，哪怕代价是终有一天会魂飞魄散。
　　── 傻瓜，别哭了，这是我一生之中最正确的选择；而且为父的又怎可能舍得前世的小情人孤单？
　　洛朗的决定，就只是源于多年前徬徨的她发自内心的一句话。
　　── 连爹地都不在了，我应该如何走没有终点的人生路？
　　千年前，相比现在仍算是幼嫩的她守在床边对着寿终正寝的洛朗喃喃自语，却没想到离世的人，灵魂就在身边，还将这句话听去了。
　　如果她知道的话，打死也不会这样说。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这些都是在幽冥之地四处飘荡时所发现的事情。
　　── 你已经将大部份的事情拨乱反正，特别是他们，还有“D”之一族的命运；可是要修复洛朗的魂魄并不是容易的事，必须以别人的魂来填补。回去吧！回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别再为他人去劳碌奔波。
　　她需要做的、能够做的都办妥，亦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除了洛朗。
　　最后选择留在冥府，坚持不回去，全因她与冥府之主之间的交易。
　　不管用上任何方法，只要她能令那些固执、不愿投胎的逝者喝下孟婆汤，安份地走进轮回，就能够取走他们的部分的魂，一点一滴累积直到足以修复那抹有所破损的魂。
　　若然，罗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绝对能够理解她的决定。
　　洛朗之于她的意义，就如同罗迪南特之于他，其重要性是无可取代的。
　　家人，是他们心目中永远放不下的部分。
　　更何况，什么都不记得的罗，既不像她也不像洛朗，这段适应失去的过渡期也许很痛苦，但是她相信时间将会冲淡一切，包括心中的那份情。
　　到了那天，她就不必再常常跑过来看状况。
　　到了那天，她就可以安心地离开。
　　况且，当洛朗的魂修补好之后，也是那件事实行的时候。
　　格雷西想到终将形成的结局，淡红近白的唇不禁扬起。
　　── 命运，真的很有趣，对不？我的“宁静果实”来自你一时冒起的善心，然后当长大后回到唐吉诃德家族，再将罗带离了多弗朗明哥身边，当我无法再护着他时，兜兜转转间，命运将你带到他所在之处。
　　── 你想说什么？罗希南特。
　　── 就算……就算决定不回去也不应不告而别，小鬼他冷漠归冷漠，却是那种动心了就要得到，得到了就死不放手的类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这令人头痛的一面才对。回去好好跟他说清楚，然后再决定是否要走也不迟吧？
　　就是因为了解罗在这方面有多偏执，她才会在两边来回游走。
　　爱与不爱，对谁来说都是一件闹心的事。
　　还好再过不久，一切将归零；那种结局虽是多少有点伤感，更多的却是鬆一口气。
　　再浓烈的情感也会消失，如同不曾形成过一样，一如她的存在。
　　眼帘半垂，细长的睫毛掩去红眸中所有正在流转的思绪。
　　※※※
　　罗一直留意着小白的各种动向，为了确定心中所猜想的是否属实。
　　灵魂是存在的；曾经的七武海“月光·莫利亚”的恶魔果实能力是一种很确实而且有力的证明。
　　船长室内，小白拥有了专属的位置，那个区域放置了一台打字机。
　　上面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句子，罗希望那些留言全是小白受了格雷西的指示而输入；现在，他需要搜集证据去确定想法无误。
　　其实，他并不知道在证据确凿后，应该如何自处。
　　他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格雷西宁可作为灵体于世间上飘荡，也不愿醒过来的原因。
　　只是，得到答案又如何？
　　选择不回来，总有她的理由。
　　这段日子，罗在处理自身的“家务事”时，也一直在进行“四皇”这个名号所带来的义务。
　　站于潜艇的甲板上，铅灰色的眼睛正眺望着被白雪复盖的岛屿。
　　记忆中，这个地方并不是这样的。
　　正确来说，他从白城灭亡后的记忆映像，除了柯拉先生以外的一切，全都是黑白色，直到遇上格雷西，才慢慢地找回应有的色彩。
　　从吃下“手术果实”丶柯拉先生被多弗朗明哥射杀以后，他就一直在逃亡，为了躲避唐吉诃德家族所派出来的猎犬，只能不停地变换藏身之所。
　　为了生存，途中遇到再不堪的事情，他都选择咬紧牙关撑下去。
　　他，不能到此为止。
　　绝对不能令柯拉先生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而且柯拉先生的夙愿仍未完成。
　　在这个岛上，当他饿到极点时，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抢夺别人的食物，即使那是他最讨厌的面包，最后却抢不成，被揍了一顿再丢到暗巷，在寒冷的雪地上临接快将到来的死神。
　　结果，他等到的是格雷西。
　　这是一种怎样的命运？
　　从来没有刻意去找寻，却能够遇上曾经参与并于她的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们。
　　长生不老，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能力。
　　对格雷西来说，却是一个没有终点的恶梦。
　　罗抽了口烟，扯出了苦笑，他没法想像格雷西是以什么心情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更没法理解为何自己总是扮演把心肝当成狗肺的溷帐角色。
　　他抓住“□□”这个关键字，接着慢慢地从自行翻译出来的日记当中知道过去大概发生了什么事，恐怕最没有资格责怪格雷西“背叛”的人就是自己。
　　是哪个地方出错了？为何我和她之间的结局无论在何时都是一生一死？
　　过去先走一步的总是自己，只有这次是例外，而且应该再无下次……
　　握紧了拳头，罗为了忽视了多年来的各种暗示而懊悔。
　　格雷西早已预测到这种结局，或者说这是她所期望的结局，她从来没变，一心只求安顿好众人，然后从长生不死的恶梦中醒来。
　　人生如梦，醒来的同时亦即是从此归去。
　　── 小罗，你要学会放下，那么人生会比较好过点；虽然……我应该无缘看到最后……
　　那时，满心满眼都只有完成柯拉先生夙愿的他，从来没有去细听格雷西最后如同耳语的话句当中隐藏着重要讯息，亦因此没能察觉到那些话背后的意思。
　　── 好梦由来最易醒，不管最后是以哪种方式醒来，我也为了最后能够再次遇上你们而感到高兴。呐呐！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就对我好一点，将来到你找到ONE PIECE 以后可能没机会的啦！
　　满身酒气的格雷西一手拿着酒瓶，另一手将年纪还小的自己从后当成抱枕搂着，喃喃地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而自己也早已习惯以不变应万变去处理这位“发酒疯”的无聊人士，仅仅回应了“哦”这样的一个单音字。
　　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在说着一个将会发生的事实。
　　她为了自己的答案而低笑，对于我的冷淡似乎感到高兴，因为那代表能够面对分别。
　　有什么不能面对？她当自己是谁？
　　那时候，真正被放在心上的就只有拉米和已逝的柯拉先生。谁料想到多年以后，分别变得如此不能接受。
　　罗丢掉了没抽多少口却而熄灭的烟蒂，低声地说出“ROOM”这个指令，一个人没有反抗地出现于他的怀内。
　　── 狐狸当家的，手术果实的应用方式，你在哪儿学回来的？
　　── 当然是从手术果实的能力者身上学回来，我都活了那么久，总有机会遇上这些人。
　　听上去很合理，实际上格雷西口中的“这些人”，主要是□□。
　　多么讽刺的巧合。
　　□□，是他不知哪辈子的名字；凑巧，这三个字是他今生的讳名。
　　以指代梳，眺望着岛上万家灯火的罗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怀中人那头如血般的长髮，思考着各种没法解释的巧合。
　　── 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巧合，只是命运中的必然；这辈子能够遇上并从死神手上抢回你和拉米也是一种必然，毕竟这也是梦醒的关键。
　　可惜，他什么都不记得。
　　当最初的那些人再次于这个世界相遇，停摆了许久的时间齿轮将再一次开始转动。
　　诺亚，种族为沙虎鲨鱼人，大战前仍然是红心海贼团的船厨，曾经说过：「小鬼，结局是由无数的选择组成，每一个决定都指向不同的结局；夏莉夫人曾经清清楚楚地“看到”陛下的结局，但是当陛下选择与你在一起时，无论她再占卜多少次，看到的都只是一片灰蒙蒙的溷沌。换句话说，你将来所作的每个决定，都会影响着最后的结局。」
　　带有“DEATH”字样刺青的手指放开了那些红丝，改为环着怀中的她，埋首于对方的肩膀，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包括天边月。
　　他曾经得到过改变结局的承诺，最后却因为一时的愚蠢的决定而弄毁了那条与格雷西之间，如同幼丝般一扯就断的红线。
　　── 将来，换我来当保护者的角色。
　　── 你是在说……保护我？
　　── 这不是玩笑，就当是还人情。
　　── 我相信你，罗。
　　罗曾经给予承诺，总有一天会成长到强大得足以保护总是当众人守护神的她。可惜，他没有格雷西那种死心眼，并不能够做到在任何情况下都将承诺死守到底。
　　所有的理由都不成理由，那些都只是掩饰他犯错的藉口。
　　格雷西有背叛过家族的成员吗？没有。
　　格雷西有舍弃过所重视的人吗？没有。
　　格雷西有背弃过给出的承诺吗？没有。
　　该说她蠢还是单纯？然而两个形容词都不适合放于格雷西的身上，事实的真相是她早已偏执成魔，一心只想守护当年守护不了的人们。
　　结果不论在多恶劣的情势，格雷西都不会亦不曾放弃放在心头珍视的众人。
　　罗只要闭起眼，就会想起当日的大战，于战场上那双唯一可见的红眸中所流露出来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为了他那个看背叛者的眼神。
　　那伙弥足珍贵的真心，被他亲手摔得稀巴烂。
　　不知道在格雷西让他过去拉米的身边时，狐狸脸具下是怎样的表情呢？
　　悲伤？漠然？还是苍凉得令人心酸的笑容？
　　他选择性地忽视总是缠绕着格雷西的黑色怨灵，在她说出“最终限制解除”的一刻以难以想像的速度膨胀起来，那种尺寸连整个现场都足以完全吞噬。可是，那些互相缠绕的黑色物体唯一所想吞下的就只有长久以来承载着它们的人，黑影在膨胀后便马上压缩，然后完全复盖格雷西，罗于那刻的不安感升至最高点。
　　活过千年的格雷西拥有没法估计的实力，亦没有人能够令她拿出真正的全力，罗很早就知道这点，只是没有去深究那样深不见底的能力是怎样换来。
　　真的仅是因为活着的时间比较长而得到吗？
　　这个问题突然鑽进脑袋，罗虽感到有异却决定漠视，当时没有东西比拉米的性命更为重要。
　　── 这是一场牵连甚广的战争，有着太多不确定和没法预计的因素，不管谁在这场离开了丶不在了，日子还是要过的，听见了没有？
　　大战前的一个月，她在碰面时是这样说的。
　　── 哥，格雷西在大战前已经交代下去，由“三巨头”洛朗丶史密斯和诺朗协助我掌管整个狐狸家族；真是可笑，离她最近的我和你都不曾发现，从一开始，她就将你有可能做的决定计算进去。
　　因为格雷西不会死，他只当那个“谁”是指拉米，从没有联想过这也许是她的遗言。
　　聪明一世，煳涂一时，然后酿出了难以收拾的祸事。
　　「狐狸当家的……」请你别这样离去，好吗？
　　虽然没法直率地把心中所思所想的事情或感受说出口，但是看起来似乎没心没肺兼听不明人话的格雷西却一直能够看透。
　　无所遁形的感觉按理来说并不好受，可是因为格雷西从不会以施恩者的嘴脸或心态去面对大家，所以相处起来毫无负担，结果是大家反过来担心如此没防备的蠢蛋会否被有心人欺负。
　　罗轻咬了一下于他怀中沉睡着的人却没有像以后那样得到回应，为自己造成现在这种事态而悔疚之际，脑内也回想起从北海遇上后的各种相处点滴。

　　------ ＴＢＣ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